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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文】不能不割舍的乡愁

 西岳文化 2020-07-23

别一种不能不割舍的乡愁

文/方正文

乡愁——对故土的眷恋情感,她是人类共同而永恒的情感,并不一定含“愁”;乡愁是游子的影子,紧跟不舍,普遍,浓烈,深刻,长久,她是孩提时代就种在心田的发芽长叶绽开的感情之花,她可以遗忘数日,但不能连根剜去;就连瞬间剜去的假设,也是抖肝裂肺的,疼痛绵长的。

如果我的理解不错,我就要往下写了。

我的外祖家在平子镇仙灵村,听听她的名字,超凡脱俗,钟灵毓秀,空灵,圣洁,优美,给村子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她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与她有不能割舍的浓浓乡愁。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只有六七岁,便和母亲经常去外祖家。我对外祖家的记忆,便是那时候扎下根的。

到了平子镇的东头,有个大的池塘,向着池塘东边穿过一个叫“麻子胡同”的巷道,向北再走一里路,就到了外祖家。

外祖家是一个殷实的大户人家,我有四个舅舅,一个在陕西长武;外祖跟前有三个舅舅,是三舅、五舅和八舅,家里有30余口人,分别住在三个院落,三个院落既成一体又相对独立,很是宽绰。还有一个院子,在最后边,是磨面房和羊圈。

因为人口多,磨面罗很大,是木头做成的长方形大框架,不是用手罗面,而是足蹬式的罗面,那是通过一些机械原理,连缀撬动而前后有节奏推移而罗面,磨面比普通罗快得多,人在外面就能听到咵咵作响的罗面声。

我的外祖除了是稼穑的把式,还是务果园的行家。经年的劳作,叉把扫帚的长期握持,使他的两只手掌平日也是一种半握持状态,不能展平。

果园,最是我兴趣之所在。外祖的果园很大,就在距家不远的地方。里面的桃杏树、核桃树不算,还有十几株大蜜果树。这是苹果还未引入我们这里时的树果之王者一族。农历七八月,这种蜜果先后成熟。

这个时候,我的外租照例是要睡在果园看管果子的。那主要是怕娃娃糟蹋,外祖并非是吝啬的人,他经常拿一些果子给邻居吃。他的睡榻很简易,一张床,一个帐子遮在床的上面即可。外祖的年龄大,而身体硬朗,如此简陋的睡榻,他已经习惯,没有着凉感冒之虞。

第二天清晨,就发现一些早熟的果子落下来。外祖回家时,就把它捡起来,装在缩进手臂的袖筒里,回到家里,向炕上一抖,果子就满炕滚,我们小孩便就拾着吃起来。这种蜜果比苹果个头小得多,中心有零星的果籽,无有如桃杏之核。跟苹果的果籽相似,蜜果的果肉很甜;而且那时果树也不生病,也不使用农药;因此,用现在的时兴话说,它是绿色果实,不存在污染,你就放心吃好了。

那时,我经常贪吃果子,忘记吃早饭。我的外租也经常附合说“果子开胃,让娃娃们吃够。”外祖很慈祥,他的话,总是向着我们小娃娃,我是多么爱听这样暖心的话、多么敬爱我的外租、愿外祖永远陪伴着我们!

外祖家还有菜园,也在附近。菜园也很大,大凡随常吃的蔬菜,辣子,茄子,洋芋,韭菜,香菜、茴香和瓜类等,样样不缺;而西红柿、菜花,在那时我们这一带还未曾种植。果子吃腻了,我又特别爱吃鲜嫩的黄瓜,外祖家的黄瓜,经外祖的精心务作,结得多,也肯长,今天还顶着花蕾,明天大约就可以摘食。

果子以甜诱人,黄瓜则清爽解渴,我是经常不经外祖的许可就摘下来吃,母亲知道了我偷摘嫰黄瓜,是要教训我的:“这么馋,就顾了个嘴!”外祖知道后说:“小娃娃嘛,馋嘴猫儿似的;外爷有的是吃物,你啥时想吃就啥时摘。

菜园跟前有两株李子树,树冠大而浑圆,伸手可摘果实。俗言:瓜田不纳鞋,李下不整冠。后一句即言李子树的低矮而伸手可触果实,故为避嫌疑,故有李子树下不伸手整理帽子之说。

李子一摘完,李子树就成为我的玩乐工具。太阳当头,天气炎热,攀援李子树,躲在树叶丛中,让阳光点点洒得一身,凉飕飕的,真是件快意的事。有一次,我无意间发现一颗漏摘的李子,红而柔软,是一颗熟透了的李子,我喜出望外。采摘李子,一般是在李子呈紫红色时,食之微硬而稍带麻味。故而这颗遗露的李子,是大树对小客人的特别赏赐。

我的五舅父建国初即去世,我见过他的照片,但对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记忆不清,而母亲给我说过他的行事为人。他主要是经商。街面上有个日杂铺子,就是我五舅负责经营。建国前,我们当地的老革命王立成在山里打游击,经常带着在山里种的大烟土,秘密来到五舅的铺子里交换盐和白布。五舅总是满足兑换。

我认为,这是我的外祖家很闪亮光彩的地方。弄这等事,以国民党的说法,是串通“共匪”。一旦消息泄露,不杀头也得坐牢......如果那样的话,我的外祖家就早破产了;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因为有那一层关系,王立成对我的五舅印象很好。刚建国,王立成是宁县县委书记,叫我五舅扔了铺子,干共产党的事情。我五舅经商惯了,婉言谢绝。五舅去世之日,王立成坐着小车来舅家吊唁,还说:“老五是个好人。”(文革前,王是庆阳地区行署专员)。

我的三舅主要经管种地;我的八舅当时在庆阳县金库工作。我对他们都印象不深。

我记得那时,外祖家有一圈羊。有一次我在外祖家,舅叫人杀了一只大肥羊,早上全家都吃羊肉泡馍,中午蒸了羊肉包子。我的外祖家经常有回娘家的姑娘长期寄居,家里也肯来左邻右舍村里人,谁碰上,谁就搭上吃。我清楚地记得,连同亲戚邻人一同吃,一只羊只一天就吃完了。

在我的舅父母在世、我娘在世时,我是经常去舅家的,那时舅家是我不可或缺的第二个故乡,时间稍长就想念,想念就去玩个痛快。

日月穿梭中,先是我娘去世,表兄表弟们就再也没来我家;接着十几年中,舅父母相继下世,我都去吊唁。我的最后一个舅母下世,我前去吊唁完了,我的二表兄(大表兄在外上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外工作,很少回家)送我回家时,说了这样一句话:“说个笑话,表弟,以后再来,除非是我闭了眼睛。

这话真是出乎我的预料,使我感到有些残酷、绝情,这不是割断我和第二故乡的联系吗?能割断吗?我想,平日,我就再不能去我的第二故乡了吗?

果然,我们的来往越来越少,但在我,儿时舅家的印象烙在心田里,我常常记起儿时跟娘在舅家快乐的日子。

前年,我破例去了一回第二故乡,这是时隔多年的一次探望。我想再看看第二故乡的房舍村路,兴许还能遇上儿时就认识的村里老人。

我走在村路上,村路两旁盖满了新房,很多是瓷片装潢,路也硬化了:但在我的心里,并无“旧貌换新颜”之慨;无法阻住的,却是袭来的一种陌生感,我几乎迷失了路,辨不清表兄表弟家在哪里,路人也稀少,我的心不禁悲凉起来:这哪是舅家啊?

我楞了半晌,有人走过来。我打听二表兄家,路人抬头端详了我这个不速之客,突然看见什么,说:“哦,不用我指,他的弟弟来了!

这时,一辆自行车停了下来。我发现是我的二表兄的弟弟,他比二表兄(八十岁)年龄小好几岁,比我大一两岁。

我就向表兄打招呼,问二表兄一家,他也没有惊讶,也没有客气,淡然地说:“二表兄有病,在西峰儿子那里;二表嫂去世,三周年已过了,大门锁着......

我听着,耳朵不由得嗡嗡起来,表兄似乎还再说,走,跟我去街上,我家里一直也是锁门的。

我有点眩晕,只觉两腿沉重。表兄要我去街道,使我油然产生悲伤之情,我并非来逛大街的啊!我听说表嫂过世多年,而我却浑然不知,眼睛不由得一热,赶紧背过脸去,檫了一下。

二表嫂在我儿时的印象中,是一个高个头、体面大方、热情好客的青年媳妇。经过多年岁月的剥蚀,她那大四方脸、略带曲线的身段,仍旧风韵不减当年,她的性格也没变,依然热情勤恳,针线茶饭,地里干活,样样在行。在舅父母都下世后,我来舅家,一直就是二表嫂接待。

有一次,她午饭做的是“饸饹面”。我津津有味地吃着,觉得面很柔韧,咀嚼起来蛮劲道。

二表嫂招呼我夹菜,我问:“这是怎麽压的饸饹面,吃着这麽劲道?

不料她却淡然一笑,说:“这不是饸饹面,是搓搓。

她的淡然是她认为作为家庭主妇,能作搓搓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的意思;但我却大吃一惊,不由对二表嫂的手工肃然起敬,我佩服地说:“表嫂的搓搓手工这么老到,搓的搓搓跟饸饹床子压的一样,粗细掌握得这么均匀!

她谦虚得笑了:“没事没事,好吃你就多吃些。

我记得又一次去表嫂家,吃午饭我是专门点了表嫂的搓搓,她是满口答应了。我又一次大饱口福。

而今天才知道,她已经去世多年了,一种怅然若失的心绪连同悲痛涌上心头。

我突然感到,我这一次不是到了第二故乡,而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甚至来到一个不该来的地方!我的初衷,是想在第二故乡走一走,在村里转一转,以刷新我儿时的记忆:吃羊肉泡,吃果子,摘嫰黄瓜,上李子树上玩......所有这些,都成为无法回首的记忆。骑自行车的表兄说的话,就已经绝了我的望,我这才想起那年二表兄送我时说的那一句残酷的话来,咀嚼之,象吃了生柿子,满口苦涩。

真像人们说的:“上辈近,下辈疏。”我儿时来舅家,有外祖和舅舅的关怀呵护,吃饭玩耍痛快淋漓,有理气长;二表嫂健在,还有个落脚的所在,有二表嫂热情招待;如今我和我的诸位表兄表弟年龄都在六七十岁,我们的儿女也都娶亲嫁人,我们浑然不觉间,各有了自己的一套亲戚关系网,而上一层的亲情网,随着老一辈的下世,也就“鱼死网破”了,可是这么重要的一点,我却是刚才体会到的!

我跟上这个表兄,来到平子街一个较为偏僻的巷道,进门进屋,一看,屋子里摆着几张新式麻将桌子,还没有来得及问,表兄就跟我说,他这些年,就是经营麻将生意,家里一直是“铁将军把门。”我正要问话,来了两三个打麻将的。表兄说:“表弟坐,我没有功夫说话了,我得凑人数。”说着,就与来人凑成一桌,打了起来。我还想问二表嫂因何去世等等,但是我怕打扰了表兄的生意。

我一看到麻将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脑子闪过“赌近盗,色近杀”的古训,也许我不理解表兄的什么苦衷,但我觉得,如今虽然是提倡致富的时代,但以外祖和舅家的家庭和传教,似乎不宜作这种生意赚钱,更没有必要把它摆在压倒一切的重要位置——比招呼亲戚来访还重要。

但是,表兄毅然决然扔下我,去经营他的生意了,我才意识到,这几十年,人们的思想观念变化真的很大,人人都争先恐后地抓起钱来,而亲情,亲戚关系竟淡漠得像天上的浮云。

我又想起,村里的另外三个表弟,三个表弟在双方老人下世后,就断了与我的来往。我试着给其中一个表弟打电话问候,要他帮我操心一下我的一件事,他一推六二五,回绝得彻底干脆,连一句委婉的话也没有,好像对待陌生的路人,我又一次意识到,我的第二故乡早已经不存在了,我尽管剜心般的疼痛,但也只得放下探望二表兄的那一箱羊奶,与表兄告别;他忙于打麻将,也没有尽让我吃午饭,说了句“有事不由人”,表嫂就送我出了屋子,说:“想来,就是没时间”。

我觉得,这个表嫂在送一个与她无用无关的人,说的“没时间”的话,是明显带着生硬的托词。我想:现在的农民,一年四季,就忙着庄稼种收十几天时间,天天闲着坐着转着,百无聊赖,哪能没有时间呢?

我乘上了回家的班车,一路上感慨万端。今天,尽管我们的物质生活空前丰富,但是,亲友之间的感情却比扔在地上的塑料薄膜还要淡漠不值钱;在人人都可以“相忘于江湖”的今天,唯钱是图,唯用是交,否则互不关照,互不来往,这种人际关系多么令人寒心!

我想起老年人说的一句话:“有千年的邻居,没千年的亲戚。信夫!

乡愁,第二故乡的,不能不割舍的乡愁!

2019/8完稿



作者简介:方正文  1947年1月生,男,汉族,甘肃宁县人,大学文化程度,宁县一中退休高级语文教师。参与《宁县史话》文稿初审并撰写文稿。2016年出版《七言律绝三百首》:有杂文、格律诗、小说、散文在《杂文报》《诗刊》《新作家》甘肃《教育周刊》《天水日报》《陇东报》《北斗》青岛《东崂诗词》等省市级刊物上发表。2017年所写散文《越来越美的早胜中街》、先后被收录于省编书籍、市编书籍;2018年所写《母校巨变剪影》被《陇东报》发表(2018/9/6)、又被《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大赛》收编并评为一等奖;部分格律诗获《第十五届天籁杯中华诗词大赛》金奖;2018年市县组织的“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征文竞赛中”,拙作《小街闻思录》《我所看到的40年巨变》分别获二、三等奖。另著小说杂文集《井坳变奏曲》(23万字)、《七言律绝五白首》(10万字)、剧稿选《流转梅》(14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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