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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从修普诺斯到艾瑞克森

 芸斋窗下 2020-07-20


修普诺斯(Hypnos)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睡神,黑夜女神尼克斯之子。当他的母亲为世界铺上夜的黑幕时,修普诺斯就会让大地上的人进入梦乡。

表面看来,修普诺斯的神力没有特别之处,然而,关键时刻甚至天后赫拉都要求助于他。在《伊利亚特》中,天后赫拉为了阻止“众神之王”宙斯干预战争,扭转战局,特意求助修普诺斯,许诺给他美女娇妻,让他催眠宙斯。于是修普诺斯让宙斯酣然入睡,没有了宙斯的干预,特洛伊战局发生了巨大变化……


这就是催眠的力量,即便早期古希腊人还是从自然睡眠的角度来理解。


麦斯麦尔之石

对莫扎特来说,他同弗兰兹·麦斯麦尔算得上是忘年交,这位比他年长18岁的前辈非常欣赏莫扎特的才华。

1768年,莫扎特12岁,就写出了三幕歌剧《善意的谎言》。这部歌剧遭到了竞争者的恶意中伤,他们称这部作品并非出自年少的莫扎特之手,而是由莫扎特的父亲创作的,所以这部歌剧的首演没有在维也纳进行。

但有一种传说是,就在1768年,麦斯麦尔力挺莫扎特,在他维也纳的宅邸组织了这部歌剧的演出。当时他刚跟一位富有的军官遗孀结婚,在维也纳修建了豪宅,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这个传说没有得到莫扎特传记作者的支持,尽管如此,麦斯麦尔和莫扎特父子确实有非同一般的关系。在歌剧《女人心》中,莫扎特略带调侃地提及他的支持者麦斯麦尔:“这就是那块唤作‘麦斯麦尔之石’的磁铁,源自德国,随后驰名法国。”麦斯麦尔的折腾如此有影响(也极富争议),以至莫扎特把他写到了自己的经典作品里。

麦斯麦尔曾经阴差阳错地治好了一个受歇斯底里症折磨的女孩,他引导她进入精神恍惚的状态,然后在她身边摆满磁铁,麦斯麦尔相信这样可以修正人体内部紊乱的磁流。经过几番折腾,这个女孩的症状竟然消失了,这让麦斯麦尔暗自得意,他认为这不是磁铁的魔力,而是要归功于自己提出的“动物磁力”。

在麦斯麦尔看来,动物磁力是一种无形的魔力,可以用来干预人的健康,这种干预就是让患者进入一种“麦斯麦尔魔法”的状态——催眠状态,但麦斯麦尔把它神秘化了。

这显然是受到当时物理学和天文学发现的影响。


好于表现的麦斯麦尔马不停蹄地把治疗过程当作“魔术”一般展示给众人,他完全没有时间停下来细细推敲自己的理论和疗法中究竟哪些是真知灼见,哪些只是臆想猜测。站不住脚的地方逐渐被怀有不同目的的各色人等指出并加以攻击。麦斯麦尔一度被冠上“骗子”的头衔,在很多人眼里,他和巫师差不多。麦斯麦尔十分坚韧,他始终坚信自己的发现有价值,后来,他索性单独把催眠术当作一项表演,成为舞台上的明星。

无论是欢呼还是诋毁,总之麦斯麦尔的声望达到了巅峰,法国国王路易十六最终下令组织了一个豪华的审查团,调查麦斯麦尔的理论究竟能否站得住脚。这个审查团的阵容非常豪华,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化学家拉瓦锡,以及时任驻法大使的美国国父本杰明·富兰克林。他们最后的结论是:没有发现麦斯麦尔所说的磁流,患者发生的改变应该归因“想象”。

调动患者意识深处的力量,这一点调查团算是说到了催眠的本质,只是当时他们还没有找到“潜意识”这个词来准确地概括意识深处的力量,而只能简单地归因为想象。

在调查中,只有植物学家朱西厄给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麦斯麦尔的说法有一定的可信度,值得进一步研究。


布莱德命名催眠术

1841年11月13日,在英国曼彻斯特,一位来自法国的、麦斯麦尔的信徒查尔斯·拉方丹给他的英国同行演示了麦斯麦尔备受争议的“巫术”。

受邀到首秀现场观摩的有一位苏格兰外科医生——詹姆斯·布莱德,早在拉方丹来曼彻斯特演示之前,他就读过批判麦斯麦尔的相关文章,对麦斯麦尔的谬误早有认识。但布莱德对此仍旧充满好奇,不但亲临现场观摩拉方丹的演示,而且认真观察每个细节,特别留意了演示中被施以“巫术”的被试的眼睛和眼睑。

布莱德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现象:在演示中,被试不能张开眼睑。他于是肯定,在拉方丹的演示中,被试确实处在一种不同寻常的状态,但布莱德不认为这如麦斯麦尔所鼓吹的那般,即所谓的动物磁力在起作用。

布莱德决定亲自上阵揭示其中的奥秘,他一改拉方丹演示中以施术者为中心的模式,而变成以被试为中心,由施术者加以引导。就在自己的家里,布莱德成功地依靠自己进入了麦斯麦尔鼓吹的磁化状态,其实就是催眠状态。

进入这个状态完全与施术者所谓的魅力等毫不相关,布莱德发现,被催眠者只要按照一定的方法固定视线在一定的目标物上,就可以进入催眠状态,而且催眠状态根本没有麦斯麦尔和他的追随者鼓吹的那么夸张,例如传说中被催眠者有能力读出他们从前没看过、现在密封在信封里的信件。


布莱德于是用古希腊修普诺斯修普诺斯(Hypnos)来命名了这一发现——催眠术(Hypnotism),通过实验,布莱德正确地判断出,不是催眠师给被催眠者施加了什么磁流的影响,事实只是在催眠师引导下,被催眠者接受了一些暗示,而调动他们潜意识的力量,从而进入了催眠状态。

1841年11月27日,就在拉方丹的曼彻斯特首秀两周以后,布莱德在曼彻斯特做了公开演讲,他演示了自己同样可以做到拉方丹演示的效果,但这绝不是依靠所谓的动物磁力或者施术者的魅力。

1842年2月28日,布莱德正式使用“催眠学”这个术语(Neurohypnology,后来缩减为Neurypnology)。在随后的公开演讲中,布莱德这样解释这个新词,Neurohypnology让熟知古希腊神话的人立刻想到了睡眠(修普诺斯Hypnos),不过,之所以要加上一个前缀nervous(神经系统),是为了提醒大家,催眠和自然睡眠是不尽相同的。催眠也不是想象力单一的结果,或者说,催眠可以通过引导病人控制呼吸,将思维或者视线集中到一个具体目标物上,实现注意力高度集中,元神游离而实现。


巅峰人物艾瑞克森

17岁的弥尔顿·艾瑞克森瘫软无力地躺在床上,很不幸,他患上了严重的小儿麻痹症,久治不愈。

在一个傍晚,敏感的艾瑞克森隐约听到医生在隔壁房间跟他的父母嘟哝着什么,虽然不能捕捉到对话的细节,但艾瑞克森清楚了主要意思——他极有可能撑不过今晚。医生的这番话让艾瑞克森有些恼怒,他不是哀叹自己命运的不幸,而是觉得医生怎么如此残忍,赤裸裸地对一位母亲宣告她的儿子即将死亡。

母亲还是很平静地走进了艾瑞克森的房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艾瑞克森不想打乱母亲的情绪,他只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请母亲按照他希望的角度把碗柜摆到床边上。

对这个要求,艾瑞克森的母亲十分不解,尽管如此,她还是尽可能按照艾瑞克森的要求去做,虽然有些奇怪,但也许这就是儿子的遗愿。此时的艾瑞克森已经气若游丝,他无力向母亲更多地解释为什么这样做。

在母亲的帮助下,艾瑞克森达到了他的目的,通过碗柜上的镜子,艾瑞克森看到了另一个房间的窗户,看到了窗户外的日落。“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一次看到美丽的日落?”当时的艾瑞克森这么想。

在艾瑞克森的眼中,这是最壮观的一次日落,他全部的神思,不,应该是整个生命都沉浸其中,除了日落,什么都不复存在,甚至窗外本应成为日落景色一部分的大树、篱笆、石块……也在艾瑞克森的世界里消逝了!

沉浸在日落中的艾瑞克森最终失去了意识,但他没有如医生宣判的那样死去。艾瑞克森随后昏迷了三天,最终醒过来,他惊叹的不是自己竟然还活着,而是奇怪地问他的父亲,为什么他们会把树、篱笆、石块等都移走。

艾瑞克森没有意识到,他是如此专注于日落,心无旁骛,竟然忘却了其他的存在……或者说,艾瑞克森把自己给催眠了,无论这种强大的力量是不是他逃离医生无情死亡宣判的核心原因,总之,他活了下来。(艾瑞克森后来养育了8个儿女,并且活到近80岁,直到1980年去世)。

闯过生死关的艾瑞克森仍然瘫倒在床,难以开口说话,除了移动眼球,他根本无法指挥身体的其他部位。这些困难却让艾瑞克森专注于观察非语言的沟通,他敏锐地发现,有时候,我们的语调、眼神、手势、面部肌肉的微小变化其实比语言的表达更加准确地反映人的真实内心。

艾瑞克森甚至专注地观察一个婴儿,看她是如何学会走路,捕捉婴儿每个肢体动作细节的变化,同时艾瑞克森也尝试集中意志,唤起自己肌肉活动的“肢体记忆”。

最终,艾瑞克森不仅能开口说话,而且胳膊也能自如活动,这些变化已经是个奇迹,虽然距离常人的行动方式还是有距离,于是艾瑞克森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他要孤身一人驾驶独木舟航行千里,借助这个挑战让自己最终站起来。

艾瑞克森怀揣5美元就上路了,刚开始,他不得不求助好心人帮他推舟,行程异常艰难。但艾瑞克森不仅坚持了下来,而且还一路航行一路帮人做零工,每天不忘给他当时的情人写信。

最终艾瑞克森奇迹般地完成了千里独航的征程,认识了许多朋友,顺带挣了点儿小钱。但整个航程最重要的收获是,虽然之后艾瑞克森不免要借助手杖,但从此竟能直立行走。

这种在具体场景中的磨难疗法帮助艾瑞克森战胜了命运,之后也成为艾瑞克森常施以病人的疗法之一,他时不时安排病人去爬山,或者在家里一整夜给地板打蜡,治疗手法和一般心理咨询师大异其趣。

这看起来和传统的催眠术有所不同,布莱德突破了麦斯麦尔的局限,区分了催眠状态和自然睡眠的不同,强调了被催眠者自身的重要性。在催眠的发展历程中,艾瑞克森的实践具有一定的颠覆性,因为不少被艾瑞克森催眠的病人看起来更像处于清醒的状态。

在艾瑞克森诊疗的过程中,其常常不会如布莱德描述的那样刻意引导被催眠者集中关注某个目标物,而是很自然地谈天说地,有时看起来简直有点儿东拉西扯,但这能很自然地让病人进入催眠状态。有的催眠甚至不是在传统意义上面对面的诊疗中完成的,你能想象一个被催眠者划着独木舟航行千里吗?

这种与众不同的催眠手法当然不是魔术,它来自艾瑞克森的天赋,也来自他对人的潜意识与众不同的理解。在艾瑞克森的眼里,潜意识并不是混乱不堪、神秘莫测的,而是充满创造性、积极性,也很善于解决问题的。无论一个人是否处在被催眠的状态,其潜意识其实都在不停地接受各种暗示。想要给人暗示并调动潜意识的力量,不是只有拿着块怀表在被催眠者眼前晃来晃去才可以做到。

关于潜意识,关于我们自身,艾瑞克森的探索绝不是终结,毋宁说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事实上,我把艾瑞克森的探索视为人类新悲剧的起源,恰如曾经的古希腊悲剧一样。

由于科学技术的加速发展,人类在20—21世纪短短的百年间取得了远超过去漫长百万年历史所取得的成就,我们踏入了太空,实现了远隔万里的即时通信,通过医疗手段有效地延长了人类的寿命,甚至有人大胆揣测永生不死很快就能实现……

这会给我们一种误解,误以为曾经让古希腊人悲剧性地意识到人和神的边界仿佛已经不复存在,或者是人已经大踏步挺入本属于神的疆域。但只要回顾一下人类对催眠或者对潜意识的探索,我们就会发现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甚至还没充分理解自身,理解主导我们行为的大脑。

我们对自身和这个世界的发现才刚刚踏上征程!


人类对自身生理的理解

显微镜和望远镜差不多都是在16世纪末17世纪初被发明出来的,说起来显微镜的发明还要更早一些。

人们很快就给望远镜找到了用武之地。借助望远镜,科学家发现了很多千万里之外遥远星体的秘密。例如17世纪早期仅伽利略一人就发现了木星最大的四颗卫星、太阳黑子、土星光环等。

但显微镜似乎没有这么幸运,它看起来不像望远镜那么有用。直到1665年,英国人罗伯特·胡克出版了他的著作《显微术》。这本枯燥的学术著作,却在当时引发轰动。胡克在这本著作里手绘了很多他用显微镜看到的世界,人们第一次惊讶地看到,平时习以为常的跳蚤、苍蝇、蚊子、头发……放到显微镜下原来是另一番模样。

当时照相术还没有发明出来,但是胡克的手绘作品已经可以媲美精美的照片,这时人们才意识到原来显微镜还是有点儿用的。胡克观察了软木的结构,他发现了像传教士住的单身房间似的一个一个的小格,他把这一发现命名为“细胞”。

人类对生物和自身生理的认知进入了微米的层面。

19世纪末,当俄国植物学家伊万诺夫斯基还在彼得堡大学教书的时候,乌克兰等地发生了烟草的“瘟疫”,伊万诺夫斯基被派去调查这场“瘟疫”的起源。3年后,伊万诺夫斯基又被派往克里米亚调查相似的烟草“瘟疫”。在调查过程中,伊万诺夫斯基都采用了“张伯伦过滤器”,这是法国微生物学家查尔斯·张伯伦1884年发明的方法,其原理是采用比细菌更小的滤孔将细菌过滤出去。尽管使用了这一曾经屡屡奏效的方法,还是没有控制住烟草“瘟疫”,伊万诺夫斯基由此推断肯定还有一种不同于病菌的致病因素存在,他在1892年发表了这一见解,并在1902年写成了专题论文。

最终,伊万诺夫斯基的研究得到了荷兰微生物学家马丁努斯·贝杰尼克的证实,这种不同于病菌的致病因素被命名为病毒。

人类对致病机理的认识进入纳米的层面。

罗莎琳德·富兰克林1920年诞生于英国一个犹太家庭,她年幼时就表现出非凡的学术天赋,在别的孩子贪玩时,她埋头做算术题,而且总是算得很准确。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罗莎琳德考入剑桥纽纳姆学院,这是一个女子学院。在这里,罗莎琳德邂逅了法国难民阿德里安娜·威尔,阿德里安娜之前是大名鼎鼎的居里夫人的学生,这段机缘推动罗莎琳德后来前往法国学习,并成为俄裔法国放射学家雅克·梅林的学生。

罗莎琳德学成回到英国工作,却并不受周围同事的待见,尤其有个叫威尔金斯的家伙,更是和她针尖对麦芒,但罗莎琳德不以为意,富有激情地投入了自己的专业研究。

1952年,伦敦国王学院,罗莎琳德和她的同事莫里斯·威尔金斯采用X射线衍射法,给DNA晶体拍下了一张照片,也即“照片51”,后来被誉为采用X射线拍下照片中最美的一张,正是这张照片推动了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

詹姆斯·沃森出生在美国,是个天才少年,在读过薛定谔的经典名著《生命是什么》之后,沃森决定将基因学作为毕生的研究方向。这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沃森后来到剑桥工作,在这里他认识了一位重要的搭档弗兰西斯·克里克,克里克也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他在12岁时,就告诉父母自己不想去教堂了,因为他对科学研究的兴趣远胜过宗教信仰。

克里克和威尔金斯私交甚好,1953年,沃森和克里克从威尔金斯那里看到了“照片51”,这张“最美丽的照片”让他们一下子有了灵感。2月28日午餐时,沃森和克里克突然冲进了剑桥的老鹰酒吧,宣称他们发现了生命的秘密——DNA双螺旋结构。

4月25日,《自然》杂志刊发了这一伟大的发现。虽然他们未经罗莎琳德的许可就使用了“照片51”,只是在脚注上对罗莎琳德和威尔金斯表示感谢。随后罗莎琳德和威尔金斯也在《自然》上发表了同样主题的文章,公布了更详尽的实验数据,不过这看起来更像是对沃森和克里克理论模型的支持。

1962年,诺贝尔医学奖授予了沃森、克里克和威尔金斯,而罗莎琳德已经因为长期从事放射相关工作于1958年患卵巢癌去世。人类对生命的洞察开始进入本质层面。

2003年4月14日,1990年正式启动的人类基因组计划(HGP)宣布,对于现代人类的基因组测序工作已经完成,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我们可以读到构建人类的全部基因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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