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我有两个故乡，却不敢相认
害怕余光中般的乡愁
上来敲门
害怕登山，过重阳，遇见几十年前的亲人
喊我一声乳名，就随他
浮浮沉沉
更怕那一枚小小的邮票
盖在身上。我们通个信，居然动用渡轮
耗费邮递员的一生
我的故乡，是一位诗人，遇见另一位诗人
他写浅浅的海峡
我正读一封长信
2017.12.14
南海
南海很小，只有拳头那么大
我常用它砸核桃，比腕力，打景阳冈的虎
南来北往的狮。用拳头说话
再小，也是一把尖刀
南海很瘦，瘦得只剩骨头
父亲告诉我，打断骨头连着筋
再穷的邻居也是姐妹
再远的亲戚也是亲人
骨头再瘦
也是血肉
想你的时候，我就捏一捏拳头
摸一摸骨头。舔一舔我流的血
还是不是血
心还热不热
南海，是不是骨头一样的海
中国，是不是拳头一样的国
2016.7.14
到非洲去，叫醒一具木乃伊
到非洲去，那里有我的黑人兄弟
挖出一座碑，就是埃及
几千年的长老，陪你仰望星空是多么
幸福的事。到非洲去
叫醒一具木乃伊
你当女王
喊一声撒哈拉，你就是沙漠
骑匹骆驼，寻找日落
到非洲去，你就是钻石，象牙
错把黄沙当黄金，想想都美
想做酋长，到非洲去，收复失地
打一场无关胜败的仗
自己俘虏自己
允许当逃兵
到非洲去放鹰，走远路，游到瀑布深处
认识的女人
都叫刚果河的支流
相爱了，就逆流而上
快到非洲去，选一处苍穹
迎风流泪，身上刺十万匹斑马
像倔强的羚羊
微笑的仙人掌
地底的火
你是曼德拉吗，快来解放我
2017.12.8
剿匪
那年湘西剿匪，幸好我没去
那么多漂亮的山妹子，匪婆子
随便用个美人计，我不是沦为山寨
就是陷落古镇，划着竹排打水漂
按我的脾气，当土匪也要按斤两算
宁愿当钻山豹，也不当座山雕
其实我更愿意当个侦察排长
卧底期间，让女特务先爱得死去活来
再策反，临死为我挡下那颗子弹
不管广西还是广安
到处有双枪老太婆
即便做不成英雄，也不能当叛徒
这些年来，我一直别着双枪
站在故乡。想念战友的时候
就对湘西放一枪
2016.6.30
铁道游击队员
总喜欢，把车开到她的面前
飞过田野，越过山冈，站在最高处眺望
等待枣庄的叫好声，像蝉鸣此起彼伏
戛然而止
我开车的技术，是电影中最好的
铁道游击队员。绕过津浦线，躲入微山湖
她像芳林嫂一样，遇见鬼子
总忘了拉弦
每当我从山东走过，总忘不了
深深看她一眼。好像西边的太阳
烧红了脸
2017.8.16
兄弟
叫一声兄弟，桃花就开了
天下有很多宴席，每一次举杯
就怕掉筷子。不是每一场狭路相逢的戏
我都放了你。兄弟，其实那天赤壁
你在江东放火，我在默默加油
我有众多兄弟，络腮胡，卧蚕眉，枣红脸
不是每一回单刀，我都在场
却在幕后带头鼓掌
兄弟，我们不卸装，不推杯，不换朝代
长枪挑落日，骑马归故乡
喝过的酒，再喝一遍
报过的国，再报一回
我敬你一碗儿女情长，一碗英雄迟暮
一碗迈不动的景阳冈。说好的
那条上山的路，我已埋伏好更大的风雪
兄弟，如果大风不歇，将士犹在高唱
八千里路云和月。不管哪章哪节
我一定从你念出的那一页
跳出来。你举杯
我斟血
2017.12.27
读信
把一封信往历朝历代读
会很有意思。比如称呼和落款
我们叫亲，亲爱的，老婆，同志
古人可能叫死鬼，杀千刀的，没良心的
臣妾，贱内，奴婢，主人
要么爱恨入骨
要么卑微入肉
读一封信，会读出身份
读出几千年的悲愤
读出三妻四妾，很多信上都挂着
大红灯笼。读出秦香莲
王宝钏。我更喜欢林冲
叫娘子，把一封信叫得白雪满头
高墙溅血。那一声相公救我
至今力透纸背
我也想救天下的娘子
又因生不逢时。读一封信
救一个人。敢调戏良家妇女
撕了历史。娘子
我来了
2018.4.13
小龙女
这是个暗器的时代。我的蜜蜂有毒
从一个大殿，撒向另一个大殿
从一座古墓，飞向另一个江湖
这些年来，门派里的伪君子越来越多
活死人越来越多。偷看的绝不止一个
给我一根绳索，我就睡在了人间
凌空
孤悬
我得绕过李莫愁，迁就江南七怪似的坏脾气
才能翻过油菜花，把江南的雨唤作
绣花针。如果与你相逢绝情谷
我会像那位老妇人，想念一个人的时候
突然吐出枣核钉
该放下的，始终放不下
如果不能相忘于江湖，请江湖忘了我
这是个暗器的时代。你不出手
我竟然忘了爱和恨
所有临安的人都知道
喜欢我的，都叫姑姑
我喜欢的，都叫过儿
2016.6.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