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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萨满（笔名） 我原本以为，毕业后我会成为一个普通的门诊医生，给大家看看家常小病，或者成为一个住院医师，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两脚不粘地。然而一次突如其来的疫情，生硬扭转了我的人生轨迹 。 因为疫情，之前我供职的医院倒闭了，我也成了待业青年萨医生。我偶然发现一则三甲医院招聘，面试时没想到是狱医岗位，人力资源很诚实的告诉了我工作情况，并且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面试不难，大概有三轮，一半是提问，另一半更像是托孤。一个主任还有两个医院的领导共问了三个问题：糖尿病常用药物，高血压常用药物，常见病理心电图特点。 面试通过后，我就成为了一个与犯人斗智斗勇的狱医…… 犯人高烧，难道是新冠肺炎？ 疫情期间一个闷热的晚上，气压很低，让人喘不过气来。忽然电话铃响，有人通知我一位犯人不舒服。我前去一看，发现一位干瘦的犯人双手抱肩，瑟瑟发抖，如同筛糠，自述恶寒。我拿体温枪测试后，发现犯人体温 38 度。 监狱里配有中央空调，无论何时都是温度宜人。但我当时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耳边出现幻听，仿佛播音员正在字正腔圆的朗读着我的讣告。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新冠疫情，患者发烧又是武汉人，概率很大。但是这个想法马上被推翻，因为他来我市生活已经有两年了，且咽拭子测试成阴性，虽有假阴性可能，因此存疑。 患者说他定时发热，我第二个想到了疟疾。但是现在基本没有疟原虫，加上监狱每天都要消杀，所以这个选项也被排除。 下一个考虑炎症，但是患者入所血常规也没有异常，也没有肿痛。我进一步排除了肺脓肿。 这下我真的没辙了，监狱里不许用手机没法上网查资料，我只带了一本内科学教材。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只能用座机给主任打电话，主任最后告诉我，这个人有吸毒史，出现了戒毒的戒断反应，用了一支安定剂，转天请安定医院会诊给予强戒药物。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记得认真看病例，吸毒戒断也会引起高热，日常诊断不要忘记这点。 借此机会给大家科普一下戒断反应，一般戒断反应出现在第七天，严重程度与吸食毒品的种类与时间，纯度相关。一般性的戒断反应症状有发热，头痛，恶寒，抖动等，戒断大发作与癫痫的表现相似，包括四肢不受控制的晃动，思维混乱，胡言乱语，有时患者会有自杀倾向。 一般的戒断反应对症治疗，发热就退烧，头痛就止痛。绝大多数吸毒者都有肝炎，用药要注意肾毒性。戒断大发作，要注意患者的环境安全，防止因为不受控制抖动引起的外伤，优先选择口服镇定药，因为患者的行为不好控制所有注射镇定药比较困难。 毒瘾难戒者，给予强戒药物，强戒药物本质是毒品的替代品，一般需要安定医院会诊才能开具，请诸位同仁注意医疗合规性。  监狱围墙一景 图源：作者供图 患者曾头撞铁门自杀，抽搐不止 一天下午，女监仓忽然按响警报，说有女犯人抽搐。 我赶到现场后，发现患者四肢不停抖动，鼻翼扇动，嘴里发出突突突的声音，呼吸深大，血压高压已经超过 200，低压 170。她嘴里念念有词，抽抽噎噎，只能断断续续的听见「丈夫，出去」等词语。 我给了她两片硝苯地平，拉了一个心电图，发现她心率稍快。于是我开了一片倍他乐克。虽然各项指标都下降了，但是她仍然颤抖不止，最后给了一针镇静剂，才得以好转。 管教告诉我，此人入狱时丈夫身患癌症晚期，原本以为量刑不重，出来还能照顾丈夫，但没想到量刑超过预期。接到判决通知书后，她得知丈夫的噩耗，希望再看丈夫最后一眼，但是疫情期间却不允许出狱。 接下来就出现了刚才的一幕。她曾经试图用头撞铁门来自杀，但是被号长发现了。后来为了防止她自杀，看守给她戴上了戒具，并且专门派两个犯人来盯防。 虽说是犯人，但亲人逝去之痛是人之常情，大家都可以理解。可惜的是，最后她还是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 后来安定医院的主任会诊后我才知道，她的病属于癔症中的痉挛发作，抑郁症和剧烈条件刺激可以引起。安定医院给患者开了长效的唑伦类药物后，才终于得以缓解。 与犯人互飙演技，惨遭医闹 我原本安慰自己，监狱即使环境艰苦，但至少没有医闹。但万万没想到，我太天真了。 一位犯人在肠道吻合手术后，自述十余天不大便，欲外出就医。他每天吃十片果导，两瓶开塞露均无效，腹部柔软。 我眉头一皱，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便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症状。他说没有，我回复那再观察一下。 没想到他冲我怒吼：出了问题你担得起责任吗？！ 我淡淡地说，说你的病是装的，就离开了。 一翻看病例，果然如我所料，他的自述和发药记录完全对不上。 然而转天我就接到了投诉，所长说要尊重犯人，他们也是有人权的，不可歧视。我当时就很生气，但是没有办法，吃一堑长一智吧。 诸位现在看我写故事很轻松，很好笑。可是我当时是笑不出来。我的眼泪在肚子里打转。 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第一二个病例其实属于精神病学，第三个病例其实是考察你对患者病例的熟悉程度和自信程度。作为一个初出茅庐、只熟悉内科学的大夫来说还是太难了，当时我一度怀疑自己上了个假学，拿了个假证。 狱医必备技能 如果你想当狱医，你最好熟练掌握内科学和西医诊断学，因为这里没有仪器，一切都要回归原始，视触扣听的老本行不能忘，一般住院查体基本直接上模板，但是这里你必须去查。 如果犯人不吃药，一定要做好文书记录工作，然后通知管教。如果犯人总感觉自己病了，可以给予安慰剂。 问诊也要注意，一般住院我们默认正常的病史，在这里反而是重点。 一般我们默认患者没有吸毒史，冶游史，梅毒史的。但是犯人们一定要问，一般要问慢病史，外伤史（打架斗殴进来的），吸毒史（瘾君子），凡事有吸毒史的要连带着问肝炎史，性病史。卖淫进来的重点问性病史，冶游史。 无论是谁都要问过敏史，因为监狱没有皮试条件。 你应该熟练掌握急诊知识，至少可以判断出是否应该外出就医，我经历过的就有三个，一个是服刑忽然癫痫大发作，一个是脑瘤，还有一个是结核病加脑积水。 除了这些你对外科也要有一定了解，因为犯人们及时在监狱里也会打架斗殴，经常会出现挫伤，挠伤。 对于精神病学你应该熟悉，不少女性病人经常情绪不稳定，导致情绪发作，你应该按症下药。 你还要精于人情事故，犯人人均整活小能手，表演系优秀毕业生，你要识别他们是不是装病。 监狱有一个专门的传染病监室，里面的人五毒俱全，记得戴手套及时进行手部消毒。 不少瘾君子进来会毒瘾发作，一般情况是对症处理，实在不行请安定医院会诊给予镇静药。 最后你要遵守规章制度，比如不可以问犯人的案情，不给犯人传递物品或者带口信，不能旷岗，离岗。 永远不要答应犯人的任何要求，即使合理。否则他们会用你说的话给管教施压。 永远不要告诉犯人他自己的病情，避免为患者装病提供台词和表演大纲。 不要带陶瓷制品，如果你带了一个陶瓷勺子不幸摔碎你就只能手抓饭了。而且你必须把碎片收集起来拼成完整的勺子才能扔，这是为了避免犯人锐器自杀。 女性进入监狱工作请携带双倍的护舒宝和血府逐瘀胶囊，压抑的环境会影响雌激素分泌导致月经不调，要么没有要么崩漏。 请携带红霉素软膏和硫磺皂进来，虽然监仓会每天消毒但所有的大夫都得了湿疹，看病一定记得戴手套。 结语： 我至今不愿意回忆刚刚入职时候的光景，每天早上起床抬头就从窗外看见铁栏杆，后面是电网和高墙，犯人欺生，变着花样的装病。 我们的作息是上一个月休息半个月，前十五天隔离后十五天监狱上班。一组有四个人，包含两位医生和两位护士。每天上班 24 小时，休息 24 小时，不过不能离开监狱。 第一个月我的情绪严重压抑，一度想要摸电网。工作的第三天因为我忘记戴手套，被传染病监仓的犯人传染了皮肤病，长了严重的湿疹，抹了不少药膏才得以消散。每天除了一日三餐，也无法外出购物，也没有快递，外卖。当时我对可乐冰糕望眼欲穿。 如果让我评价这个工作，我只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围墙它既禁锢了你也保护了你，稳定的工作是以牺牲前途可能性为代价的，背后的苦衷又与何人说？ 我在监狱最伤心的就是，看到我的同班同学被三甲录用或者考上研究生的消息，虽说大家都是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做贡献，但心中总是莫名酸楚。 那么，就用一副自娱自乐的对联作为文章的结尾吧： 上联: 看日头，蹲田头，数光头，算日头，何时熬出头 下联：审犯人，收罪人，治病人，放新人，希望他们重新做人 横批：愿天下无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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