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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短篇悬念小说集:范思哲香水(84)

 天然呆阿福 2020-07-20

客死异乡(四)

说了这么多话我精疲力尽,脸上的虚汗一滴一滴往下淌。

萍儿拿热毛巾给我擦汗,小心扶我躺下去。

非去不可么?她轻声问我。我点了点头。

你可从没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她仍轻声说话。我又点了点头。

星期一能赶回来么?她问我,赶不回来的话,就会误了回上海的航班。

萍儿你放心,唐叔叔在那边会替你安排好。

萍儿怕我生气病情加重,这才勉强同意去纽约一趟。她简单收拾一下旅行箱,然后把机票拿在手里。要说服她做一件并非非做不可的事并不容易,因为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不喜欢父母过多过问他们的前途。在她看来,我要唐炳清为她以后读美国大学指点迷津是多此一举。

那个名叫芭比的黑人护士九点三十分准时来到饭店。萍儿详细给她交待我吃什么药,什么时候吃。并交待若出现意外情况,如何跟陆宏煜联系。这是一位性情文静的黑姑娘,她的眼睛像森林里的灯光明亮动人。

萍儿拎着旅行箱俯身吻我。

再见,爸爸。

再见,萍儿。

她的脸温热芬芳,跟以前她母亲吻我时一样柔软甜美。

芭比小姐睡着的时候我还没睡。她也替我换了一身干净内衣,然后用英语跟我道晚安。她在我枕边搁下一个小盒子,嘱咐我只要轻轻摁一下盒子上的那个黑按钮,她就会立刻过来。她睡隔壁房间。

现在我下了床,扶着墙壁走到门口,合上没合好的门缝,不让屋里的灯光照出去。

我决定今晚结束我的生命,这只有我自己知道。

杨坚教授是西安医学界首屈一指的癌病专家,没当教授前就认识我,跟我学太极拳,而且是我最好的学生之一。他说我只能再活两年我确信无疑。现在离他所说的最后期限只有十八天了,我的病情果然一日比一日重。我想与其稀里糊涂地死在医院里,不如趁头脑清醒时自己解决自己。

我坐在桌前的圈椅里,灯光下是一双枯黄的手,我知道这双手是我的。

给陆宏煜写信是我临终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下周一他将陪萨尔瓦多测量局局长一起过来送我。那位局长在荷兰鹿特丹国际航空摄影测量中心进修时的授课老师,是我早年在武汉读测量的同窗同学。因不辞而别,我请陆宏煜代我向这位其名字长达二十几个汉字的同行局长道歉。并代我将一面做工精致的国旗绣品送给他。那是我叫萍儿在上海订做的。

来巴西我不仅主管这儿的全部技术工作,而且一直给陆宏煜当翻译。若现在我说我听美国之音是学英语他肯定相信。他本人一句英语也不懂,除里约唐人街外,不带翻译就寸步难行。好几次我想跟他讲哪儿有卖保险套总欲言又止。现在我最担心的两件事情中的一件,是怕他回国前染上艾滋病。

当然另一件事比这更叫我心神不安。我不知道我的萍儿在纽约看到我给她的遗书后会哭成什么样子。当她得知我已去世的时候,我的骨灰正由另一架泛美班机送往纽约。我认识的一位巴西律师,将严格执行我的遗嘱,在我死后的次日,也就是明天,代我家人监督里约巴斯克殡仪馆火化我的全过程。

我已委托唐炳清给萍儿办好了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入学手续。我知道她读博士要读哪个专业。我相信她有足够的理智,尽快摆脱因失去我而产生的悲哀情绪,就像我失去她母亲时那样。她母亲也是患癌病后吃安眠药死的。她给我的遗书随着她的遗体被烧掉了,可是那遗书上要我善待萍儿的话我牢记不忘。尽管她对萍儿的期望值比我高,但当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丫头能回上海读书,而且读到硕士还读下去。我妻子是上海人。她生前想回上海的愿望,就像萍儿现在想去斯坦福大学一样强烈。不同的是,她的愿望落了空,萍儿将如愿以偿。

我把足以使我死三次的药量放在桌上。芭比小姐给我倒的那杯水我还一口没喝。我决定坐在圈椅里死。我想坐着死比躺着死更适合于我。当然我不会忘了给芭比小姐留张纸条,不然她见我死在圈椅里会平白受惊。再说我也必须提醒她立刻与我的律师联系,而不是给我的单位领导打电话。来里约住院前,我用我的名字在美国银行存入352万美元。这笔巨款在法律上是属于我的这毫无疑问。巴西法庭将依照巴西法律支持我,而不支持告我侵吞公款的我的单位。因为,我们在巴西干活是用了我的名字,而不是我单位的名字注册的。

这在队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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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为花城出版社2004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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