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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望端回忆录:少不入川(四)

 焦际空间 2020-07-20

 我知道,火车这时刚刚驶出成都,一时半刻不会查票。我放下心来,只盼着火车开得快点、再快一点,这样就能够离家更近一点。

心情不错,但肚子叫唤起来。车上也没东西卖,就算有,我也根本没钱买。

 天明后,我看见乘坐的这辆车已驶过绵阳,就在我彻底放松警惕的时候,过来一位乘务员,谁的票也不查,就要我出示车票。毫无疑问,我又一次被押下火车。

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在小站的外面,我找见一家小饭店,吃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抄手”,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有钱,把我身上的那盒烟给了饭店,他们说什么也不要。

我说我根本就不会抽烟,要烟也没用。

填饱了肚子,我就又来到这个车站的外边,跳上一辆开过来的列车。这次运气不好,上车了,车门却打不开,眼看车速越来越快,我不知怎么办,竟鬼使神差得跳了下去。

上车容易,下车可不一样了。我被惯性重重得摔在路基上,我一刻也没停留,又飞身上了后边的一节车厢,车门还是打不开。

这时火车速度已是很快了,我再也不敢跳下去了。在车外挂了不长的时间,一位男乘务员打开车门,等我上来后,迎面就朝我胸膛打了一拳,大声吼道:“你不要命啦!”并把我按在就近的座位上,让我下一站下车,随后就走开了。

见他走开,我立刻就站了起来,马上就朝后边的车厢跑了过去,经过了几个车厢,都找不见一个座位。我只好挑了中间一排长座椅,也不管地板上脏不脏,就爬到下面躺了下来。

这时我才发现,刚才跳车的时候摔在地上磕着了,两个手掌现在肿得老高,还有几道石子滑破的血口子。但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我安下心,能走一段是一段,也顾不上手掌疼,在座位下心安理得睡了过去。

等列车员把我又一次拽出来时,已是下午时分。

就这样,我又被扔到了广元市的另一个车站——下西坝车站。车站不大,奇怪的是候车室里堆了一大堆稻谷,我就躺在稻谷里,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

不管下一步怎么办,首先要解决的是填饱肚子。

我爬起来走出车站,在站前的一条小街上,迎面碰见在大滩上车时遇见的几位同学。山不转水转,我们竟然在这里碰见了。

他们看我这副倒霉的样子,就问我这些天都去了哪里。我简单得说了分别后的遭遇,现在身无分文,想在这里趴火车返回山西。见我穷困潦倒,他们管了我一顿饭,吃的什么也记不清了,反正吃饱了。

和这几位车上遇到的同学不期而遇,而且还正在我困难的时候,不能不说是上天有眼。

感谢这几位四川的同学。和他们道别后,我就回到堆满稻谷的车站。

在站台上,正好停着一辆过路的货车,车头正朝着回家的方向。我二话不说,一头便扎进车厢。

不多一会儿,汽笛一声欢呼,我又踏上回家的旅程。

这辆货车是低车帮,坐在车上视野开阔,和来时一样,铁路仍是沿着嘉陵江前行,山洞很多,每隔几分钟就要驶过一个山洞。

货车上虽然没人查票,但是烟雾很大,空气不好,但我已顾不到这些了。

我记得这一段来时也是乘坐货车经过,很快我还看到那个午夜惊魂的大滩车站。过了大滩不久,在一个不知什么小站上,货车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这当儿,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火车上是不能待了。经过打听,知道前面不远就是略阳车站,当地土话叫“洛”阳。

好在雨不大,而看到乘坐的货车没有任何要走的迹象,我便决定步行去略阳。略阳好像是个大站,到那儿再想办法。

我走在大山里的铁路上,虽然脚下的铁路是坚实的,但我还是有点心虚。这里空无一人,四周雨雾朦胧,山间一片宁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毛。但已经走到这儿了,返回去时不可能的,我只得硬着头皮,顺着铁路,一步一步走向前去。走到一个山洞,洞口有解放军站岗。

我径直走过去,那位战士伸手一拦:“走便道。”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条一尺宽的小石板路同向山顶。

由于下雨,小路又湿又滑,我为难起来:一不小心,掉进下面的江里可不是玩的。

这时,我便掏出身上的学生证。当兵的一看,校址是山西临汾,眼睛一亮:“你是临汾的?我们是69军,一个多月前刚从临汾换防来到这里。”

随后,他拿出一盏信号灯递给我,就是京剧“红灯记”里李玉和用的那种信号灯,说如果有火车过来,我便敲响这个,他用手指了指哨位上吊着的一节铁锹,你就迅速躲进山洞里边每隔不远就留有躲避的小洞,并嘱咐我注意安全。

我谢过这位不知名的战士,拿着灯,走进了山洞。

山洞很长很长,洞里一片黑暗,多亏有信号灯照明,有两次听到有铁轨的敲击声,我便连滚带爬奔向不远处的小洞,躲在里面,提心吊胆等候火车通过。而且车头排出的烟气,又呛又闷,叫人喘不过气来。

等火车过后,我就从小洞钻出来,继续前行。

终于看到洞口越来越近,这次难忘的洞中穿越也快结束了。到了这边的洞口,我把信号灯交给这边的战士,又聊了一会,才知道这里已是陕西了,再过两个洞,就是略阳。

这里的山很高。

这时,雨过天晴,但又是一个黄昏来临了。

略阳的火车站很大,铁轨上停了好几列货车,我找了一列拉着汽车的货车,坐了上去。看到车上有不少的人在上边,知道这辆车马上要走。

有些人还打开汽车的车门,干脆坐在汽车里,同样比较舒服。而我就靠在一辆汽车的踏板处,开始了不一样的穿越秦岭之行。

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秦岭的十月,景色壮丽,令人目不暇接。

我一边欣赏着壮丽的秦岭风光,一边回忆中学课本里杜鹏程描写抗美援朝志愿军转业修宝成铁路的文章,激动的感叹涌满心头。

走着走着,夜色渐深,疲劳涌了上来,正在我试图打开汽车车门钻进去睡觉时,火车停在一个车站,有好多军人在逐车驱赶我们这些乘车的人。

我被几个军人赶了下来,还被详细盘问哪里人,去哪里。当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听说我是山西临猗人,便把我叫了过去,问我是临猗什么村的。我说我是卓里村的,在临汾上学,到四川串联,因为身上没钱了,就趴货车回家。

这个人很高兴,说他是临猗柳村的。由于碰到这位当兵的老乡,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送出车站,而是和这位老乡一起留在车站。

夜已深了,车站上很冻,老乡给了我一件大衣,穿在身上暖暖的,由于老乡遇老乡,心里更是暖暖的

快到夜里十二点时,有战士抬来一大桶热气腾腾的面条,老乡递给我一只碗,一双筷子,我便和战士们一起从桶里盛满面条,就蹲在站台上“呼噜呼噜”吃起来,也不知道吃了几碗,反正实在吃不下去了,才放下筷子。

这时,车站广播里,通知乌鲁木齐到背景的特快列车通过车站,停车五分钟。

老乡领着我,和旅客一起,走向车门。老乡跟车门口的乘务员和军人打了个招呼,就把我送上了车。

我也顺利完成了这次不平凡的入川之旅。

奇怪的是,以后虽然听说这位老乡也复员回到县城工作。我在县城工作了很长时间,却总是阴差阳错的,再也没能见过这位老乡。

我想,他肯定也还记得这一次宝鸡车站的偶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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