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煉 獄 磚牆內外﹐此一刻都已然煉獄 (六) 1(中景.微俯.移.推) 清晨。兩排浸過瀝青﹐用笨重的圓木釘成的拒馬被挪到了兩旁。附近各個村寨被分配到收集站幹活的民工陸陸續續地走過吊橋﹐進了橡膠站。 村民們帶著各自的工具﹐有的則提著簡單的茶水﹑吃食﹐一個個仍然面帶驚懼之色。 2(近景.微俯) 臂上戴著重孝的石頭提著一個竹籃﹐裡面放著一個陶土茶壺和幾個用蕉葉裹著的飯團。 站崗的日本兵用刺刀攔住了他。 日本兵用手指著他手裡的籃子。 石頭順從地放下籃子﹐掀開茶壺上的陶土蓋子﹐又把茶壺提起來向日本兵眼前遞了一下﹐那裡﹐只是半罐漂著幾片茶葉和菊花的茶水。 石頭拿出一個飯團﹐剝開外面的蕉葉讓兩個日本兵看了看。 3(近景) 石頭向人群中掃了一眼。 4(中景.慢推) 大棚裡﹐四公孤獨地坐在藤條堆前﹐慢條斯理地削著藤條上的枝葉。 就在昨天﹐只一個眼錯的工夫﹐長興父子﹐加上允家老的被殺﹐小的被抓。 放工回家的眾人都看得真真切切︰幾個日本兵搬走了允家所有值錢的東西﹐再一把火燒掉了竹樓。 眼下的難處明擺著︰既要搭救秀妮﹐又要既保鄉鄰安全。人命關天吶!真的﹐漢代以來﹐就從未聽說過有哪一家佔領者能如此殺人不眨眼的。 他一隻手壓著刀﹐另一隻手抽著藤條。一條抽完了﹐又緩緩地拿起另一條﹐神色嚴峻。 5(近景) 門虞氏低著頭縫著麻布襯裡﹐擔心地看了一眼丈夫。 四公的長媳門紀氏坐在婆婆門虞氏的身邊﹐不時四顧著。二十幾歲的她其實比婆婆小不了多少﹐但很多事在他們家是常常反過來的﹐老的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常常會向小的討主意。 門虞氏(低聲地﹐警覺地看著棚子一角幾乎寸步不離地監視著的日本兵)︰“也不知道永茛和石頭兄弟倆準備得怎麼樣了?我這心裡怎麼老打鼓呢!” 門紀氏低頭穿著線﹐動了動嘴唇︰“放心吧娘﹐他們弟兄倆辦事穩當。” 她把散了頭的麻線放在嘴裡抿了一下﹐看了看遠處。 6(近景) 工棚外側不遠﹐石頭站在烈日下劈著圓木﹐一會兒他住了手﹐從圓木上跳了下來。 門永茛停下砸著滲孔的鎬頭﹐看了一眼石頭。 7(近景) 石頭抹了抹汗﹐舉起右手﹐喊了一聲︰“死米馬神!” 8(近景) 站在原木垛前的日本兵長野文井劃著火柴﹐點著了菸。 他把手裡的火柴搖熄了﹐扔在地上。 長野朝石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他在這邊監視已久﹐眼前這個要求小便的傢伙的確很久沒離開過。 9(近景) 長野吸著菸看了看天﹐揮手示意門永茛領人過去先把原木垛上遮雨的帆布苫好。 門永茛招了招手﹐幾個民工過去。他們找來了麻繩﹐將幾條麻繩先在帆布的四個端口綁緊。 10(近景.抬) 門永茛(抬頭﹐對爬上木垛的門守章喊了一聲)︰“接著!” 他把手裡捲成一捆的麻繩拋上木垛﹐木垛上的門守章接住。 11(近景.移) 門守章與站在木垛另一端上的門守承理著繩子﹐眼睛不住地四下裡張望著。 12(中景.微俯) 門守章將理好的麻繩拋下木垛的另一側。 從這個高度﹐他能夠清楚地看見醫務所前面那條寬寬的甬道裡的動靜。
13(近景.移) 門守章﹑門守承爬下了木垛。木垛另一側的民工拉動麻繩。須臾﹐眼見得遮雨用的大帆布被從木垛的這一側扯了過去﹐將整個木垛頂嚴嚴實實地蓋了起來。 14(近景.俯) 石頭回來了﹐他向給苫布壓著石塊的門永茛遞了一個眼色﹐徑自回到了木架旁。 15(近景) 石頭站回圓木上﹐朝掌心裡吐了一口唾沫﹐拿起長柄利斧﹐又劈了起來。 一小隊日本人的巡邏兵列隊從收集站裡的主路上走過﹐他們拖在地上的影子已經變長了。 16(近景.移) 地下禁閉室裡。 秀妮三兩口吃完了手裡的飯團。她踮腳探頭從窗戶裡看著兩隻光腳第二次從鐵柵間走過﹐便開始移至門邊﹐背倚著包皮鐵門不出聲地在心裡數著數。 “二十!”她輕喊了一聲﹐轉身輕輕地拉開了包鐵木門。 她閃身出了門﹐又回身細心地將門上的鐵鏈重新拴好﹐掛上了鎖。 17(近景.俯.移) 大棚裡﹐浸漆工序已經收拾停當。十七歲的阿璨將最後一桶清水倒進刮淨了漆液的大鍋裡浸著﹐解下了圍在腰間的圍腰。
18(近景) 堆放藤筐的院子裡。石頭潛了進來。他隱身在院門後﹐向外張望了一會兒﹐隨即躬身趵進院子﹐將藏身在藤筐堆裡已經換完了衣服的秀妮拉了出來。 19(中景.慢移) 太陽偏西了。夕陽金色的餘暉塗在木崗亭上防雨用的鐵皮頂子上﹐金光閃耀。 于仕成站在崗亭前﹐背手拿著一個報表紙夾﹐多少有點心不在焉地等著核對放工的民工人數。 日間散設在收集站內外各處的日軍崗哨﹐此刻都收了回來﹐儀仗般列成了兩條長長的隊列﹐夾在門口主道兩側﹐準備履行當天的最後一次示威與監視職責。 20(近景) 白日間很少露面的三條德國狼狗﹐這會兒都被牽了出來﹐作為威懾或儀仗的一部分。 兩個日本兵牽著鏈子﹐讓狼狗在離大門不遠的地方撒著歡。
21(近景) 四公瘸著腿趕了過來﹐他有事要找人說﹐同時﹐核對放工人數同樣也是他的職責。 22(近景.微俯.降) 大棚外﹐杉山仔細地梭巡著各處。他看了看門永茛等人澆滅了瀝青槽下火道裡的柴火﹐又檢視了一遍原木垛上苫好的帆布﹐低頭進了大棚。 23(近景) 離開大棚不遠﹐數十名從事挖土方﹑夯立柱等粗重活計且每天第一批放工的青壯年民工已經集作一處。 小隊長藤本點了一遍人數﹐看了看錶﹐揮手喊道︰“じゃ﹑終わり!”(放工!) 24(中景.半俯) 大棚內﹐灑掃收拾俱已停當。被照顧在棚裡幹輕活的人們三三兩兩佇立原地﹐等著放工。 25(中景.微俯) 杉山俯首從大棚裡出來﹐對著棚子外面的門永茛等喊了一聲﹐並且特地加了一句好聽話︰“終わり!ご苦労さん。”(結束!辛苦了。) 26(近景) 棚子裡﹐石頭匆匆將秀妮交給門氏婆媳。 門紀氏一把拉過秀妮﹐急切中將族叔門天萇遞過去的一個斗笠扣在秀妮頭上。 27(中景.微俯.推) 于仕成推開擋住他視線的四公﹐舉了一下手。蜂擁而至的民工們站下了。 于仕成用眼睛清點著人數﹐再在手裡的報表上打著鉤﹐鉤完﹐他再次揮手。 28(近景) “我跟你說的﹐都是要緊的。”四公看了一眼于仕成﹐語氣懇切︰“于公子﹐看看腳下的這片地﹐那可是你家的好地﹐水田!你不會到自己沒了飯吃才會想起稻米番薯的重要吧?”他惋惜地看了于仕成一眼﹐“那天你娘伏在你爹墳前哭﹐你不就在跟前麼?才過幾天就都忘了?” 于仕成看了一眼四公﹐“不不﹐”他轉身從身後的木桌上拿過幾張墨書工整的紙捲﹐道︰“門會長﹐你就屈從一下吧﹐這是太君讓我交給你拿回去張貼﹐務必做到家喻戶曉的。你說我要是連這點事都辦不了﹐你讓我怎麼向太君交差啊?” 四公拂開了紙捲﹐惱怒道︰“跟你說糧食的事呢﹐你又來扯什麼戰地服務隊!” 于仕成(認真)︰“不是﹐太君已經同意可以用大洋代替交人了。” 他解釋著﹐打開了紙卷。 四公厭惡地看著紙捲和于仕成︰“我說于公子﹐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啊?寮寨村上千口人馬上就連飯都沒得吃了﹐哪還有什麼大洋來代替交人啊?再說﹐這家家戶戶挨著數地派勞工﹐你見過誰收到了一個毫子的大洋了?” 他看著于仕成﹐愈發惱怒︰“我說日本人的那個什麼鹿兒島高校沒把你的腦子給教壞了吧?這種本末倒置張天師畫符的事你也能信以為真!”他把紙捲又重新塞回于仕成手裡﹐氣得竟一時找不出話說了。 于仕成呆呆地看著四公﹐臉色煞白。他知道四公難纏﹐有錢有勢有威望﹐連日本人都怕他。 四公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眼于仕成﹐苦口婆心︰“關於交年輕女人﹐弄什麼‘戰地後勤服務’的事﹐前兩天我已經當著你的面跟日本人說了。跟納糧換鹽粉一樣﹐那都是斷子絕孫傷陰德的事﹐我門四公幹不出來﹐那天立花也應了。一沒人交﹐二沒錢代。你看看你這紙上寫的!不是挑剔﹐這種東西貼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的。你看看這頭和屁股﹐牛頭不對馬嘴!你明明是向我維持會要人﹐卻跟村民去貼什麼狗屁告示﹐他日本人還怕這種醜事天下人不知道是怎麼的?”他看了看旁處﹐又壓低了聲音﹐道︰“還有一句話我得跟你說﹐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要騙﹐那他真是豬狗不如﹐死了都進不了祖墳的。” 他看著不斷散出去的民工﹐把最後一句有所指的話說得意味深長。 29(近景.移) 四公瞥了一眼不遠處﹐緩和了一點語氣︰“這樣﹐這佈告呢我拿回去叫人貼﹐不過話還是說在前頭﹐明天這張紙還在不在公祠的牆上﹐我不保證。” 方才那句暗指于仕成賣梅香的話說得于仕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黃汗淋漓。 四公看了看于仕成﹐接過了兩張佈告。就在二人說話間﹐門口又堵了一大群等待放行回家的民工﹐于仕成心緒煩躁﹐揮揮手﹐在手裡的表格上胡亂打了個鉤。 四公欣慰地看著石頭在永茛的掩護下順利地走出了大門。 “哦﹐還有這勞工數﹐還是得再商量啊!”四公拍了拍于仕成﹐“你看﹐缺了你﹐我跟太君就說不上話。他們聽不懂人話啊!” 四公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眼睛不住看著這邊的立花﹐嘆息著︰“昨天你可害慘了我。 唉﹐眨眼間害死了我家三口至親!我滿世界去找你﹐哪裡找得著!要認真說起來﹐允家大爹﹑還有你長興叔父子倆的死你是脫不了干系的。”他擋了擋意欲分辯的于仕成﹐眼睛卻一直留意著不遠處悠閑地逗著狼狗﹐同時卻分明專注著自己跟于仕成談論爭執的立花。 半天了﹐他的視線就沒離開過自己。 30(近景) 四公(拉了一把于仕成)︰“來來﹐過來﹐我要你把我的話﹐一句句原原本本地翻譯給立花太君聽﹐要緊的地方一個字也不要漏!” 他把似聰明似糊塗的于仕成抓在手裡﹐繼續說道。 31(特寫.拉開) 大棚內﹐杉山看著腕上的錶﹐把舉在空中的右手向下揮了一下︰“終わり!皆なご苦労。”(放工!都辛苦了。) 32(近景.推) 大門口﹐二人站在了立花面前。 四公︰“上次立花太君代表行政公署向我們第三片提出的派工人數是192人每天﹐分兩班﹐每班96人。” 于仕成老老實實地傳譯著﹐立花點著頭﹐算是承認。 33(近景) 四公︰今天第一班的又傷了一人﹐累計傷病十二人﹐實到81人﹐昨天被打死的三人都在昨天傍晚葬進了墳地。我已經說過﹐無緣無故打死了人﹐這一人是要抵三個工扣的。 所以﹐今天第二班﹐應到89人﹐實到84人﹐內中短了的這五個人工﹐我安排人加班。十四人昨天﹑十七人今天﹐31個人﹐包括本人今天都是從早上五點一直幹到晚上七……” 于仕成舉手制止︰“等等﹐等等。”他被這些數字之間的轉接交替關係給弄糊塗了。 34(近景.移) 四公臉上重新現出慍怒之情﹐但語氣未變︰“于大公子﹐你一個堂堂的大日本留洋生不會連這麼簡單的算術都做不來吧?” 立花看了看于仕成﹐從他臉上傾現的尷尬神色裡猜到了幾分四公話中的玄機。 四公正色道︰“我要說的是﹐這31個人連續幹兩班﹐多出來的這26個人工﹐不能就這麼隨隨便便地給充公給日本人了。接下來短了人數的時候﹐我還是要一個不少地把它們填回去!”他看了一眼于仕成﹐催促道︰“翻吧﹐下面還有要緊的話。” 于仕成白了四公一眼﹐他實在是連那些數字都沒記住。。 35(近景) 最後一批放工的人流過來了。 36(近景.移.推) 四公看了一眼遠處﹐繼續說著正事︰“這連續地把人工從地裡拿出來﹐要說不耽誤我們之前說的糧捐是不可能的。再有﹐皇軍如果再像昨天那樣拔槍就打﹐舉手就殺﹐別說眼下的勞工數難以湊齊﹐恐怕連我都要逃之夭夭﹐保住性命再說了。” 看著于仕成﹐四公的語句清晰︰“允大爹家的牛﹐昨晚上被他們綁在那兒﹐就在那兒(他用手指著)﹐被他們用棍棒、刺刀﹐左一刀右一刀地殺了。那不過是一頭畜生﹐可人呢﹐幾個活生生的人就那麼被殺死了﹐你還想讓我們既出工又出力﹐這可能嗎?” 他憤恨地盯了一眼立花︰“我跟你說﹐接下來﹐更大量的活會轉到橡膠林。這橡膠林裡的活有大講究。到時候那可不要怪我言之不預。這樹可都是人伺候的﹐三天活兩天死﹐你可不要挑毛病﹐我也諒你挑不出什麼毛病。” 他看著已經氣得臉色發白的立花﹐道︰“還有一句話﹐我不管你們今天聽著高興還是不高興。接下來﹐地裡要下種。所以﹐等下週基建一完﹐我不能再派這麼多工了!” 37(特寫) 立花聞聽一凜。他看了看于仕成﹐確認沒有錯譯﹐又把刀子一般的目光投向四公。其實﹐打一開始他就知道這個從祖上就是抗倭首領的老頭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 38(近景) 四公的語句依然清晰︰“等下週基建一結束﹐每天兩班我只能派一班﹐同樣分作兩處﹐負責割膠和編筐。人數固定在80﹐兩處各40﹐不能再多了。” 39(特寫.移) 立花忍著憤怒﹐看著四公。 四公︰“現在這樣傾巢而出應付派工﹐是以荒廢農田耕作為代價的。水田﹑旱地的農活無人打理﹐那秋天怎麼辦?我們吃什麼尚在其次﹐可是糧捐呢﹐到時候鄉親們拿什麼來交?交不出糧﹐是不是又要‘乒乒乓乓’來殺一氣?你殺得高興事小﹐那麼再接下去呢?我告訴你﹐這人從懷胎到出世﹐再到爹娘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那不是三年五載的事。再加上海南這種瘴癘橫行﹑缺醫少藥之地﹐你去翻翻查查﹐有哪一家能養大幾個孩的!” 立花聽著于仕成的翻譯﹐臉上的怒意漸為一種不可遏止的焦慮所代替。 他背著手﹐甩了甩手裡的馬鞭。 40(近景) “然後,就是最後一點﹕昨天的抓人和無端殺人﹐太君必須向全體勞工和村民作出解釋﹐保證下不為例和懲治凶手。否則﹐以我黎﹑苗山民的品性﹐我想眼前的這種和平勢將難以維持。” 于仕成顯然沒有將這一句的兩層意思翻給立花聽﹐因為他害怕。他是親眼見過日本人身上長著的兩張臉的。即使他現在笑呵呵地聽進去了﹐那又怎樣? 四公應該估計到了這一層﹐他並沒有去看于仕成和立花﹐他著急著自遠處走來的那群人。從視線的餘光裡﹐他已經看見了自遠處走近的妻子﹑媳婦﹐還有夾在她們之間步履匆匆又誠惶誠恐的秀妮。 41(近景.移) 杉山來到了大門口。 他掃了掃人群﹐在不意間似乎發現了什麼異樣。 42(中景.推.移) 夾在門氏婆媳之間﹐身著淡花夾襖的秀妮﹐頭上不倫不類地扣著一頂斗笠。步履匆匆的她﹐走出了大門卻依舊擠在兩個女人的中間。 43(近景) 杉山把手裡的水壺還給了哨位上的日本兵。 他抹了抹嘴﹐意欲追出門去查看一下那個被兩個女人夾護著﹐頭戴竹笠﹐垂首疾行的女人。 44(特寫.拉開) 走在人群後面的廖本榮﹐四公的亡妻之弟發現了杉山的舉動。這幾十步的行程裡﹐他的眼睛一直在盯著杉山。原本擔負掩護兒子阿璨行動任務的他﹐在那一瞬間意識到了秀妮以及擔任掩護秀妮出逃任務的門氏婆媳立即面臨的危險。危急之中﹐他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加快腳步衝到正要步出大門的兒子面前﹐將自己的親生兒子阿璨攔了下來﹐揮著手失聲喊道︰“放回去!你給我把那些東西都放回去!” 45(近景.移) 阿璨在一時間沒有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昨晚商議事情的時候,永茛不是這麼安排的。他連退數步驚聲尖叫著﹐把挾在自己腋窩下的一個布包挾得更緊﹐他伸出一手拼命地推開父親伸過來的手。 46(近景) 眾日本兵圍了過來﹐截停了廖氏父子。 喧鬧聲也把杉山的注意力不可抗拒地吸引了過來。他撥開眾人﹐一把抓住了渾身顫抖著的阿燦。 廖本榮渾身顫抖著從兒子的腋下拿過那個布卷﹐神色驚慌地看著眾日本兵和目露兇光的杉山。 47(特寫) 正打算跟于仕成道別離去的四公在那一瞬間被驚呆了! 48(近景.移) 杉山從廖本榮的手裡拿過布卷﹐解開﹐把裡面裹著的幾根炸石用的雷管拿在手裡﹐警覺地問︰“どんな事?”(這是怎麼回事?) 四公分開眾人擠了上來﹐搶著想做一點解釋或者彌補﹐卻未得杉山准許。 杉山舉手制止了四公﹐眼睛直盯著廖本榮︰“言って﹑一体どんな事?”(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于仕成看了看一時間呆立在當地的老少二人︰“怎麼回事?太君問你話呢!” 49(近景.拉開) 廖本榮看見于仕成﹐扯著他的袖子﹐央求地︰“麻煩你﹐跟太君說﹐孩子﹐想拿這個到溪裡去炸魚呢!” 杉山聽了于仕成的解釋﹐冷笑了一聲︰“何に?魚を取る事って?”(什麼?拿這個去抓魚?) 他沉下臉﹐喝了聲︰“冗談じゃないか!”(開什麼玩笑!) 立花連著乾笑了兩聲﹐甩著手裡的馬鞭欲轉身離開。“清國は面白いな所だよな。”(中國真是個有趣的地方吶。)”他拖長聲音﹐不陰不陽地加了這麼一句。
50(近景) “立花太君﹐立花太君!”四公追了過去﹐想由他出面制止一下可能出現的意外結 局﹐求他作主給出一個較為寬容的處置。 51(近景.微俯) 立花站住﹐看了看兩個日本兵牽著的三條狂吠不已的狗﹐道︰“そうな﹑知らず罪を犯したら罪でない。しかし﹑初犯罪をした人間に罰しないなら﹑な﹑後絶えず。この理屈は清國も一緒だろう?”(是啊﹐沒有犯罪意圖犯下的罪不算罪。但是﹐不處罰初犯者就沒辦法制止後來者。這句話所說的道理在中國也是一樣的吧?) 他回頭看了看瞬時間越圍越多的日本兵﹐毫無施加干預的意思。 52(近景.半俯.推.移) 人堆裡﹐杉山將雷管重新塞入急得哭出聲來﹑驚慌無措的阿璨手中。他讓兩個日本兵把廖本榮看住﹐帶著數人將阿璨拖到了牆邊。 此時的廖本榮才驚懼地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大錯。 雖然轉移杉山視線的主意本身沒有錯﹐但他還是把日本人想得太好太容易講道理了。 本來他以為偷幾根雷管炸魚﹐是一個很好的借口﹐事情不嚴重﹐並且能夠救下門氏婆媳和秀妮。但他沒想到事情轉眼間就演變成了現在這種樣子。而如此嚴重的結局是他根本無法承受的。因為這輩子﹐已經17歲的阿燦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兒子。 他大驚失色地跪地哭求﹐又死死地拽住了急欲脫身的于仕成幫著求情說話﹐無奈除了一個同樣六神無主四處作揖相求的四公之外﹐沒有一個人聽他的。 53(近景.半仰) 三頭高及人腰的德國黑背大狼狗被解去繩索﹐放了過來。 54(近景) 三頭興奮異常的畜生撲上前來﹐團團圍住了背牆而立的阿璨。 可憐阿璨從最初的絕望到此刻的驚心掉膽﹐已經無路可退。 他轉身把手中的雷管往背後那堵今天剛砌的磚牆上猛擦﹐意欲引爆它﹐自傷傷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手裡的雷管任憑他怎麼用力磨擦都無法引爆。 狼狗們幾下就把他給拖倒。那些得到了週遭日本兵大聲鼓掌歡笑鼓舞的畜生雀躍著﹑蹦跳著﹐撕咬著阿燦﹐將他身上的衣服悉數扯爛。 阿燦身上﹐被扯得血跡斑斑﹐衣不蔽體。他嚎哭著﹐避讓著。 一百多人的日本兵們圍著拍手大笑著﹐過節似地歡樂。 絕地孤立的阿璨淚流滿面﹐他抓著一片布遮擋著自己的恥部﹐哭叫著﹐躲避著。 55(近景.微仰) 廖本榮癱跪在地﹐他哭喊著︰“兒啊﹐莫怪爸爸﹐爸爸這是救人心切啊﹐兒!” 他哭喊著﹐匍伏在地﹐雙掌拍地﹐悲痛欲絕。 56(近景.微俯) 毫無退路的阿璨不知怎麼一來﹐突然將手中的雷管猛地插進一條撲上身來的狼狗的血盆大口中。也不知道是那頭畜生的喉嚨被扎破了﹐還是接觸到了雷管裡被磨出的藥粉﹐總之﹐那畜生竟然嗚咽了一聲﹐倒地抽搐著死了。 剩下的兩條狼狗毫不收斂﹐反而更加變本加利地撲向已被咬成了血人的阿璨。 圍觀的百十來個日本兵被那條狼狗的倒地死亡而靜默了片刻﹐旋即重新鼓掌歡呼大笑起來。 57(特寫) 四公跪倒在地﹐淚如雨下。 58(近景.推) 溪邊﹐門永茛﹑石頭等聚集在樹叢後面﹐等候著後邊的人。 “拿著這個路上吃。”門紀氏把留著的兩個飯團塞進為秀妮準備的小包袱裡。 門虞氏把一朵特地製作的孝棉別在了秀妮左側的鬢髮上﹐垂淚道︰“孩子﹐你爹入土了。改日再回來給你爹磕頭吧。” 永茛扶了扶仍然緊張得發抖的秀妮﹐囑咐︰“妮子﹐你爹的後事大家夥昨天就幫著辦了﹐是石頭代你行的大禮。衣服和棺木都置辦得很妥貼。你不用擔心。墳地在寨子西面你娘的墓旁﹐你就放心吧。石頭﹐我再留他幾天﹐幫我做點事。你就按我說的﹐現在就走﹐直接去嶺曲﹐找游擊隊去吧!只有到了那﹐你才會安全。我們才能安心。” 59(近景) 石頭提起手裡的籃子﹐把那隻陶壺的蓋子揭開﹐讓秀妮看那陶壺裡面密密麻麻插著的雷管。他放下籃子﹐抓著秀妮的手﹐道︰“趁著鬼子還沒有發現﹐我再幫著游擊隊多拿一點﹐這種東西以後拿只會越來越難。秀秀﹐你今天一個人走﹐行嗎?” 秀妮忍不住抱緊了石頭。 她兩眼直愣愣地看著石頭那堅毅而清澈的眼神﹐含著眼淚﹐拼命點頭。 石頭把臉貼在秀妮耳邊﹐溫柔地︰“等著我!千萬等著我!” 秀妮點頭。她逐個與門氏婆媳等相擁並親了臉﹐難捨難分。 60(特寫.拉開) 秀妮的眼淚滾了出來。 她接過包袱轉身跑了幾步﹐又回來﹐把頭上的斗笠摘下來塞回嫂嫂手中。 61(近景) 門永茛(翹首長望﹐擔懮地)︰“怎麼舅舅﹑阿璨﹑帕他們這麼久了還不過來啊?石頭﹐你跟媽媽她們先回去﹐我再折回兵營去看看。” 石頭把籃子交給嫂嫂︰“不﹐哥﹐我跟你一起去!” 牽掛著家裡年幼的孩子及寄宿避難的眾抗屬﹐門氏婆媳等人急急離去。 62(中景.半俯) 一斑淡淡的月亮隱在西方橙灰色的暮靄裡﹐影子似地不真實。 一片忽攏忽散的歸鳥鳴叫著掠過了黃昏迷矇的天空。 63(特寫.拉開) 如玉的晚風裡﹐一條皮開肉綻的手臂在空中又掄了一下﹐無力地垂了下去。 (晚蟬的嘶鳴聲中﹐啼哭聲與狗吠聲漸漸低微了下去。 64(中景.慢移.慢推) 寨子西面的墳地裡﹐秀妮跪在一堆未及立碑的新土前。 左側﹐十五年前葬下的她母親的墳上青青草長﹐而面前她父親墳上的新土腥味依然。 一幅長長的招魂幡立在墳前﹐數條長長的飄帶被晚風捲著一下一下地拂著她的肩。 她流著淚﹐幾乎把這一晝夜間思想到的所有的話都對著爹娘的墳頭述了一遍。 65(近景) “爹﹑娘﹐”她輕喚著﹐“此一去怕是再也不能回來看你們了。”她抽泣著﹐“你們就放心吧﹐等到了隊伍裡﹐看我怎麼殺這些畜生﹐為爹報仇﹐為長興叔他們報仇﹐替娘爭氣!”她擦了淚。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的狗叫聲驀然間驚醒了她﹐她慌忙起身﹐佝著身子向四處張望。如夢初醒的她在驚懼間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被不知何時越圍越近的鬼子包圍在了墳地裡了! 66(近景.移) 她狂亂地抓起包袱跑了數步﹐一團身從崖邊滾了下去。 (打擊樂﹑喘息聲越來越緊。 67(近景.移) 林中﹐秀妮狂奔。 她喘著﹐回頭張望著﹐向著東面迅跑。她在心裡默誦著永茛的話︰沿著石頭溪﹐穿過鬼子設立的無人區﹐再前邊的林子拐過去就是紅區了。 (狗吠聲﹑吆喝聲忽遠忽近﹐懾人魂魄。 68(近景) 忽然她停住了腳步﹐瞪大了眼睛﹐手上的包袱噗然落地。 眼前﹐就在眼前﹐兩把明晃晃的刺刀攔住了她的去路。 69(近景.半俯) 杉山佞笑著自不遠處走上前來﹐手中牽著一條渾身血跡猶濕的狼狗。那畜生拖著長長的舌頭﹐喘著粗氣。 70(近景.微俯.慢推) 晚風中﹐秀妮跪倒在地﹐將臉伏在泥地上。她木然地以頭磕地﹐直磕得皮破血出﹐卻全然忘記了疼痛。那朵白色的孝棉從她的鬢邊掉落下來﹐被風吹著﹐滾落到了溪水裡。 她絕望而悽厲地哭出聲來。 71(近景.微俯.拉開) 收集站裡﹐永茛﹑守承﹑守章和石頭等小心翼翼地將阿璨的屍體搬上一扇門板。 眾人跪對著一具已然面目全非的屍體﹐磕著頭﹐無聲地哭泣著。夜幕下,那一两聲偶而響起的晚蟬嗚咽聲,伴著那隱隱哭泣聲令人痛徹肺腑。 (懮傷的《四季風》旋律響了起來。 回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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