▌ 我与母亲折床单
那刚从晾衣绳上取下的床单的凉感
让我觉得它必定还有些潮湿。
但当我捏住亚麻床单一头的两个角
和她相对拽开,先拉直床单的边,
再对角将中心拉平,然后拍打抖动,
床单像船帆在侧风中鼓涌,
发出干透了的啪啪声。
我们就这样拽直,折起,最后手触到手,
只是一霎那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没有任何异乎寻常的事发生,
日复一日,只是碰触然后分开,
踌躇不前,又再次接近。
在移动中我是X她是O,
写在她用面粉袋缝制的床单中。
(佚名 译)
这是希尼十四行组诗《出空》中的第五首。《出空》除了引子之外,共由八首诗组成,是希尼为悼念母亲去世而写的作品。“出空”是爱尔兰的一个历史名词,原意为“逐出出租地或出租屋”,特指19世纪爱尔兰地主把不缴租的农人赶出出租屋,烧毁房子。诗人感到母亲去世后失去了家,就如同被赶出了家门一样。
这首诗的核心意象是“床单”,准确地说,是“我”与母亲折床单。母亲的去世对希尼触动很大,回顾往昔,他的记忆突然停留在自己与母亲折床单的那一幕场景。但是,这首诗并未落入寻常表现母爱的窠臼,而是围绕“我”与母亲折叠床单的事件,表达了诗人对生活的领悟。全诗如实写来,似乎不加选择,诗人对母亲的深情却深入其中。
诗的前两节写“我”与母亲折叠床单的情景,是全诗的基础。表面上写的是诗人对床单的感觉及其修正,其实表达的却是儿子与母亲之间的爱和距离。这种母子之间爱的距离在折床单的瞬间得以呈现。诚如诗人所发现的,凉凉的床单其实并不潮湿,而是早已干透了:“像船帆在侧风中鼓涌/发出干透了的啪啪声”。诗人用一半以上的篇幅写自己对床单的错觉,不知是否可以作这样一种延伸:母子之间并非只有爱,还有距离。诗人将折床单的过程写得很细,直到引出所要表达的关键句子:“我们就这样拽直,折起,最后手触到手,/只是一霎那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没有任何异乎寻常的事发生,/日复一日,只是碰触然后分开,/踌躇不前,又再次接近。/在移动中我是X她是O,/写在她用面粉袋缝制的床单中”。
X、O是一种两人对局的儿童游戏中的两个字母,可以视为对距离的指称。这里有两个关键词:“触碰”与“分开”,这是折叠床单中常见的两个动作,但是,在诗中这两个词却被诗人普遍化了:不仅折叠床单时如此,平时生活中也常常这样。诗人特别强调“触碰”之后的感觉:“只是一霎那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没有任何异乎寻常的事发生”,这两行诗中并不包含失望,它只是客观地揭示了生活进程及其轨迹。可以肯定的是,希尼和母亲很少有身体接触,就连这种“手触到手”的机会也不多见。
就此而言,存在于希尼母子之间的关系有两种,一种是偶尔触碰与迅速分开,一种是互不接触。所以,整首诗写的是爱的距离。然而,在母亲辞世后,类似于折床单这样的偶尔触碰也再不会出现了。纵观全诗,亲人之间的距离并不曾使母子之爱遭到削弱,反而使之显得富于张力,更加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