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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寡妇改嫁 连载10

 西岳文化 2020-07-23

冷眼看逐鹿

热泪洒神州

秉笔问道义

破胆书黎庶

《庙东轶事》内容提要

这是一部长篇社会纪实小说,展示了二十世纪30年代——80年代初,华山脚下的历史演变,是富有秦东地域特色的长幅画卷。所叙牛门一家,遭际坎坷,人生起伏,各领风骚。
牛保国——他曾经是中共地下党员,四十年代后,却又成了国民党乡长,解放前夕还枪杀过一名地下共产党员,“文革”期间险些因此要了命,谁料到八十年代,一转身又红得发紫,成了县政协委员“牛百万”,由于无视国法,最后竟又一次锒铛入狱;更不要说在他一生中所发生的那些风流韵事——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牛保民——牛保国的哥哥,一生勤劳俭朴,精明正义,且热心公益事业,然而世道总是与他过不去,每次运动都受冲击,最后忧郁而死——这是理该如此,还是天道不公?
牛德草——牛保民的儿子,他妈一心想按照自己意图,把他培养成个勤快、地道的农民,可谁知道他苦苦拼搏,坚决与命运抗争,用纸、笔从社会夹缝撞出一条生路,崭露头角,终于冲出农门,成为一名初见成效的文学创作者。这又到底是人闯世事,还是世事造就人?
凡此种种,怎能不叫人拊膺慨叹“世事多变,人生无常”!
欲知详情,请览全书……

社会底层之呻吟,平民疾苦之呐喊!


第五章  天作之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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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碧霞这话,无意中刚好触着牛保民今天的伤痛处:“可不是吗?自己不是刚刚就亲身经历了一场这样的遭遇吗?”牛保民对这家人忽而产生了好感,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这种心情顿时左右了他的行为。他禁不住从上衣内口袋里掏出刚才侥幸没有被那些难民们在混乱中抢走的钱,递给刘老婆几个铜子儿说:“实在不好意思,早上我从家来时,褡裢里原本还带了一些个馍馍,不想在街上被那些难民们不由分说,一阵哄抢,给全抢光,连褡裢都撕得稀巴烂,拾不起来了。要不是那样,现在给老伯掏个馍,让他吃了或许还能救点儿急。不过幸好我腰里还有几个零钱,给你,也别嫌少,让娃拿去快给他爹买点儿吃的东西来吧。”刘老婆一见牛保民这人如此慷慨大方、乐善好施,忙不迭地说:“天哪,没见过世上还有像你这样心底善良的好人,你真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说着一扭头,不住数落她那一对儿女——大勇、碧霞说,“你看看,你看看你俩这娃,咋一点儿事都不懂,只管傻站着干吗?还不赶紧给大恩人磕头拜谢?”小伙子大勇这时还觉着有点儿不好意思,可刘碧霞听她妈这么一说,立马“扑通”一下子,倒身就跪在地上,像捣蒜似的给牛保民磕起头来:“谢谢叔叔,谢谢叔叔!”牛保民被刘碧霞突如其来的这一招儿,反倒给弄得有点儿局促不安,不好意思起来,他赶紧伸手扶起刘碧霞说:“现在咱啥话都先别说,当务之急,救你爹要紧,你赶紧拿着它,给你爹先弄点吃的去吧!

刘碧霞拿着牛保民所给的那几个铜子儿,和弟弟大勇急匆匆,一溜烟跑着给她爹买吃的去了,牛保民这也就打算骑上自己那匹淡红马往回走,可是被刘老婆一把给拉住,死活都不让走,一个劲儿地说:“你先千万别走哇。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让他爹一会儿吃点儿东西,醒过来了,也把你认识认识。那样,日后他要是有幸活下来,熬过这场灾难,感谢也知道该感谢谁去呀。”牛保民再三谦让说:“不了,不了。这点儿小事,哪里还值得让人感谢?人活在世上,谁没个难处?没个病病灾灾?今天是我碰巧遇到这儿了,你们有难,我也能给你们帮上一把,顺便就帮帮,这压根儿就不算个什么。”话虽这么说,然而他看着刘老汉这会儿虽然脸色是比刚才有些好转,但是神志依然还没有清醒过来,于是又不忍心就这样执意立马离去。再说,刘碧霞他们很快也就买来了两个热乎乎的软蒸馍,还端来一大半老碗热面汤,已开始给她爹慢慢喂着吃起来。

刘老汉肚子里吃了点儿热和食物,不大一会儿工夫精神就渐渐好起来,神志清醒了。刘老婆给刘老汉诉说了刚才事情的经过,刘老汉听着听着,不由得泪水盈眶,感激不已,紧紧抓住牛保民不撒手,哽咽着只是说不出话来。停了好大一会儿,他才用袄袖擦擦自己那满脸纵横的眼泪,强忍住啜泣,感慨万端地说:“小伙子呀,我也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叫啥名字,该怎样称呼,但我从你脸上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地道人。我平日最看不惯的就是世上那‘雪中送炭君子少,锦上添花小人多’现象。今日遇上你,让我相信世上这好人确实还是有的,只看有缘分没缘分碰上了。娃呀,我们如今是在逃难中,还不知道以后是死是活,故而也还不敢言说什么报答你的话,不过你记着,苍天有眼,善恶有报,只在迟早!”牛保民连连说:“大伯,咱不说那些见外话,今天你我能够相遇到一块儿,这就是咱前世修来的缘分。如今你清醒过来了,那我也就放心了。我家远,这还得抓紧时间往回赶路呢,你们就多多保重吧。”说罢,拉起他那匹淡红马,转身就打算离开。刘老汉一见这情景着急了,连忙勉强站起来拦住他说:“别急别急,这娃,你别着急嘛,急啥呀?老汉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呢,有事要求你帮我们忙的!这个忙,你可得一定答应帮哟。”牛保民不知道刘老汉又要自己帮他什么忙,神色略显诧愕地说:“大伯,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做,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一定马上竭力帮你去做。”刘老汉这时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女儿刘碧霞,十分难为情地说:“唉!这话你伯我实在没办法开口。说出来,你可千万别笑话啊。”“不会,不会的。看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那我绝对是不会的。”牛保民看着刘老汉作难的那样子,连连不住地说。刘老汉这才吞吞吐吐说:“你看我们逃难逃到今天这步田地,一家子尽都是些有今日没明日、朝不保夕的人,谁能活得出去、活不出去,这还都没个准儿。我现在的主意是,我这一家四口人,谁能有条逃命的活路就让谁走,能走一个,逃一条活命,算一个有造化,同时也就给我们家减轻一份负担。你也看到了,这满潼关城内磕头叫爷的,插草卖人的,拉客卖身的,啥奇事没有?啥丢人现眼下贱的行为没人做?你说说,他们这到底都为的啥呀?还不都是为了逃条活命?可是,那些事情都是我老汉一辈子做人实在看不惯的,我怎么能昧着良心让自己的儿女去做呢?我这双儿女,只要有实在人家,谁能够给他们一口饱饭吃,我就让谁领走!”刘老汉说到这儿,不由自主地就放声嚎啕大哭起来。他那股子伤心痛苦劲儿,引得他老婆和他那一双儿女禁不住也都频频擦起眼泪来。牛保民触景生情,眼眶这会儿忍不住也湿漉漉的。刘老汉接着说:“娃呀,我看你这人实诚,是个厚道的庄稼户人,靠得住。你就发发慈悲,把我家碧霞娃给你引回去吧。她今年咋说也十六七岁了,啥活儿都能干,到你家至少不会拖累你的。

牛保民听着听着,也就慢慢地听明白了刘老汉说这话的真实意思,于是慌了神,心想:“自己要是这样做,那岂不是乘人之危,伤天害理吗?刘碧霞人家娃比自己年龄少说也小个十六七岁,自己咋能忍心做这没良心的事呢?”于是他连忙推辞说:“这……大伯,这不大合适,这样万万使不得。她这么小,我年龄这么大,要是把她领回去,在旁人眼里会怎么看我呢?”刘老汉十分惨然地一笑,说:“好娃哩,我老汉抹下脸也就丑话直说了。你回去以后,给你家媳妇把实情说清楚,把我娃糊里糊涂地干脆就给你收个二房呗。这不能算你花心,是大伯我今天求你救命的。伯看你这娃靠得住,才豁出这张老脸对你说这话,要是那些花里胡哨的人,就是跪下来死活求我,我还不都肯呢。”牛保民不由扭回头,看看站在一边的刘碧霞,只见她这会儿羞红着脸,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只是一个劲儿不停地在摆弄她那根又粗又长又黑的头发辫梢。牛保民觉着刘碧霞这姑娘,看起来虽然因饥饿劳累而脸色蜡黄,但瑕不掩瑜,从骨子里仍然看得出她面目和善,体格健美,勤劳俭朴,不像是个是非人,于是很难为情地说:“那……那么……好吧。刘大伯,如果这样的话,那你们就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一块儿到我家里去吧。我家日子过得虽然不大宽裕,但是你们前去住上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下一步你们该到哪里去好,我想,到我家以后,咱们再慢慢从长计议。”可是要知道,刘老汉这人倔强了一辈子,此时怎肯节外生枝,再给人添麻烦呢?他执意不肯自己一家子数口人都去牛保民家打扰,只是再三地说:“你让我女儿能有条活路,给我家逃难就减轻了不少负担,就是我们一家的救命大恩人,我以后就是逃不出这场灾难,死在阴曹地府,也都会为你们全家祷告祈福的。至于要我们一家子三四口人,现在一下子全都拥到你家去,我看那倒不必了。你的情,我心领,去你家的事嘛,咱就免了算啦。”刘老婆见牛保民这时邀请的心情十分诚挚,以商量的口气试探着对刘老汉说:“你看,人家娃也是一片好心嘛,一个劲儿地叫咱们到他家去哩,你我是不是到他家去把门儿认一下,日后咱女儿到底在哪里呢,咱们心里就也都有个数儿了,就是寻找也有个地方寻嘛。”刘老汉一听刘老婆说这话,心里马上就不高兴了,板起面孔训斥她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嫁给人家就成人家的人了,还去寻找个什么?”牛保民一看,刘老汉这人竟是这么的执拗,也就没敢继续造次,他知道这样性情的人,凡事万万不能勉强的,于是只好把自己来时所带的钱——成十个银圆,全掏了出来,给刘老汉,刘老汉说什么也推辞不掉。刘大妈在一旁见状感激涕零地一再说:“这下子我们可就好了,往西再继续逃难,就有盘缠,什么都不怕了。听人说西边再走远一点儿,关中西府那里年景好,难民也少,在那里讨饭吃,日子容易混得多。我们一家想法儿到那儿去。

刘碧霞哭着死活舍不得离开她爹、娘,更放心不下她那性情粗暴的弟弟,拉着弟弟刘大勇怎么说也不肯撒手,但是在刘老汉、刘老婆的一再催促下,不得不骑上牛保民来时所骑的那匹淡红马。在刘碧霞一再扭回头叮咛刘老汉、刘老婆一定要养活、看顾好弟弟刘大勇的哭声中,“好啦好拉,你快跟上这人,一心逃条活命去吧!”刘老汉说着举起手中那根讨饭棍,照牛保民那马的屁股上重重就抽了一棍。这马,屁股被人猛揍一下,立刻就没命地撒腿往回跑了起来。

就这样,牛保民带着刘碧霞一路回到庙东村自己的家,向媳妇董玉凤说明了情况。媳妇董玉凤那还用说,心里自然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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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牛保国那次去河口镇找在那儿集中,到陕北去学习的他们那一帮帮子人,由于去迟了几日,误了期限,到那里时,国民革命军已经发现了悦来货栈是一个共产党的地下秘密联络站,把它给砸了,店门不仅用锁子锁着,而且还十字交叉贴上两张盖有大红印章的封条——悦来货栈被查封了。那天,牛保国来到这里,刚刚在悦来货栈门口儿多站了一小会儿,就引起了暗探的怀疑,马上被人家从茶肆里抓住,给带走,送到一个叫什么“训导队”的地方去了。他在那里边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就又自动给回来了。不过他这次回来以后,似乎跟变了个人似的,与原来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儿,大不一样了。

牛保国回到庙东村后不久,有一天,突然从管辖庙东村的孟至塬乡公所,说不清、道不明地来了好多好多穿长袍马褂儿的人,后面跟着洋鼓洋号,吹吹打打地把他给接走了。此后,他竟给红红火火地当上了孟至塬乡的大乡长。不仅如此,据人说还是国民党的一个什么区分部书记。这件事,庙东村的人始料未及,个个惊得禁不住目瞪口呆。

牛保国这下子出出进进庙东村可大不一样了,一天天地给抖起来,威风多了,不论走到哪里,办什么事,似乎都比一般人高一头、宽一膀,有世面,不过在他哥牛保民眼里,却全然没把这当回事儿,而是越发地看不惯他了。牛保民这时心想,自己现在既然管不住弟弟,也就不如干脆别理睬他,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管他上天成龙,入地变虎去!这完全是他自个儿的事,别人就是把心劳干,嘴说烂,也都枉然。牛保国他媳妇张妍,当然更是拿牛保国没办法,只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听其自然。基于以上原因,牛保国这下子简直就成了没王的蜂,脱缰的马,整天留着个大分头,把头发梳得一根儿都不乱,就这他还嫌不够,不知道在头发上再抹了些什么东西,油头粉面,让人看起来头发不仅贼黑贼黑,而且还绷亮绷亮,连头缝都分得笔直笔直。离老远,人就都能嗅到他身上所散发着的一股呛人香味。这把他妈就都能活活气死,庄稼户人根本就不习惯这些,只觉得他一站到人跟前,就熏得喘不过气,但他妈这会儿又能把他怎么样?他已经是个独立的民国国民了,整日价不管出门还是没事在家,现在都穿的都是长袍、马褂儿,戴的也是礼帽,腰间还斜挎着一把系有长长带子的盒子炮;年龄刚刚三十岁,正当身强力壮,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居然出出进进还拄根文明棍儿,不伦不类的,没毛儿飞了四十里,一般人见了,猛然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货。庄稼户人一见他就觉着十分刺眼,心里别扭得说不成,穿这身打扮,哪里还能再做得成庄稼活路?既然他有如此的地位,整天又是这样的打扮,当然他家的那三四十亩地,也就不用再亲手耕种了。他给家里雇了一个长工,田里地里(包括家里)的一切粗重活儿,现在全都是雇来的那个长工给他干。没过几天,他还给自己再弄了两个保镖的乡丁,庙东村的人都说这是他的护兵。这俩护兵一个是本村人,和他还是个远房伯叔弟兄,叫牛运通;另一个则是离庙东村很远很远地方的花家寨人,叫马恩娃。这两个人全都彪形大汉,力气过人,会两下子拳脚,不仅擅长打架,而且个个都是满脸横肉,胸脯当中间长一溜儿黑毛,不怒自威,确确实实有股子杀气,让人一看其长相,就会觉着脊梁骨往上冒寒气,心生胆怯,毛骨悚然。

同时,现在的牛保国也不再是以前处处都在他妈和他哥牛保民的监控、辖制、管束下的牛保国了。他翅膀硬了,天收不着,地管不了,算得上是孟至塬乡的一个说一不二,吼一声,整个辖区角角落落都抖几抖的有名人物——今非昔比,阔多了。谁人对他不刮目相看呢?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是一切都称心如意了,可是说不来怎么回事,似乎一天总还是有难言之隐,每当稍一有空闲,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想起那年三月十五,他在西岳庙圣母殿里摸“福”字,晚上和莲叶悄悄从剧场溜出来,在野外麦地里浪漫的那一幕幕情景。这事后来是因为自己家里母亲和哥哥坚决不同意,自己又实在没有自主权,而负了莲叶。莲叶实在没办法,万般无奈之下才使性子嫁给了人迹罕至的葫芦头村那个叫黑狗的。迟早他一想起这事,就觉着前前后后一点儿也都不怪人家莲叶,而全怪自己不够意思,辜负了莲叶的一片真情实意。后来,听说莲叶的女婿黑狗被冯翼安军队拉了差,在大兵拿刺刀硬逼着的情况下,没得法牵着自家那头青骡子,随军去雒南送军麦,在孟峪里鬼岔的山路上,不想给摔下了悬崖,惨死在秦岭山深处的鬼岔。打黑狗死后,莲叶直到现在也没有再嫁人,一直只身寡居,和黑狗他大、他妈厮守一起,艰难困苦地过日子。

牛保国对此心里总颇不是滋味儿,老是放心不下,很想有机会抽空儿去看看人家莲叶。以前,他自己早就有过这样的念头儿,可是怎奈苦于没身份,没地位,没头没脸,去葫芦头村去看莲叶,心里多少还总有些怯火,不敢去,害怕一进葫芦头村,会引起葫芦头村村民的众恶,一踏进莲叶家门,黑狗他大会抡起棍子揍他。然而,现在他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孟至塬乡乡长了,孟至塬乡的天有多高,他比这天也仅仅就只低那么二指,谁怕谁?天王老子都不怕!前些日子他刚当上乡长,杂事多,有许多事情没能摆顺辙,一时还顾不上这事。可现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他把乡里手头儿上的那些要紧事务,基本上都料理得有头绪了,就总想着得空儿去看望一下莲叶,向莲叶赔赔情、道道歉,顺便也向她表表自己的心迹,同时问问莲叶,看目前还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事情。如果有能帮得上的话,还真想真心实意地尽力帮帮。

基于上述原因,有一天,牛保国带着两个护兵,就来到葫芦头村,径直走进莲叶家门,见莲叶正坐在当院里洗衣服。“莲叶!莲叶!”牛保国紧着一连叫了两声。其实莲叶此时早已瞥见从前门外走进来了几个人,但没能料想得到会是牛保国他们,当她听见这一行人进门来一个劲儿地直喊她名字,声音还挺耳熟的,猛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来人原来是牛保国,他现在穿着这身行头,要不搭眼细看,说真话,一时还真让人难以认得出来。莲叶这一下子气可不打一处而来了,马上满脸乌云密布,拉得老长老长,怒气冲冲,不仅没有理牛保国,而且还很不友好地把身子一拧,给牛保国了个脊背。牛保国一见莲叶是这种态度,立即吩咐两个护兵说:“你俩先站到门外边去。”两个护兵立即立正,行个举手礼,雄壮果断地喊了一声:“是!”就顺从地站到大门外面去了。莲叶家的大门外面,马上就一边站了一个虎背熊腰,荷枪实弹,俨然是尊金刚神似的卫士。你看他俩这会儿站在那里,笔直得那劲儿,毕恭毕敬的,一动也不动一下,人们如果不注意,还会以为莲叶家大门两边新贴了两张大得出奇的新式门神。

莲叶她阿公、阿婆,在上房屋里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而且声音还挺陌生,于是相继都从上房屋里走了出来。当他们一看,来人原来是孟至塬乡的新任大乡长,邻村的牛保国,而且还带了两个金刚怒目的护兵时,这下可吃惊不小,认为不是件小事,绝不能等闲视之。虽然他们以前也多少知道一些有关莲叶和牛保国的闲言碎语,也曾一度憎恨过牛保国这人人品,可现在事情不一样了,人家牛保国成了整个孟至塬上叱咤风云的头面人物,谁还能不知进退,再对他有什么看法?两位老人连忙满脸堆笑,热情有加地上前把牛保国往自家上房屋里请。可是牛保国对他们的盛情邀请似乎并不以为意,而是置若罔闻,待理不理,十分平淡地冲他们说了句:“你们忙你们的,我今儿个来找莲叶有点儿事。”说罢就径自朝莲叶所居住的那间厦子房里走去。莲叶她阿公、阿婆一见事情是这情形,心里顿时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没个底儿,然而再扭头看看莲叶,却只见莲叶撅着个嘴,满脸的都是不愿意,一点儿都不买牛保国的账,在那里只顾照样洗她自己的衣服,就没有一丝儿想理睬人家牛保国的意思,于是心里一时紧张得不得了:“牛保国人家现在是孟至塬上的土皇上,腰里还别着把半斤铁,手里握着生杀大权。他在孟至塬要是想要谁死,那么谁就别想好好活得成;若是惹恼了他,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看不,现在站在大门口的那两个凶神恶煞的护兵,简直就是两个索命阎王,这还不就足以能够说明问题吗?他俩一眼一眼地盯着院子里的动静,时刻都在注视着院内的情况变化,只要牛保国轻轻咳嗽一声,他们随时都会如狼似虎地闯了进来,把家里闹腾得鸡飞狗跳墙,甚或立马就砸你个稀巴烂、底儿朝天。牛保国如今可是个得罪不起的人哟,如果稍不留意,他就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更不要说这样的人,平时是你请都请不来的,如今不请自个儿来了,这也算是人家给咱一个天大的面子,岂能怠慢?

莲叶的阿公、阿婆想着想着,赶忙就怯怯缩缩地走到莲叶跟前,无不心疼又关怀备至地训斥莲叶说:“你看你这娃,长这么大了,怎么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呢?人家牛乡长向来都不上咱村里来,今儿个好不容易到咱家来了,这是人家看得起咱,客人,你怎么能连招呼都不招呼人家一下?”“他爱来来,爱走走,爱怎么就怎么去,与我有何相干?谁一天有那么多的闲工夫跟他磨蹭?”莲叶一边不停地在洗着衣服,一边没好气地说。

“哎哟哟——好我先人哩,你要洗的这几件衣服有什么要紧、撂不下手的?”她阿婆说着说着,忍不住就气呼呼地从她手里一把夺过那件她正洗着的衣服,“拿来!我替你洗。人家都已经到你屋子里去了,你还不快去给人家沏杯茶,取个烟,把人家招呼招呼?”莲叶她阿公这时也趁势抓住莲叶胳膊,把莲叶硬往起拉,一边不住低声数落、开导着,一边把她往她做卧室的那间厦子房强推。莲叶还是执拗地嘴里不住嘟嘟囔囔说:“我不去!谁是请他来了?他爱怎么就怎么去,反正我烦着呢。惹恼了他,看他还能把人吃了不成?”可怜的阿公这会儿一看莲叶这股牛犟犟劲儿,只好对莲叶低声说起好话来:“你看你这娃,平日都是个明白人嘛,今儿个怎么就这样糊涂呢?我给你说,今天你千万别赌气。以前那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呗,现在咱一天心里还计较那些,有什么用呢?常言说得好,好狗都不咬上门客哩,更不要说人家现在已经是咱孟至塬的大乡长了。爹给你说句实话,咱得罪不起人家。听爹话,快去!咱不敢跟人家硬碰。”莲叶在阿公的推推搡搡下,嘴里虽然只管说着“不去,不去。我不去嘛!”但事实上最终还是无奈,勉强向自己的厦子房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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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叶一进厦房,侧身就靠在门框里边。她看见牛保国一眼一眼的只管盯着自己看,并且还冲着她一个劲儿含情脉脉地笑,对她刚才的不友好似乎一点儿都不介意,内心不由得就忽悠了一下,随之一股子心酸禁不住直涌到嗓子眼儿,几乎都要蹿出了喉咙。牛保国看着莲叶,尽管无情的岁月风雨在她脸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她已经不再是早先那个天真烂熳、无所顾忌的波辣女子娃了,可能心里再也没有了从前那么多的绯红色梦幻,但那些风风雨雨的磨难日子却丝毫也抹不掉她脸上的那妩媚和多情,依然是那样楚楚动人。这会儿只听憋着一肚子怨气的莲叶冷冰冰地冲牛保国说了句:“你今日吃错啥药,咋认错门,跑到我家里来了?快说,到底来想干什么?是给我收尸、吊丧,还是看我笑话?”牛保国这会儿深知自己理亏,对莲叶说的这些带刺儿话,是热、是冷、是戗人,还是另外什么,一点儿也都不在乎。他仿佛已经从莲叶这些冷若冰霜而刺耳难听的话语中,听出来莲叶此时虽然还是雷霆大作,声声不已,但这炸雷分明已经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样威怒慑人,而是暴雨即将离去时的那雷声大、雨点儿小了。他已经清楚听出这“雷声”的底气不足和正在渐渐远逝。“你看你把话说得多难听,一下子说到哪里去了。我跟你是谁跟谁呀,整天同情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心情,忍心看你的笑话。”牛保国十分动情地说着这话,眼圈似乎都已经有些湿润泛红了。他慢慢地站起身子,缓缓走到莲叶跟前,轻轻拉住莲叶的手说:“莲叶,我……我对不住你,这我知道。你我走到如今这一步,一切都是我的错,一点儿都不怪你。你骂我、打我吧,你打我两下,说不定我心里还能好受些。”说着他真的就一把拉起莲叶那手,往自己脸上打了起来。莲叶使性子把牛保国抓她的那只手猛力一甩,怒气冲冲地说:“你离我远一点儿,别碰我!我烦你,根本就不想再理你这狗东西!”然而牛保国此时并不松开自己抓莲叶的那只手,而是无比动情地说:“莲叶,你跟我一天倒还计较什么呢?”说着就得寸进尺,使劲儿一把拉过莲叶,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死活都不撒手。“我讨厌你,我恨你!恨你——”莲叶哭着,喊着,使劲儿闹腾着,用手不住地撕打牛保国。牛保国对此全不在意,一概置之不理,而只是让他那无声的泪水尽情地顺着莲叶的脖颈子往下流。慢慢的,慢慢的,莲叶意想不到被牛保国那默默的泪水开始渐渐溶化了,打牛保国的那双手越来越软绵无力,头也禁不住爬在了牛保国的肩膀上,嘴被牛保国那肩膀头堵住,喊声沙哑起来,进而渐渐消失了,然而她那眼泪此时却再也无法控制,像是花园口决了堤的黄河水,波涛汹涌,肆意奔流起来,一时间就流湿了牛保国肩膀头上一大片地方。

……莲叶尽情闹腾了一阵子,闹腾乏了,浑身上下没了一丝儿劲,急需有个地方能歇歇脚,这个地方此时可能就只有牛保国那坚实的肩膀头和有力的怀抱。牛保国顺势也就伸手轻轻闭上厦房门,把莲叶缓缓携到炕上,不住地给她抚摩,从头上一直抚摩到脚后跟儿,抚摩遍了莲叶全身的每一个角角落落。这似水的柔情抚摩,不用说,给了莲叶以无限的宽慰。

牛保国自从那天去了趟葫芦头村莲叶家,后来隔三差五,有事没事就都总往葫芦头村跑,来黑狗家跟莲叶说说体己话儿。莲叶她阿公、阿婆对此当然很有看法,觉着自己儿子黑狗已经不在了,儿媳妇莲叶年轻守寡,牛保国现在经常这样到他家里来,日子长了,总不是回事。人常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村子里难免有人对此就会说三道四,起闲话。但牛保国人家现在是孟至塬乡的一乡之长,自己又怎么得罪起他呢?唉,没办法,也只好吃哑巴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清白装糊涂,看见装个没看见,忍气吞声,得过且过呗。然而他们为这事心里却成天价都像打鼓似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无可奈何地在暗暗想:“是福不是祸,是祸你就是想躲也没办法得以躲得过哇。

然而尘世上这事,往往是怕怕处有鬼,心里害怕啥事,啥事就偏偏会鬼使神差地发生。有一天刚吃过中午饭,莲叶洗涮锅碗一毕,从厨房里出来,解下胸前所围的护巾,一边甩打着自个身上的灰尘,一边用手理理略显散乱的头发,就走进她阿公、阿婆所住的上房屋来了,对她阿公、阿婆喃喃地说:“爹、妈,我想跟您二老商量件事儿。”莲叶她阿公、阿婆一见莲叶今儿个讲话欲言又止,显得既很难为情,又极惴惴不安,就预感到他们最近一直所担心的事,眼下恐怕就要发生了。他们对此似乎早已有着充分地精神准备,因而不仅没感到突然,而且也不觉着惊愕。她阿公用一种听起来令人出乎意料的平和语气说:“莲叶,我娃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呗。我和你婆婆,咱们多年在一家厮守过日子,也都不是外人,只要是我们能办得到的,放心,我和你婆婆就一定会都答应我娃的。”只见莲叶这才吞吞吐吐说:“爹,妈,我……我……我想改嫁。”“改嫁?行啊。这咋不行呢?这好事呀!嫁就嫁呗,你还年轻,男人黑狗去世时也没能给你留下个一儿半女。这样以来嘛,你在咱家守寡,就是守上一辈子,到头来也不会守出个啥结果的。倒不如及早改嫁,一切从头开始的好。不过嘛,实不相瞒告诉你,你改嫁这事,我和你婆婆俩心里实在都不是滋味儿,然而着眼长远,我们也清楚知道,这是娃你一辈子的正经事,我和你婆婆不能拦。凭良心说,我们再苦再难,也绝不能老这样拖着你,让你把年轻轻的一辈子事给担搁了,你说,是不?要我说,只要你瞅准了茬口儿,相中个实在人家,就别管我们的事,只管趁早改你的嫁去吧。”莲叶她阿公、阿婆,话说到这儿禁不住就哽咽起来,继而伤心得泣不成声。

莲叶对她阿公、阿婆今天说出这样一番通情达理、气量宽宏的话,确实感到很是诧异,事先她绝没料想得到黑狗他爹妈在这件事上能够这样豁达大度。这使她不由自主地就又回想起了自己嫁到葫芦头村黑狗家这些年来的日子:“虽然自己一开始有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称心,嫌黑狗人老诚,配不上自己,嫌这嫌那,可是自打嫁到葫芦头村,和黑狗一起生活、过日子,丈夫黑狗、阿公、阿婆,整个这一家子人处处都宠着自己,事事也都依着自己,成天价围着自己打转转,自己的这心即便是块百年坚冰,也都被融化了。说句掏心窝子话,他们这一家子人,真的都是些好人。只可惜自己命苦,没造化,黑狗不幸早早死于非命……”莲叶想到这里,不由得鼻子一酸,忽地一下扑倒在婆婆怀里,悲痛欲绝地说:“爹、妈——我不是人,我做这事对不住黑狗,对不起你二老。你们打我、骂我吧!打我……”莲叶她阿公此时不住地擦着眼泪说:“莲叶,我娃你想改嫁,这是正经主意。我们心里再难受,也只能由你去。不过,这事可不是件小事儿,急不得,我娃你一定得先慢慢瞅准个好人家再说。”莲叶说:“爹,我知道,这您老人家放心。牛保国说了,他们庙东村有个叫苟良的,人不错,我也暗地里都打听过,那人确实是个地道人。能碰上这样一个合适茬儿,其实也实在不容易,所以我这两天就一直琢磨着想……”

原来牛保国自从到葫芦头村来找过莲叶以后,就旧情复发,两人越发地情意缠绵,暗地里又来往起来。但是,牛保国总觉着这样长期下去毕竟不大好,因为一来他在庙东村,莲叶在葫芦头村,虽说两村相隔也只有二三里路,并不算太远,但来往要翻一条深沟,尤其晚上,十分不方便;二来呢,莲叶目前是个寡妇,想图方便把她娶回去吧,现今时尚提倡一夫一妻制,自己家里已经有了一个胖媳妇张妍,更不要说这个媳妇还给自己生了一个男娃娃,要是把莲叶再弄回去给自己做个二房,那就有点儿太不像话。自己现在是孟至塬一乡之长,有头有脸的人物,乃至在整个华阴县,都有不小的知名度,好歹也算个地方名流,如果这样做,担心会有损自己声誉。后来,他挖空心思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妙法儿,这就是自己村里正好有个和自己是一把子、叫苟良的,人有力气,勤快能干不说,而且还整天只知道死干活,至于其它别的什么事嘛,只要肚子填饱,就都不会多管。他原先曾经和牛保国一起往三河口街担脚,贩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棉花,因为人老实呆板,父母又都去世早,没人替他张罗,所以至今眼看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竟然还没能娶下个媳妇,光棍儿一个居家过日子。常言说鸡没架,狗没窝,人没媳妇没着落。苟良没媳妇,家里内圈活路就没人给他料理,这样以来屋里就总显得冷冰冰、乱糟糟的,不像个人家儿。牛保国综合分析这种种情况,就想把莲叶介绍给苟良做媳妇。他想,诚能这样,他和莲叶两人就在一个村子里,长期暗中来往,不仅方便得多,而且还不显山,不露水。他推断苟良人老实本分,胆小怕事,加之由他作伐,娶了莲叶以后,只会心存感激,自己和莲叶来往的事即便被他发现,量他也无可奈何,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44
莲叶和苟良这事,由于有牛保国从中搭手,极力撮合,因此两头儿一说即成。莲叶她阿公、阿婆都是明白人,对这件事只是礼节上做作了一下挽留,自然也没有死力阻拦。苟良这人呢,更不是个胡来的人,他按照当地习俗,郑重其事的给莲叶她婆家送去了一份很体面的彩礼。这样以来,一切前期准备工作,很快就顺理成章地操办得停停当当,不觉双方预先约好莲叶改嫁过门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庙东村苟良家这头儿,办喜事这天一大早,就打发人抬着花轿,还雇了一班子乐人,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到葫芦头村迎亲去了。你看,一路上,他们不停地响着“二踢脚”爆竹,喜气洋洋地吹着唢呐,胜券在握,可是有谁知道,葫芦头村这地方,虽然说离庙东村不远,但因为它三面是沟,惟独南边一面和秦岭山北麓的坡根儿相连,与周围四邻村庄的来往全都被这些横七竖八的沟给隔断了,所以十分闭塞。这里人格外愚昧不说,而且风俗还相当野蛮,跟庙东村很不一样。这里的人因为给儿子问媳妇相亲时,四周村子的姑娘娃都嫌地方偏僻,大多不愿意往这里嫁,葫芦头村的人尝够了娶媳妇的艰难,所以死了男人的妇女想要从这个村子里再嫁出去,这里人就挖空心思,百般刁难,似乎非得要把他们在娶媳妇时所作的那些难,全都让这位改嫁的寡妇给他们从心理上和物质上予以补偿后,才允许离开,确实比登天还难。

只说莲叶这天改嫁,并没浓妆艳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她觉着如今自己已不再是什么黄花闺女,而是二婚再嫁,没必要穿什么大红大绿的艳丽服饰,所以只稍事装扮,仅仅把自己收拾得朴朴实实、干干净净,在脸上淡淡地擦了一点点儿扑粉,鬓角插了朵儿不起眼儿的小花儿。然而就是这样简单地一收拾,也一下子情韵异然,让人看起来觉着特别顺眼受看,颇有一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粉饰”的风姿。她在两个伴娘的搀扶下,款款走出自己在里边住了近十年功夫的那间厦子房,情不自禁地扭回头,再看了一眼这间自己曾经朝夕生活过的简陋地方,心头不由得就泛起了一股难以忍受的凄楚。她想,自己这一走,就和这儿一刀两断,缘分彻底了结,再也不可能回到自己这间厦房里住一宿了。想着、想着,一时间百感交集,酸甜苦辣,全都涌上心头,是喜是悲,连她也都说不清楚。她强忍内心无限悲凄,低头走进上房屋里,给她阿公、阿婆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喃喃地说:“爹、妈,我这就走了,今后您二老多多保重。”她阿公、阿婆虽说为人事理通达,又得了苟良事先托人送来的不少彩礼,心里也想得开,觉着莲叶这次改嫁自家没受什么伤害,也并不吃亏,但毕竟婆媳一场,风风雨雨地在一块共同生活了近成十年工夫,彼此休戚相关,已经产生了一种相依相伴的感情,眼下看着马上就要与莲叶分手,不由得心里就难受起来。老两口哽咽得甚至都有些说不出话来,她阿公强忍悲痛,扎挣着挥了挥手说:“去吧,去吧。我娃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吧。

莲叶起身前脚刚要迈上房屋门槛,就听见她阿公、阿婆在上房屋里禁不住失声大哭道:“我的黑狗娃子呀——”此时他们触景伤情,不由得又想起自己那短命的儿子来,认为儿子黑狗再怎么老实,为人憨厚,但只要有他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在,自己宠着莲叶,护着莲叶,莲叶在自己家里勉强也就还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可如今黑狗这个不是东西的东西,甩手一死,自己待莲叶再好,在这个家里她自然就都再也待不下去了,迟早都得改嫁离家。这事他们老两口越想越失意,越想越伤心,于是禁不住大声喊着黑狗名字,捶胸顿足,呼天抢地,痛不欲生。莲叶听了你想想,能不肝肠裂碎,泪如雨下?然而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横心,一跺脚,强咬着牙,跨出门槛,毅然向门外走去。

谁知当她走出前门,正要下台阶时,不想却被一条横在面前的绳子给拦住了去路,只见站在绳子两端、拉紧绳子的都是些婆娘、碎娃。他们尽管表情各异,但嘴里却都说着一句意思大致相同的话:“你现在另攀高枝,要改嫁过好日子去了,多少也得给我们留下个离门钱。”庙东村来迎亲的人,似乎也都很通情达理,早已有所准备,他们不让莲叶作难,马上就很在行地掏出一些用红纸包着的零碎钱,给他们一人散发一个红包儿。抢在前边的妇女、小孩,一拿到红包后,赶紧往自己衣兜里一塞,紧接着就又高高举起手来,拼命地大喊大叫,再次讨要:“不行!还没给我呢,还没有给我呢!”挤着,闹着,一个劲儿没完没了。迎亲的人一看,这些人贪得无厌,这会儿只顾抢着讨要红包,早把手里所拉的那根用来拦路的红绳子撒手,绳子已经掉在地上没人理了,于是给搀扶莲叶的那两个伴娘赶紧使了个眼色,让她俩趁机簇拥着莲叶赶紧上了花轿。

可是迎亲来的人们刚抬起花轿要走,不料却又被一群老太婆给拦住了,理由是寡妇改嫁不允许带走他们葫芦头村的一丁点儿东西,即使是颗尘土粒儿也不行;要不然,那就会把他们葫芦头村的好风脉和大福气给带走的,会影响他们葫芦头村人的似锦前程。她们说莲叶鞋上沾有葫芦头村的土,一定要莲叶脱下出门时、上轿前所穿的那双鞋,并且还给莲叶要换鞋钱。莲叶一看这些向来慈祥厚道的嬷嬷、婶婶、乡党邻里们,往日和自己相处,一起共事,关系是多么的不错,迟早见面,彼此都挺亲热的,十分的和睦、关照,而今天却就跟另变了个人似的,竟然一个个这样刻薄,一点儿情分也都不讲,心里真不是个滋味。“这些人怎么能说变脸就变脸,立马翻脸不认人了呢?就忍心这样生分?”她很想不通,使性子脱下自己脚上那双在葫芦头村常穿着的鞋,递出轿外,心里忿忿不平地说:“给你们把这双臭鞋就留在这儿呗,看你们凭着它,日后还能发个什么鸿福横财,子孙后代还能中个状元、探花什么的不成?”这一风俗在庙东村是不曾有的,迎亲的人事前根本就没准备,来时没能给莲叶带上一双鞋,猝不及防,莲叶这下子就只好打赤脚了。就这样,这帮人还是不依不饶,不放莲叶走,嚷着闹着向她要钱。迎亲来的人没办法只得就又给她们一人散了一个红包儿,这样才勉强得以把她们支开,抬起轿子,开始起步往回走。

可是迎亲的轿子往前还没走几步,就又有一群男人挡住了去路,原来那儿有一座磨面房,他们说寡妇改嫁,经过磨面房,得要给磨神、碾神赎罪钱。迎亲的人无奈只好又给了那些人一人一个红包儿。不过这些人接了红包并没有就此散开,而是理直气壮地说:“不行,不行。磨神、碾神,这都是神,神比人要尊贵得多,两者不能一视同仁;给人一个红包可以,给神要也是一个红包,那就有失尊卑贵贱之分。”这分明是借故生端、肆意纠缠人嘛,可是迎亲来的人对此有什么办法?气急了,他们使性子把所剩的那些红包就全都拿出来,散给他们,花轿这才得以又继续往前走。可惜走不多远,听见唢呐又不吹了,轿子被一拨人挡住又给往前走不成了。在后边的人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把前边人一问,这才知道,原来走到供葫芦头村全体人、畜用水的一面大池塘跟前。拦路的人说莲叶在他们葫芦头村,成十年工夫都吃的是这池塘里的水,是这面池塘养育了她这么多年,池塘功不可没,她得感恩池塘,给其留下告别钱。迎亲的庙东村人这下可犯愁了,虽然说他们庙东村离这葫芦头村,至多也就三二里路,并不多远,但是葫芦头村寡妇改嫁的这么多规矩,他们却一点儿都不知道,不知道葫芦头村的寡妇想要改嫁竟这么难,在出村以前不论遇见什么东西,都是得要给钱,但是这里风俗历来就都这样,对改嫁寡妇百般刁难,无理取闹,其目的没有别的,只一个,那还不就是让你走不了,改嫁不成。只是迎亲来的这些人,在前边那几处早已把他们来时所带的那些红包儿分散得一干二净的了,现在是两手空空如也,你叫他们拿什么再去给这些人呢?再说了,葫芦头村,一个指拇脸儿大点儿村子,一共能有几户人家?你看看这些拦道的人,还不都是在前边已经挡过几次道儿了的那些人,他们就是这样三番五次、轮回不已,没完没了地故意刁难、作践人。庙东村迎亲来的人,再三给葫芦头村这些人说好话,解释,可是怎奈这些人哪里管你这一套,他们嘴里只管一个劲儿地异口同声叫嚷着说:“少啰嗦,别无二话,净给钱,没商量头儿。”这时只知道一个劲儿地伸手给你要钱,除此之外什么话也都听不进去。迎亲来的这些人抬头一看,此时的太阳早已经偏西老多了,然而他们被磨蹭得轿子还连葫芦头村的城门都没有得出呢,心里着急,又实在没办法,就只好各人把自己兜里的散碎钱掏出来,你凑几个铜子,他凑几个铜子,凑在一起给了这些人。当然,他们在给这些人钱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反反复复地向这些人申明,这下他们身上确实一文钱再都没有了,意思是希望这些人能够高抬贵手,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出路,让他们好早点儿把人抬回去交差;诚能如此,他们心里将永远记住这些人的好处,感激这些人的大恩大德,以后得机会肯定会回报的。

谁知道来迎亲的这些人,他们这时所说的这些话,所产生的实际效果,正好与他们的初衷相反。拦道的这些人听说这话以后,似乎越发地来劲儿了,一味嫌给他们的钱少,挡住去路,死活就是不让轿子走,嘴里还反反复复地说:“你们庙东村这些人,怎么这样不通事理呢?听没听人说过‘媳妇到门前,还得一个老牛钱’这话?一天净想美事儿,没钱就敢来葫芦头村唆使人家寡妇改嫁?实话告诉你,今日闲话少说,没钱干脆就把花轿放下,留着莲叶这漂亮娘儿们,我们葫芦头村的小伙子自己还用呢!按先来后到,远近亲疏,怎么说也都轮不着你们庙东村那些熊人骑。”坐在花轿里的莲叶,听着他们这些人居然说出了这般粗鲁无礼、不堪入耳的腌臜话,简直都能气得要死。


45
这场迎亲,从一大早直折腾到日色过午好一些,花轿还没能出得了葫芦头村,别说是这些迎亲来的人,就是坐在轿子里的莲叶,这会儿也都由于大半天没有吃东西而肚子里直饿得咕咕叫呢。莲叶看着眼前这阵势,想着平日在村子里来来往往,也只觉着这村子小小的,从东头儿到西头儿,只不过短短的一小截儿路,可是今天走起来怎么就觉着这么的漫长,这么的难走?她不由得就窝了一肚子火儿。这会儿,她开始讨厌起这葫芦头村来,不仅讨厌这个地方,而且也讨厌这个村子里的人——那些平日和她亲亲热热、和睦相处的乡党邻居了,觉着他们一个个尽都是些面目狰狞、居心叵测的魔鬼,怒气冲冲地从自己衣袋里掏出自己平日省吃俭用所积攒下来的那一丁点儿私房钱,递出轿外,让散给这些人,省得轿子被他们一直绊缠在这里闹心。这些人终于又一次磨蹭到好处钱,这才很不情愿地让开了一条窄窄的通道,勉强放他们过去。

迎亲的人抬起花轿往前走着走着,眼看马上就走到村子东城门口儿了,心里不由得一阵轻松,嘴里长长出了一口气,以为这下子就可以顺顺当当出城了。他们心想:“只要一出城,就万事大吉了。”可谁能想得到,当他们刚刚走进城门洞,就又被藏在那里的一群年青小伙子给拦住了去路。迎亲来的人实在无可奈何,禁不住扭头看了看西边的太阳,太阳这时已经都快压着华山顶儿了,可是他们所抬的这顶花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得出这葫芦头村的城门洞呢。这会儿别说是来迎亲的人,就连莲叶,心情都别提有多烦躁了,心想:世上这人,想要办成一件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普通人平平常常的一次改嫁,竟然都是这么的不容易。唉,这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哪!看看葫芦头村堵在城门洞里的这帮青年小伙子,一个个精神抖擞,飞扬跋扈的那神气,你就能清晰地察觉到他们可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哟,都不是些好说话的主儿啊。把在葫芦头村城门洞的这些年小伙子,他们自然一个个谁也都清楚知道,这城门洞可是要挟迎亲人的最后一道关口了,这一关要是把不住,让莲叶他们一行出了葫芦头村城门,那他们自己可就谁也都没辙了,所以这些人决计一定非得要把这一关把得严严实实、固若金汤,让庙东村来迎亲的这些人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彻底知道他们葫芦头村人的厉害。

庙东村迎亲来的人,这会儿一个个身上都不名一文,然而单凭空口白牙给这伙拦在城门洞里的葫芦头村人说好话,许愿,那人家根本就一点儿也都听不进去。对此庙东村这些迎亲来的人简直是蒸馍掉进灰里边了——吹不得、又打不得,束手无策、哭笑不得,于是只好与之在这儿眼睁睁相持对峙起来。他们谁也说不清楚,这样的相持对峙,在这儿得要多长时间,且能得出个什么结果。

就在这双方互不相让,庙东村迎亲来的人“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突然只见从葫芦头村外东边儿路上,远远朝这边走来三四个人。正是这三四个人的到来,才使得这已经陷入了僵局的庙东村来葫芦头村迎亲一事,一下子给“柳暗花明”起来。所来的这三四个人风风火火,一瞬间就走到了葫芦头村城门洞跟前,慌乱中,人们这才辨认出来他们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孟至塬乡大乡长牛保国。只见他肩膀头上斜挎着一把垂在胯间、像条牛腿一样的盒子炮,身后紧跟着两个护兵——牛运通、马恩娃,一个个肩上都背着上有明晃晃刺刀的“中正式”步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别看今天这事是苟良迎亲娶媳妇,可事情从头至尾,全都是牛保国在一手安排料理操办着的,他把事情办得比给自己娶媳妇还认真,跑前跑后,忙得一刻都闲不下来。可是眼下早已都过了风水先生所看的良辰吉时,太阳几乎都要压着西岳华山了,然而一大早打发到葫芦头村迎亲去的人,到现在还连个回来的影子都看不见。牛保国焦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立坐不下,心里直觉得好生奇怪:“一切都是两家儿事前说好的,该给黑狗他爹、妈的东西也都足数、按时给过了,估计中途不会再有什么变卦嘛,可这花轿怎么一直到现在还都不见抬回来?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对此心里一时简直琢磨不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在家等得实在受不了了,终于只好亲自带着两个护兵,跑来看究竟了。

这些在城门洞堵花轿的人,老远看见从通往庙东村的路上,健步如飞般走来三个人,一个个竟还都带着枪,小地方人没见过大世面,自个心里先就发毛、怯火了。人常说“神鬼都怕的是恶人”,他们这会儿虽然说还没有自动让开一条路,让花轿过去,但是说话却早已显得底气不足,软多了,有些人甚至都结巴起来,再也没有刚才那股子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了。

牛保国带着两个虎背熊腰、彪悍异常的护兵,一阵风似的,转眼就走到了葫芦头村的城门洞,一看:“嗬,闹了半天,花轿原来被葫芦头村一群鸟青年小伙子给堵截在这儿了!”牛保国禁不住立时勃然大怒,火往上冒,气不打一处而来。他上前二话没说,就指指戳戳,破口大骂道:“日他妈的,没见过手心儿大一点儿个葫芦头村,一群毛猴猴子娃,竟然刁蛮成这样子了,把人围困到这里一整天,还都不让走!是谁不让走的?你们说,到底谁不让走?咹?究竟为的什么?说!”他怒发冲冠、气势汹汹地大声斥问葫芦头村的那一帮年轻小伙子,跟随他前来的那两个护兵也个个怒目圆睁,虎视眈眈,把枪从肩膀头卸下紧握手里,虎视眈眈,随时都在等候主人一声令下,准备大打出手。葫芦头村城门洞里这伙拦截花轿的青年小伙子,这会儿见势不妙,立马就都蔫了下来,一个个噤若寒蝉,嘴像被人用封条给封住了一样,甚至连个响屁都放不出来。

牛保国咬牙切齿地从腰间皮套儿里,噌一声拔出盒子炮,朝上“啪、啪、啪”一连就放了三枪。这枪声,响在城门洞里,显得格外大、特别震耳,真让人闻声丧胆。葫芦头村本来就是个穷乡僻壤,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井底之蛙?他们压根儿就没见过大天,在往常日子里,迟早一见当官儿的,就都会吓得两股战战,更不要说从小到大,根本也就还没见过什么大官,乡长是多大一个官儿,他们谁也都无从知道,只知道这就是经常管他们,给他们派差役、催粮要捐的一个最大的官儿。再说了,他们在哪里又何曾见过今天这样怕人的阵势,哪里受得了这般威慑,一个个吓得禁不住直往后退。只听牛保国紧接着厉声呵斥道:“挨球的,我看一个个全是没打的缘故,今天不给你们这伙熊点儿颜色,你们还不就都给闹翻天了?给我把这伙熊先抓几个,绑到乡公所里,吊起来往死的打!”乡长一声令下,两个护兵闻风响应,如狼似虎,凶猛异常,马上抡圆枪托,劈头盖脸,没命的就朝葫芦头村这群在城门洞里拦截花轿的年青小伙子打了起来,一心想要在主子面前今儿个充分表现表现自己的卓越才干。别看葫芦头村在城门洞里堵截花轿的小伙子人那么多,一个个也尽都身强力壮,可是这时候没有一个人敢还手抵抗,霎时就被打得呼爹喊娘,抱头鼠窜,各顾各人,争先恐后地撒腿往回跑了起来,心里直怨爹妈当年没给自己多生条腿,惟恐一时跑得慢了,落在后边,被抓到乡公所去,同时又怕枪托没长眼睛,不慎砸到自己头上,把自己吃饭的那个东西给砸得稀巴烂,从此结了自己一辈子的伙食账。眨眼工夫,这群人就都跑得如鸟兽散、无影无踪了。就这样牛保国还是不解恨,怒而不息,指天骂地的说:“我看葫芦头村这伙熊货一漫是活腻了,想寻死哩!我日你妈的,今天老子有事,忙着的,改日有空儿了,再来,非得把你们这伙熊挨球的好好教训教训不可。

再说莲叶坐在花轿里,心里正发愁今天这事到底该怎样到头哇,这时听见来了牛保国。轿子外面发生的事情,她虽然没有揭开轿帘看一眼,但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对牛保国在她危难之中及时赶来相救,心里抑制不住又产生了一股感恩之情。她觉着牛保国为她改嫁这事,这次确实把大力给出了,她的改嫁要是没有牛保国的前后奔走,那根本就是件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门儿都没有,她这一辈子就得要在葫芦头村黑狗家里守寡守到死去了,葫芦头村的那些直到死都没见过婆娘,甚至连睡女人是什么味儿都没尝过的光棍儿们,不知道要给她节外生出多少枝,额外惹出多少是是非非。她料想得来,那样的话,到时候她不死也都得被这些不是东西的人,偷鸡摸狗,给骚扰死。牛保国对她恩同再造,即使衔环结草,也难报答万一。莲叶这时在心里暗暗地这样念叨着:“日后咱可要记住人家保国的好,看来他和自己是有真情的。

牛保国这会儿在葫芦头村可得势了,歇斯底里大发作,尽情地耍威风。葫芦头村人一听到他们从来都很少听到过的这枪声,不知道村里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天崩地坼的事情,大都跑出来看动静。可是一个个远远的就站住了脚,畏畏缩缩地簇拥在一起,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吓得迷迷瞪瞪,险些儿认不出了东西南北。一整村子人,没有一个胆子大点儿的,敢走近前来,更不要说是蓄意堵截了。牛保国恶狠狠地看着这些远远站在一旁观看的葫芦头村人说:“你们挨球的过来,看清楚我手里拿的这是什么东西。不信了你们今儿个就试试,我叫你不跑着上来,抬着回去,才算怪事咧。”这时只听莲叶在轿子里低声说道:“保国,得饶人处且饶人,咱赶紧回去办咱正事去吧,别再在这儿一个劲儿的闲耽搁时间了。”牛保国听着莲叶这话,心里这才觉着多少有点惬意,从从容容地拍了拍衣服,整了整衣领,对那些庙东村迎亲来的人一挥手说:“走,抬上花轿,在葫芦头村巷道里,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来来回回地给我拣人多处先转上整整三圈儿,然后再说往回走!我今儿个非得要看看葫芦头村这伙熊挨球的货,哪一个吃熊心豹子胆了,敢出来堵截?”于是庙东村迎亲来的人,在一班乐人吹奏着热闹喜庆、欢快激昂的乐曲中,抬着花轿,开始在葫芦头村来来回回地转了起来。牛保国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最前边开路,后边紧跟着的是他那两个彪形大汉护兵,个个如狼似虎,接下来才是抬着莲叶的花轿,其余的人全都跟在花轿后边随行护轿,气势好不威风八面,令人叹为观止。

唢呐吹奏着嘀嘀嗒嗒、吉祥悦耳的乐曲,引领迎亲队伍,堂而皇之地走出了葫芦头村,走上通往庙东村的路,一直走进庙东村城,把花轿堂堂正正落在苟良家门前……

作者简介:杨化民  名民周,号垂钓老人,1947年生,中文本科学历,1980年前在县文化馆从事文学创作,此后任教高中语文,2007年退休,归于垂钓菴颐养天年。华阴市政协第八届特聘文史委员,渭南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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