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莫辜负夜晚
夜晚是有价值的，切莫辜负
蝉蛰伏七年，等一个夜晚爬上树梢
野狼在夜晚闯入羊圈
萤火虫因为夜晚而进入人类的诗句
很多生命在夜里终止了旅行
我的上几代亲人，都在夜里离开人间
那些个时辰，孩子们正在做梦
死亡巧妙地绕开他们，给梦留下一段纯净
当进入夜晚时，我郑重地摆好布鞋
调暗台灯
折起书页
把手机放到伸手可触的地方
有把握第二天重新穿上布鞋，但预备着
接一个紧急电话，或者
看到银色的粒子逐渐灌注到黑暗空间
最终把一切细节都显现出来
逆子啊，回来吧
在人类进化史上，一百年，很短
而被殖民一百年，却很长
长到有人忘了自己的前世，忘了来路
长到有人错认爹娘，换了
品尝世事的口味
我的香港，你回来了，可是，可是啊
你的一些孩子，却遗落在
往昔的岁月里
他们无法褪去祖宗赐予的肤色，却褪去了
血脉的纯粹
世人都在指认：看呐，那是中国的土地
世人惊异地发现：中国的土地上
丑陋的逆子，却在撕扯着
祖国神圣的旗帜
有一些生物，习惯了被绳索牵着
那是一种惯性的依靠
一旦失去了绳索，举手投足全然失措
还会沉湎于一条无形的绳索
享受被牵的踏实
孩子啊，回来吧，请握紧你的良心
亲娘就在身边
回来吧，喊上你的魂，你的叛逆
真的很难看
体内有铁
他们说，人体的铁，可以打一枚钉子
上了年纪，越来越觉得骨头刚硬
腰和膝盖不为任何人弯曲
胸脯挺起来时，心，越来越硬
我怀疑，五脏六腑还在炼铁
不少了，我身上的铁，足够打两枚钉子
我要找一位出色的铁匠
付给他双倍工钱
完工后，我想把一枚钉子钉在人间
让它替我守住平生的尖锐
另一枚，留下来，替我
钉一块板
我常常端详自己的手掌
我常常端详自己的手掌，不在乎男左女右
吸引我的，不是深浅不一的掌纹
也不是坚硬而发亮的茧子
我把手掌当做一本书，一遍遍地潜心深读
这双手，在它们的幼年期
最想抓住的是母亲的衣襟，从而
练就了最初的手劲
后来，抓折了很多笔杆，磨烂了无数书角
依靠手掌，做引体向上，翻越了
一道道高墙和沟坎
再后来，手掌在支撑生活的坚持中
变得厚实，粗砺，血泡相叠
在多少个失眠之夜，想起半生后悔的事
常向黑暗的空间伸出手掌，抽打自己的灵魂
也曾把五指抠进情感的深处，触到
被岁月模糊的部分，摸出
曾经的痛感
举起手掌，凝视得足够久，可以看得见
黄土山梁和浑泥浊水
许多个我，跋涉其间和深陷其中
有时，我会给某一个我
施以援手
误读
一次次地召唤，他把“我”摁进诗行
焦虑、苦闷、无助和厌世，被他反复揉搓
甚至对于死亡，给予真诚的歌颂
他的每一首诗，都在收获点赞
多少评论，为痛感的尖锐而千般赞赏
唯独无人读懂，那是写实的汉字发出的呼救
他的每一声呐喊，都被当成酣畅的抒情
连他烧炭而亡的消息，也被当做
又一首绝妙的抒情诗
猎食的猛禽
仅仅翻过两三页书纸的功夫，是谁把我
往阳光下面挪了挪
阴影，向大海的方向退了退
秋日的地球，以大倾角旋转
光线比以往更长了些
秋风中，杨树反转了叶片，树冠骚动
呈现出灰白色的肃杀
双蝶舞于空中
猎食的飞禽，捕获其中的一只
另一只，坠落在衰草之中
忧伤从草叶上溅起
偶尔刷刷朋友圈，惊见诗人简明辞世
死神也是一只猎食的猛禽
它的双翼，刀锋一样划过人间
遇到谁，就会斩获谁
纤夫
纤绳与嘉陵江争夺一艘船
紧要处，大江发出绝望的吼声
纤夫也在吼，号子喊住一些江水，流回高处
赤裸的蛮力，在青石板抠出脚窝
天黑下来时，船到了码头
水，空手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