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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漫记1—活埋猎狗的人

 昵称70934705 2020-07-23
(作者按:从戊戌年正月初九开始,我来到北方某精神卫生中心,开始了为期十三周的专科实习。我将每周的最有意义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并模仿斯诺的名著,取名为《北上漫记》,以记录这一段有趣的时光。由于特殊原因,本文的部分人名、地名已做处理,请勿对号入座。)

元宵节的早上,查完房以后,我回到了办公室,拿着本《ICD-10》翻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老师拿起话筒,“嗯、好、来吧”说了几句,撂下话筒对我说:“准备收病人了,孩子。”

已经待了一个礼拜却一个新病人都没见到的我一蹦三尺高:“好啊好啊!”

半个小时以后,四个穿着厚厚棉衣的人走了进来,三个年轻人走在前头,一个中年汉子走在后面。三个年轻人虽然穿着很普通的便服,但一举一动之间都在告诉我,他们应该常常穿绿色、蓝色或者土黄色的制服。

而走在后面的那个中年人,按这里的规矩,应该是其中一个人的父亲。

“你们谁是A?”老师转过身子问道。

“我。”一个看起来有点兴奋的年轻人说,没有该有的“到”,也没有我预想之中的木讷。因为按照门诊给的说法,他应该是抑郁。

“我是他的排长,这是他的班长,这是他的父亲。”另一个比较沉稳的年轻人这么介绍着,递过来一份材料。按规矩,这也是必须要有的。

老师翻着材料:“A先出去一下,你们三个人给我说一下他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能全按照你们材料写的来嘛。”

“叔叔您来说吧。”排长请中年人开口。


“他这个孩子就是从小就非常不服管!上学也不好好上,天天打游戏,我气急了就打他,根本不听,还打的更凶!念书也不行,初二就被劝退回家和我一起打工。

结果打工的时候也是天天翘班,还听别人的话离家出走了三次!我说他他不听,还没动手就割腕!

后来我就送他去当兵,希望他在部队里能学点好,结果到了部队训练一艰苦,他就打电话回家骂我和他妈!前几天不知道犯了什么病,一口气吃了六颗米氮平,然后就希望你们能帮帮我们!”说完,这位本就愁容满面的父亲已经是泣不成声。


“A同志以前的情况就是比较孤僻,而且不是很好和其他同志相处。九月份组织上安排他去教导队学习,结果因为考核没通过被淘汰回来了,从那以后他就更怪了。

十月份发工资的时候,他把刚发下来的钞票就全烧了。入冬以后他就跟附近的流浪狗过不去,有天活埋了一条小猎狗。

过年期间他更重了,天天喊着要回家,水米不进的,我们就带他来你们这门诊看。门诊说是抑郁,给他开了点米氮平,没想到他趁着我们走神的时候一口气吞了六片!”排长和班长补充道。


老师气定神闲地做着记录,我在旁边已经惊得快要掉下巴了。割腕?烧钱?活埋猎狗?这不有病吗?转念一想,对啊,没病来这干嘛啊!

“好,你们先出去坐一会。孩子,把A叫进来。”我出去叫A,只见他在位子上抓耳挠腮,活像孙大圣下了凡。

“小A同志你好,请坐。”老师指了指凳子,他却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大夫,我站着就行。”你不坐我坐,站了半个多小时的我正愁腿酸呢。

“你先看一下这份材料,属实吗?有什么写错或者漏写的吗?”老师和蔼地说。

“不用看了,早看过了,写的都对。”A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你爸爸说你从小和他关系不大好,还老爱打游戏,不喜欢读书,是吗?”

“是,打游戏爽啊,读书有什么意思?打游戏的时候我把那些人都按在地上爆锤,那多爽!”

“你爱打什么游戏啊?”

“那个多了,我没有固定的。从拳皇到吃鸡,啥火我玩啥。吃鸡你知道吗?我不想吃鸡,就想多杀人!”

“那你爸爸打你你怎么还打呢?”

“我就要他生气,他越打我我打的越凶,看哪个搞得过哪个!”

“你辍学以后据说还离家出走了是吗?”

“对啊,我想去赚大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只不过没成功,但我还是要去看!”

“你都去部队了,还看啥啊看?”

“所以说部队阻碍了我的发展啊,等我退伍了我还要去赚大钱!”非常得意。

“哦,赚大钱。那你怎么还把工资烧了啊?”

“烧了爽啊,只要爽就行,老子他妈烧的快活!”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把嘴巴放干净点啊。那你干嘛活埋小狗啊?”老师已经有点不高兴了。

“还是爽啊,只要老......我爽就行。”他歪着嘴角抖着腿。

“呵呵,那你为什么要吃那么多米氮平啊?吃六片你又死不了,洗胃还那么难受,爽吗?”老师明显有点被气到了。

“我不想死,我就是吓唬我爸妈,我想走,我想赚大钱!”他昂起头,激动了。

“那你想住院吗?”

“我想住院,我不想在部队里待着,我想住到时间到了退伍赚大钱!”

“行吧,你可以出去了,叫你爸他们去护士站办手续吧。孩子,这一沓知情同意书拿给他爸和排长,让他们签字,不签字不要办手续,去吧!”

等我回来以后,老师开始敲病历了。我说:“老师,我来写吧。”

“行,你来练练手。我考考你,你给他下一个什么诊断?”

“我觉得他这样的话,根据病情来讲是有抑郁史的,但是看他这样的表现,应该考虑双相情感障碍吧。”

“对了,但这只是第一诊断,还有呢?”

“还有啊?想不出来。”

“你不觉得他刚说的话你很想抽他么?”

“这个,不能说想抽他,应该说非常地想抽他。”

“对啊,他还有一个人格障碍。”

“啊......对,人格障碍!感觉就是他的人格有问题!”

“这种人格障碍的孩子基本治不好,‘心理癌症’说的就是这么一户。咱们只能用点药把他的双相给治了,至于人格障碍,没啥好办法,只能看他自己了。快点写吧。”

窗外,本来九点多钟的太阳,却分明被一层厚厚的浓云遮盖,直到我快看不见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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