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庆江景 去年中秋，我与儿子在重庆盘桓了两日，主要是为了满足儿子想看一个改装车展览的愿望。下了火车，搭计程车前往位于解放碑附近的酒店，沿江边行驶，望着滚滚江水上凌空架起的数座跨江大桥，我由衷地对计程车师傅说重庆真美啊。师傅摇摇头，操着一口地道的重庆话感慨道：'哪里美啊，重庆是个杀头的城市'。我沉默无言，是啊，重庆，虽然风景极美，但总让人感到一股带着血腥味儿的沉重，一如南京。 重庆的夜晚华丽丽地降临了，儿子在酒店附近的立体停车库用手机扫码租了一辆共享汽车，带我在洪崖洞一带缓慢行驶。圆月当空，游人如织，夜色中的跨江大桥霓虹闪烁，如彩龙纵跃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重庆的夜色美的不像话，洪崖洞作为网红打卡地，灯光璀璨，俏然耸立，美的如同童话世界一般不真实，有种梦幻的感觉。迎面而来的都是青春逼人的面孔，笑着闹着，带着节日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无忧无惧。我回头看看儿子朝气蓬勃的面庞，心中暗叹年轻真好啊。我对儿子说，咱明天上午去渣滓洞和白公馆吧，在我心里，这两个地方是到重庆的必到之地。  洪崖洞夜景 第二日便是中秋，阳光耀眼，我们一早出发去位于歌乐山麓的渣滓洞和白公馆，高德地图显示，渣滓洞附近的道路严重拥堵。看来有许多人，都跟我一样，把去往渣滓洞当做来重庆的必选项。坐在车上，我的心情有点沉重忧郁，甚至略略感到有点紧张，有种莫名的惶恐，儿子也显得比平时沉默。途经磁器口古镇的时候，主路上的车辆开始明显拥堵了，我内心的情绪开始逐渐翻腾起来。磁器口这个地名，如雷贯耳，这是清朝时期的水陆枢纽地，是抗战时期国民党的兵工厂所在地，这也是许建业烈士的被捕地，'十次酷刑犹骂贼，从容就义贯长虹'。而今日的磁器口古镇，因是赶上过节，游客格外多，路两边商户的叫卖声也不绝于耳，一片繁荣悠然的景象，往日战乱的场景早已荡然无存。 共享汽车沿山路缓慢地婉蜒而上，终于来到渣滓洞附近。不大的小院里人头攒动，参观的人流自觉排成蛇形长队，安静顺序地参观狭窄的牢房和刑具室。牢房门边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曾经住过谁，住着几个人。我跟着人流走着，默默念着牌子上的名字，在记忆中搜寻着关于他们的故事。突然，在一个房间门口的牌子上，我看到了江竹筠的名字，十个手指尖嗖地一下就抽痛起来，痛感直达心脏。这是我小时候看《红岩》留下的条件反射，这么多年了，每次不管在什么时侯看到江姐的名字或是影视片断，手指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颤抖抽痛，有时候连带着全身都会颤抖。我没有走进那间曾经关押过江姐的牢房，我从人群中挤出去，站的稍微远一点，注视着牌子上的名字，深深鞠了一躬，在心里恭敬地献上一束白花。这是我有生以来离江姐最近的距离，我仿佛看到她沉静的面容上正带着那深入人心的坚毅表情在微笑，面对如此高洁的灵魂，我低下了头，带着心虚、羞愧与莫名的惶恐。我默默地对自己发出了灵魂的拷问：'在江姐面前，你好意思说自己是党员吗？你尽到自己的最大努力了吗？你每日假装上进地做着形式大于内容的工作，到底是为了革命工作的真正需要，还是为了实现你自己精致的利已主义？你作为后来者，日日的所思所做，对得起前辈们这血淋淋的付出吗？'我被自己的问题刺痛了，手指尖和心尖更疼了，头也垂的更低了，我感到心虚害怕，有点想逃离，我害怕江姐用智慧的双眼看穿我只是个《卖柑者言》中的'洸洸乎干城之具也'，害怕她平静的目光榨出我衣服下面藏着的'小'来。我努力平复了一下快要崩溃的情绪，跟着人群继续参观。在一间牢房的墙壁上挂着几幅黑白图片，其中有两幅是亲人们带着棺木来渣滓洞前辨寻亲人遗体的场景。在这个中秋节万家团圆的日子，看到这样的照片真是让人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渣滓洞 离开渣滓洞，下山不远处就是白公馆，山风微拂，林地清幽，这个号称曾经是白居易后人的别墅，被刷上了青天白日的徽标，写上了蓝字标语，这里是杨虎城将军，还有小萝卜头的遇难地，是曾经的人间炼狱。参观的人依然很多，不少是带着孩子来的，在书籍售卖处也挤满了人。我望着争着选书的大人和孩子，心中充满了感动，看，对于过去，人们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白公馆 下午是按原计划跟儿子去看改装车展的时间。在重庆一片新开的商业区，汇聚着各地赶来参展的改装汽车，展区内彩旗飘摇，喧闹欢腾。参展车辆那夸张的造型，轰鸣的引擎，夺人眼球的LOGO，充分诠释着新新人类张扬的个性和青春，所谓的鲜衣怒马，便是如此吧。车展上有比赛车身高度更低的过杆比赛、有比赛轮胎外斜更大的倾角测量比赛，主持人连珠炮一样的话语，观众兴奋的尖叫声，让我有瞬间时光穿越的失重感，刚刚还在阴暗逼仄的牢房，满眼都是血迹斑斑的刑具，此时却陡然置身红尘万丈，真正是冰火两重天。而我的心，在这冰与火的反复搓揉下，皱巴成一团，痛苦不堪。  改装车潮流嘉年华 晚上，随着拥挤的人流去看重庆的标志性建筑解放碑，它座落在繁华的商业区，被人称作是支撑重庆的往昔，支撑重庆的现代。途中路过好几个奢侈品专卖店，明亮的大橱窗闪着温柔的光。还遇上一个在街边跳迈克尔杰克逊太空步卖艺的小伙子，经典的黑西服白衬衣加礼帽，跳的真心不错，游人纷纷扫他的微信码付钱。转过一片繁华的街角，在商业街中心的位置，我猛然看到了解放碑，它是那么的醒目耀眼，在灯光映射下，碑身如一把银色的长剑直立，刺向暗蓝的夜空。碑下是汹涌的人潮，挤在下面从各个角度拍照，满面欢笑。啊，重庆，它真的是让人感慨万千，它就像一个双面人，一面是疤痕满面一面是盛世美颜。突然，整点钟声响了，人群欢腾起来，我感觉那悠长的钟声既像历史的回声，像烈士的呼喊，更像是冲锋的号角，召唤勇士们去战斗。在钟声里，我想起马克思曾说过的一段话，最后一句是：'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面对解放碑，面对重庆无数有名字没名字的烈士的亡灵，我热泪盈眶，虽然我不敢觉得自己是高尚的人。在钟声的余音里，我突然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烈士们用自己的献身换来了这盛世繁华，也一直在这片土地上沉默地守护着这盛世繁华，每日眼看着人们如此欢喜地生活，想必他们心中也是欢喜的，所有的付出也都是值得的。  解放碑 第三日的清晨，我们离开酒店前往火车站。天色微阴，江面上有淡淡的薄雾。比起前两日的沉重，我心中有了水洗过后的澄明。不忘过去，不畏将来，守得初心，这是重庆痛过之后带给我的平静和力量。一手握住沧桑血泪过往，一手握住和平繁荣当下，在平淡的生活中始终保持热泪盈眶的能力，像少年一样，永远努力奔行在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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