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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河 || 青山引

 艺笋 2020-07-22

青山引

猛回头,月亮恰在青山缺口处。圆弧的中间露出小半个脸,对我笑。

下午四点,太阳正辉煌。日月同天,在有心人自是寻常事。但真正总是发现的,恐也寥寥。

月亮当然还没有光,白白的如一小块云彩,但它的体型显示了身份,让我亲切和亲近。

今天我不走,我不回家。我就在这山上走,我想亲眼看见它怎样一点点添加月华,最后清辉满天,光铺大地。

不能傻傻地只看它,你定睛看它却发现不了它的变化。我走,峰回路转处有我,花木葱茏处有我。

老任的孩子在放羊,他一家独户住山顶。我俩说话,他问我转啥,我说啥也不转。他不信。久了,我说留在山上看月亮。我羡慕说他独在高处,好多时候日月都是他自己的,而我们山下的人却是公用。他说我可没想过把它们据为私有。他说他放羊满山跑,收工把羊赶回圈里,累得腿都拉不起来,身体沾住床就睡着了,一觉到天明。我笑着说,你不看月亮,你的羊替你看月亮。他接上幽默,说是是是,它们看了,第二天我问它们,它们给我说。我们都笑得直不起腰。

翻过一个山口是谁的菜园,篱笆黄狗在,不见人。有自打的小井,有秫杆搭建的庵子,有石头垒起的木床,还有一个童车,车里有小童的衣服。蒜苔在绿,韭菜在青,芫荽在香。我心落到童车上。这小小的孩子,青山做摇篮,云树为玩伴,在阔大苍茫里成长,真是大排场。

抬头,月亮似乎大了些,离我更近了些,也像一个人跋涉一段后上来陡坡,挺了挺腰,要大步行进了。

前边,靠近湾子铺的那个山凹,我能看见好多个坟头。立夏草已深,坟上草盖满,也有野花。坟很乱,但坟中人都托身青山了。虽然在那边,他们也是乡亲,这面前地块肯定是他们生前的劳作,而背后那些院子了现在住着的,也必然是他们的亲人。生死只隔几十米,他们长躺永卧,看亲人作息,看庄稼年年,也真不错。山里人长眠青山,如壮士埋骨沙场一样,都是回归和交待。

我在这些坟前走走停停。这山后边的每一家我都认识,二、三十年前上学从他们门前走过的我,背着书包,掂着馍兜,那花白头发的秦家大娘,那已经没了牙齿的张家老伯,都会笑脸问我。现在躺在坟里的,就是他们吗?他们有谁作古,有谁还健在?还有九十多岁的老人每天扛着镢头到山上开荒,一顿能吃两大碗面条吗?

我望向对面的山头,草色青青,是萌生的态势。我坐下,静静地想着这坟里人与山中人,他们生死一体,不问远方,也算自成世界了。

月亮又大了些,似乎也有了光晕。淡淡的黄色绕着它,这许久它须臾不曾远离我。我心忽有所动:我在想别人的时候,它也在想我为什么独坐青山吗?今夜,它会隔窗告诉我不远的亲人,我在山中也怀人吗?

我碰见秦川,他在割草。三十五年前,他到申洼给他干爹犁地,我们就认识了。他不显老,主动告诉我他儿女都已另过,只留下他和老婆过活了。那时他还没成家,现在他儿女已成家,这么多年没有见,这回碰面也是山中一瞥。三十五年一回首,几乎就是一世了。

我不停步。有山雀啾啾,落在树叶的间隙偷偷看人,窃窃私语。有栽红薯的农人到山下小溪里担水,钩担和桶链的磨擦在小道上回转。有查看小麦长势的老者,俯身薅掉夹在麦棵间的长草,偶尔捏捏麦壳。多少年没改变的山景农事,每次面对却都如初临始做,骨血一体了。

犁地的人该卸牛了,牛铃叮咣下山来。牛绳在角上盘着,不用管,它们会自己回家,站在自己的槽前吃草。简易车上放着的犁耙,都被磨得如镜如刀。隐隐有新翻土地的暗香,和着青草的气味,在山间飘忽,拂着人身。

自顾自地行走,猛然我看见脚下的自己,吃了一惊,原来月亮已经真的成了清亮之月,照我影于山中。四顾,早无人,山中只我,但月儿当头,自是最美的伙伴了。

我坐在最高处,点上一支烟。苍茫的不远都在胸中,青山指引我不经意间行进青山。

作者简介:程远河,洛阳八里山人,文学爱好者,著有散文集《家国梦》,深受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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