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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同庆小小说】母 女 恨

 西岳文化 2020-07-23

文/曹同庆

一条河流,世代流淌,河岸的垂柳,是一对青年男女在河畔荫下亲吻的见证人。

文革末年(1975年),知识青年返城渐渐松动。个头一米八,有文化,能说会道处事圆滑的王亮,是知识青年的帅哥。瓜子脸,柳叶眉,面如苹果婷婷玉立的杨萍是知识青年的一技花。

七五年,枣花盛开的季节,杨萍中学毕业,下乡来到王亮的知青所在地。王亮比扬萍早下乡二年,算是老知青。生在大城市长在大城市的王亮,虽说下乡二年来人熟地熟,但还是不习惯这晴天身一土、雨天一脚泥的农村。尤其是当局长的爸爸,做梦都想把儿子调到城里安排工作。王亮的妈也在城里给王亮物色对象。

刚刚走出校门的扬萍,被王亮的帅气圆滑所吸引。杨萍那粉红的苹果脸和娇艳的身段倾倒王亮。于是,两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王亮在丝丝留恋中如愿返城。此后,杳无音讯。

次年早春,春风带着冬天的寒凉,把杨萍吹得恶心呕吐,不思茶饭,丝毫没有人生经验的杨萍认为春倒寒带来的身体不适。

知青点宿舍的隔墙邻居,是夲村妇女主任的家。妇女主任走走女知青宿舍是职责,也是工作份内之事。妇女主任见杨萍散乱着头发,披着上衣,双手扶着床头,不停地哇哇地呕吐。妇女主任是过来人,不言而喻。妇女主任就把杨萍领回了自己的家,经过检查,确认杨萍怀孕。

妇女主任的姐姐,知天命之年,还是和姐夫生活在两个人的世界。姐姐、姐夫一直想抱养一个孩子,为的是家里有个动静,更希望老了生病长灾有人守护端水送药。这想法,妇女主任心里明境似地。

杨萍初涉社会,知道自己偷吃禁果怀孕后惊恐万分!耻辱不时萦绕心头:怕知青知道,怕父母知道,怕村里人知道,怕所有知道的人对她仇视白眼。在信息封闭,交通落后,观念陈旧的那个年代,杨萍不知道如何是好。

妇女主任既是领导又是长辈,对杨萍倍加呵护。可口的饭菜端到杨萍面前,虔诚的问寒问暖,推心置腹的谎言,渐渐平缓了杨萍恐惧忧郁、心神不定的状态。

知识青年的好奇,邻居的关心,村里村外的传说,所有的风言风雨,都被妇女主任这官帽砸得无影无踪。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杨萍生了一个千金。

一个女婴,一个新生命的到来,杨萍一点点喜悦不曾有过。婴儿一声声啼哭,像一把把钢剑穿向自己肌体。

女婴满月后,妇女主任把女婴抱给了姐姐,取名“小花”。杨萍并不知道。

眼不见,心不烦。时间能把人的恐惧,忧郁慢慢割掉。改革开放后,知青陆陆续续返城,乡村教师的位置有空缺,在妇女主任的努力下,杨萍走上了夲村的学校讲台。

杨萍刻苦学习,自修了专科、本科全部科目,科科优良。在教学上成绩突岀多次获奖,在市级公开课上被评为教学能手。为此,杨萍放弃了返城的机会。全乡教师大调整,杨萍调到了外村学校。杨萍是非农业户口,距转为正式教师一步之遥。

光阴似流水。小花五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小花需要输血,妇女主任在孩子生与死的边缘,风风火火找到了杨萍并说明来意。刹时,杨萍的心脏,像在体外突突跳动。转念她又想到当初生孩子的无奈;想到有人正在给她介绍对象;又想到她只要去了医院……咬咬牙竟拒绝了妇女主任。

生命有时很顽强,小花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杨萍总是在梦中惊醒。每当晚上睡觉前,杨萍总是吃些镇静药和安眠药。日复一日。

不久,杨萍成了一名正式教师。城里的学校从乡下学校选拔人才,杨萍,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杀进县城。恋爱、结婚,杨萍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且有了宝贝儿子。一家人很幸福,丈夫越关心,杨萍越不安,丈夫越体贴,杨萍越内疚。

多么蓝的天,有那么一块黑云飘过来,这块黑云到底是路过,还是逗留下雨,没人知道。

这一年,杨萍的儿子十三岁。小花二十三岁已为人妻。

就是这一年,小花生孩子大出血,需要钱。苦难总是捉弄那些苦命人。

又是在这危急关头,已御任的妇女主任托着不灵动的双腿找到了杨萍。杨萍想到丈夫对自己的好,不想失去丈夫,不想失去这个家,不想丢掉眼前的幸福。但杨萍更知道这风平浪静的日子有多少激流暗涌。杨萍狠狠心拒绝了对小花的经济援助。

孩子终究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两命争一命的那一刻,哪个做母亲的能忘记!杨萍恨自己年轻时的无知轻率。恨那杳无音信的知青帅哥。恨妇女主任搅乱自己平静的生活。恨这孩子时不时来骚扰自己。杨萍在怕与恨,爱与怕,得与失中纠结着,折磨着。从此以后,杨萍晚上吃镇静药和安眠药的剂量,又加大了许多。

小花的养父七十岁那年病亡,小花为了照顾养母,把养母接到自己的家。

小花不知道父母是养父养母。

小花读一年级时,父母接送小花,小花天真无邪的问:同学的爸爸妈妈那么年轻,你们怎么这么老?爷爷奶奶的年龄以爸爸妈妈的身份岀现在孩子面前,不能不让孩子产生疑问。养父养母总是说些让孩子相信的故事搪塞。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小花的养母,八十四岁那年,小花四十岁。养母自己感觉大寿已到,又担心自个走了,小花就是沒爹沒娘的孩子,身边沒个亲人,养母放不下心。因此,养母告诉小花抱养的真相,小花如果能找到生身母亲,便了却养母的心头之事。在沒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养母离世了。

妇女主任比姐姐早几年过世,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和姐姐说求助杨萍的前后经历。

小花知道自己的真相后,回忆与养父养母的这些年,像电影似的在脑海里一幕幕闪现:

七岁,分田单干,个头还没棉花柴高,就帮养母摘棉花。

九岁,放牛,遇上雷雨天,小花背着牛绳使劲往家拉牛。养父去接她,养父在牛腚后头,用树枝使劲敲打牛腚。大雨浇得爷俩像水里捞的。

十一岁,养父用独轮胶胎车从洼里往家推玉米秆,小花拉车,拉到家,小花右肩被绳子累得又肿又疼。

十五岁,女孩子当男孩用,爬墙修屋、挖沟浇地、打药施肥、能干的活无所不干。

十八岁,一个人拉着地排车,养父在车上,为养父寻医看病。

二十二岁结婚,养母给做了三条新棉裤,两件新棉袄。十床新棉被,六床新褥子……

……    ……

虽说日子穷,过得累,养父养母对自己是真心真意。

小花想啊想……自己的生身父母为何把我送人?她们在哪里?他们长什么模样?她们多么大年龄?如果不把我送给养父养母,我的命运又当如何?四十多年她们为什么不来寻我。一连串的为什么,小花越想心结越重,越想越恨!

忙碌一天夜深人静的时侯,小花心中的迷又一个一个蹦岀来敲打她。养母的妹妹虽然不在了,但村庄还在。小花在是否揭开迷底中犹豫。

终于, 2019年的一天,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老年妇女,在心理学专家,法律专家,媒体主持人的见证下,在全方位没有任何阴影的摄影灯下见面了。

母女相互打量着对方的全貌,小花低下了头,表情木讷。

此时的杨萍,泪流满面,每一滴泪都是她对小花的愧疚。杨萍主动上前几步,抱住小花哭诉:“孩子我对不起你,你受苦了,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下辈子都还不完。”

自从杨萍见到女儿后,晚上睡觉再也不服镇静药和安眠药了。


人,一生的故事就是爱与恨的故事。无论什么原因,由爱生恨,由恨生爱,或爱与恨交织着无法理清,最终都趋向化有为无,即使现在不能,随着岁月的流失,将来一定。


作者简介:退休,喜爱阅读,常常在文字中徜徉。时有图图写写。有散文,小小说,诗歌见于报刊,杂志、文学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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