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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老了，这是我见到他时最强烈的感觉。他的牙齿已掉光，加上严重的糖尿病，他现在特别瘦。叔叔个子高，因为瘦，整个人看起来就显得更加瘦骨嶙峋。 我出差路过武汉时去看他，婶婶去堂妹家了，那几天叔叔一人在武汉，告辞时我劝他回老家去住几天。他说，等你伯伯(我们把父亲叫伯伯)过周年我再回去。 今年农历九月二十一日，是我父亲去世三周年祭日。叔叔跟我约定，他提前几天回来。  父亲在世时，叔叔每年都回老家几次，有时能住两三个月再回去。父亲走后，叔叔只在父亲一周年祭日回来过。 叔叔是一名退伍老军人，他当兵时在汽车连，退伍后在武汉柴油机厂当了一名司机。 那年代通讯不便，叔叔和父亲联系，只能靠写信，父亲不识字，但叔叔每月都会往家里寄信，我上学后，父亲就让我读叔叔的来信并给叔叔回信，那些信父亲让我反复读给他听。信中很多字我不认得，信里写了什么我已没有印象，只记得叔叔的信，开头一直是相同的一句话:哥哥嫂子，家里现在还好吗。  那些年交通不便，叔叔婶婶不常回老家。但村里有人去武汉，叔叔一定要让他们捎些东西回来。叔叔请人帮我们带回了一辆轻便自行车，那时农村只有二八大杠自行车，那辆自行车带回来后，很多人羡慕不已。后来村里年轻人出门，全跑我家借那辆二六式自行车。家里的第一台黑白电视机，也是叔叔从武汉带回去的。 那时夏天，父亲睡在家门口的稻场里，看着拴在门外的牛羊。父亲做了张小木床，下雨时搬来搬去很沉，叔叔带回一张小竹床。  家里经济改善后，父亲拆了土坯房盖了三间大瓦房。正房盖好后已无力盖厨房，父亲在屋东边搭了个低矮的小屋当厨房，因为矮，厨房一直没安门。 叔叔回来看到后给了父亲500元钱，父亲用那笔钱盖了两间小瓦房，一间厨房，一间拴牛用。这两间厢房，一直到现在还在。 很多年后叔叔告诉我们，他给父亲500元钱的时候，他每月工资只有30元。  叔叔只是个普通工人，但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老家的人，在打工潮还没兴起时，我堂姐和哥哥都被他带到武汉去做过事，吃住在叔叔家。 现在还有一个远房侄女在武汉成了家，她和我叔叔走动特别亲。 随着我们长大，家里条件慢慢向好。 90年代，叔叔所在的武汉柴油机厂倒闭，他和婶婶在同一家工厂上班，那时叔叔家日子开始拮据，婶婶去帮别人看澡堂。  叔叔没事时就回老家，住到他想回武汉时再回去，他住老家时我妈每天给他洗衣做饭。 堂妹结婚后，妹夫承包工程，叔叔婶婶到工地帮忙，那时我弟刚毕业，叔叔把他带到工地去负责全面工作。在工地上和工人一起吃饭，婶婶总担心我弟吃不好，每顿给他开小灶，背着叔叔给他零花钱。 后来妹夫做房地产开发，叔叔婶婶不再做事，赶上他们武汉的房子拆迁，叔叔婶婶就到咸宁和堂妹同住。  那个阶段，我经常出差武汉，叔叔歉意地对我说，武汉的家没了。我安慰他，我出差公司定的有酒店住，不会自己花钱，你别过意不去。 随着年岁增长，叔叔已不再开车，婶婶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后不宜长途劳顿，他们回老家越来越不便，但叔叔每年会一个人回老家住些时日。 2017年，我父亲因突发心脏病离世，当时堂妹有孕在身，还有个四岁的孩子无人照看。接到弟弟电话，叔叔和婶婶动身从咸宁往回赶，到襄阳时婶婶已身体不支，我们忙着料理父亲后事，叔叔婶婶在襄阳休息一晚后，第二天很早就赶回了老家。  父亲入土为安后，第三天我们去给父亲圆坟，叔叔带着我哥哥和弟弟，把祖坟上的树和杂草清理得干干净净。 在父亲坟前，叔叔悲伤地说，我也老了，大张沟以后只再回来两次了，你一周年和三周年时我再来看你。 姑姑已于20年前因病去世，父亲走了，叔叔就像天上的风筝，断了连着老家的线。父亲一周年时叔叔回来祭奠，那时妈妈在弟弟家住。  我们兄妹三人和表姐争相邀请他去我们家住，但叔叔只在哥哥家吃了顿饭，参加完战友聚会后就离开了老河口。 父亲和姑姑走了，以前叔叔心心念念的老家，他快两年没踏上过故土。 我们这些晚辈，终究只是他的惦念，而不是他的归程。 父亲三周年祭日过后，老家，此后，也许只成了叔叔的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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