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雜 碎 卑微的雜碎︰平常之所以不平常 (二) 1(全景.橫移) (一聲聲蒼老的汽笛聲﹐在灰濛濛的霾氣裡疲倦似地拖著長音﹐黯啞﹑浮躁。 (字幕︰榆林港﹐1943年秋。 三面石山簇擁的榆林港。 深秋季節的港灣﹐波平水闊。 一艘自內河拖弋著長長的原木筏子出港的燃煤火輪﹐突突地冒著濃濃的煤煙﹐緩緩橫過水面。在它的身後﹐一柱柱以麻繩束勒的海南黃花梨之類的珍貴原木半埋在海水中﹐頂著細細的波紋﹐默默前行。 灰白色的水面上﹐幾隻海鷗翩飛驚叫﹐倏忽高低。 2(中景.橫移) 岸邊一溜﹐接首連尾停泊著數艘日本戰時運輸船。 岸邊與船上﹐吊杆起落﹐挑伕﹑苦力們奔走著﹐向一艘艘飢餓的敞腹怪物似的鐵甲船上搬運著﹑裝載著鐵礦石﹑石英砂﹑原木﹑高嶺土﹐等等一切海南出產﹐而佔領者需要的物資。 〔注︰日本戰時運輸船﹐亦稱"戰時標準船"﹐是指1941年6月至1945年8月﹐全日本大大小小的造船企業根據海軍指導部分四批下達的設計標準﹐連續生產建造﹑主要用於掠奪與運輸中國及亞洲各佔領國資源及補充兵源﹑物資的運輸艦船。據戰後統計﹐除第三批標準沒有全部完工﹐第四批標準則幾乎完全沒有來得及實行外﹐一至三批標準船共約完成了一千艘。這四批標準一共規劃了近三十種船型﹐分別以批次命名。計有第一批十種︰分別為1A﹑1B﹑1C﹑1D﹑1E﹑1F型貨運船﹔1K型礦石運輸船﹔1TL﹑1LM和1TS型運油船。第二批﹐一共有六種設計型號﹐分別為︰2A﹑2D﹑2E型散装貨船﹔2TL﹑2TM﹑2ET型運油船。第三批﹐六種﹐分別為︰3A﹑3B﹑3D﹑3E型運貨船﹔3TL﹑3ET型運油船以及第四批﹐也是四種﹐分別為︰4B型貨運船﹐及4TM﹑4ET﹑4TL型運油船。戰時標準船的計劃﹑設計和生產﹑使用﹐形象地昭示了日本發動侵華戰爭及太平洋戰爭的目的﹐其至今無法數計的﹐對華(包括對台灣)的資源掠奪也由此可以得出一個大致的數字輪廓。據1945年戰爭結束時統計﹐這一千艘運輸船在短短五年間因戰﹑損近半。其中﹐有1945年4月1日在台灣海峽牛山島海域﹐被美國潛艇"皇后魚號"擊沉的"阿波丸"(萬噸醫院船)和1942年10月2日在舟山群島東極島海域同樣為美國潛艇擊沉的改裝貨船"里斯本丸"。而"阿波丸"與另一艘同樣掛著綠十字標記的醫院船"天應丸"則被揭露為"掛羊頭賣狗肉"︰違反國際法﹐以醫院船非法運輸從中國掠奪的戰爭物資。總體相較﹐上述四批標準船裡﹐第一批的設計﹑建造及性能在四批中最好﹐而第二批的產量最大。第三批與第二批後期改型多﹐並以軍艦改運輸﹐以及為原先純粹的運輸船配備武器﹐以實施自衛。而第四批未執行的標準設計﹐則甚至要求各船可以在必要時﹐改裝成為護航用航母。一般認為﹐1945年8月5日完工的﹐由日本鋼管鶴見造船所建造的"箕面"號(由2D型貨輪改裝的佈雷船)是這些"戰時標準船"中完工的最後一艘﹐該船下水僅十天日本就宣佈投降了。〕 3(近景.昇.俯) 一道伸向海中的大型木質棧橋邊﹐兩艘掛著耀眼的太陽旗的戰時標準船上﹐船艏錨眼處分別用白漆書寫著"美濃丸"和"白馬丸"字樣。 苦力和挑伕組成的人流﹐在一個個手持長槍的日軍監視下﹐將一包包一件件各式各樣的貨物通過跳板運至船上。 〔注︰"美濃丸"﹐屬日本第一批戰時標準船十種型號設計之一的1B型貨運船。其基本設計參數如下︰滿載排水量﹐约4,700噸﹔船長﹐约112米﹔船寬﹐15.8米﹔最大吃水深度﹐9.1米﹔最大航速﹐12節。該船由東京浦賀船廠建造﹐是該廠戰時全部建造的16艘該型運輸船之一。"白馬丸"﹐屬第一批標準船設計中的1C型貨運船。其滿載排水量﹐2,800噸﹔船長﹐93米﹔船寬﹐13.7米﹔最大吃水深度﹐7.6米﹔最大航速﹐11節。為日本中堅造船所建造。此船為該所戰時全部建造的34艘該型運輸船之一。〕 4(近景.移.漸仰) 帆布苫蓋的一處堆場外﹐一隊巡邏的日本兵走過。 幾個日本兵搬開了攔在一處鐵絲籬笆門前的拒馬﹐幾輛前來搬貨的卡車停了下來。 崗亭裡的日本兵走了出來﹐拿過駕駛室內遞出來的幾份證照﹐返回崗亭打電話重新核實﹑確認。 水泥砌築的平闊碼頭邊﹐拉響汽笛緩緩駛出港灣的中型標準船"伊丹丸"的一側﹐停靠著一艘大艦。 鏽跡斑斑的黑漆船身船艏處﹐以鋼板剪焊再漆以白色的船稱是︰"阿里山丸"。 〔注︰"伊丹丸"﹐屬海軍指導部第二批標準船的2E型貨船。由日本浦賀船渠設計所設計﹐日本各地中小船廠承擔建造。是日本自九一八事變後量產最多的一款貨輪。據統計僅在1942年起至1945年戰爭結束的短短四年間﹐日本全國共完成該型建造達320艘之多。主要承擔往返日本﹑中國﹑台灣之間的散貨運輸。是日本掠奪中國資源的主力運輸船型之一,其主要參數是︰滿載排水量约870噸﹔船長60米﹔船寬9.5米﹔最大吃水深度5.45米﹔最大航速7.5節(2E-RS)∕7節(2E-D)﹔續航能力達2,000海浬(2E-RS)∕2,500海浬(2E-D)。其動力設計主要分為兩種﹐包括使用蒸汽輪機的2E-RS型和使用柴油機的2E-D型﹑2E-H型等。"阿里山丸"﹐屬於第二批標準運輸船2A-T型貨輪﹐滿載排水量為6,900噸﹔船長128米﹔船寬18.2米﹔滿載吃水深度11.1米﹔最大航速為10節﹔續航能力可達10,500 海浬。由日本三菱重工長崎造船廠設計建造﹐是該廠與日本各廠戰時 完成建造的該型總共98艘運輸船之一。〕 5(近景.俯.移) 峻偉的"阿里山丸"上﹐前來接貨﹑送貨的中隊長立花與艦長三木武昌﹐並立著伏在駕駛艙前那鏽跡斑駮的棧橋上﹐神情落寞。 本來﹐登陸海南之後﹐雖然實施的同樣是"現地徵弁"(現地徵辦)策略﹐但一開始的兩年﹐情況沒有這麼糟。除了聯隊有補給下發外﹐運輸船也會隔三差五﹐運來自"滿洲國"生產的各種軍需品︰武器﹑彈藥﹑被服﹑糧食。而停在海南的吸血螞蝗如立花中隊﹐也會定期不定期地﹐把自己的戰利品﹐如橡膠﹐交由這些船運回去。而現在﹐隨著局勢變化﹐來運貨的船已經不再運來補給﹐或者說運來的量已成九牛一毛﹑僧多粥少﹐無法雨露均沾之勢。而螞蝗們所回報的也一樣﹐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貴族出身﹑經過正規軍校的立花可不是什麼善茬﹐他現在實行的﹐是以物易物﹐並且先下手為強。 兩次在聯隊的物資倉庫吃了虧﹐他今天是帶了三輛卡車﹐裝了不滿兩車的橡膠筐來交貨。雖說﹐這艘船上的船長三木是他的老相識﹐但在碼頭無法劫到軍需卻正如他一早所料到的。 立花遠遠地望了一眼兩輛因為不是交貨而無法進入貨場的卡車﹐想著一年來﹐不知道什麼原因變得越來越暮氣沉沉的杉山﹐不由地嘆了一口氣。 三木正待開口﹐被立花抬手打斷了一下。 他向甲板上的那兩隻正由數名手下搬運著的木箱努了努嘴﹐道︰"この二つはごはもう最後かも﹑初めてだけど。"(這兩箱東西﹐恐怕也是我唯一能拿出來的﹐雖然只是頭一次。) 他看了看腕上的錶﹐又道︰"これはいつもと一緒﹑一箱(ばこ)は君に。"(老規矩﹐两箱裡一箱歸你。)他笑道︰"どっちでもいいから。彼女のな‘觸るな’と言ってくれ。"(隨便你選哪一箱。別忘了﹐幫我跟她說一聲﹐叫她不要碰。) 三木看了看立花﹐他好像在理解對方的語義上有點障礙。 "觸ると簡單なことを複雜になっちゃう。"(她一插手﹐簡單的事情就會被弄複雜了。)立花補了一句。 他對回出主艙的板倉忠夫喊了一句︰"もう大切な所に置いた?それゃがいい﹑ご苦勞さん!"(都放到穩妥的地方去了?那就好﹐辛苦了!) 他略略放下了一點心。 三木咧開腮邊的兩道皺折﹐害羞似地笑了︰"それは有難いな。今はもう誰もかも何も有るのに﹑俺達がこうゆうふうに成るなんて。"(我得感念你的盛情啊。現在﹐一個個誰還不是為自己撈得盆滿缽滿的?恐怕也只有你跟我是這個鬼樣子。) 他看了一眼立花﹐嘆息道︰"どうしてもな﹑俺らは到底不運な男だから!"(沒辦法啦﹐我跟你﹐說到底還是點背啊!) 他從褲兜裡摸出一隻菸盒﹐想把那隻精緻的鋁質雕花菸盒送給立花﹐卻被立花擺手謝絕了。於是﹐他從那隻精緻的菸盒裡抽出一支菸遞給了立花︰"アメリカ產だよ﹑容易には手に入れないもん。先月あの港に通ったばっかりだもん。"(這是美國貨﹐你可不要小看了它。上個月我才從那邊回來。)
6(近景.慢移) "今どの旅團がそこに駐在してるって?"(你剛才說駐在那邊的是哪個旅團?)立花在三木的打火機上吸著了菸﹐重提起先的話頭。 "34。偉いことに﹑その航空隊が一年前30なん人も日本人慰安婦を誤って爆彈で殺した﹑そしてやつらな、男同士での集團的な獸姦(じゅうかん)までやってた。もう東京中大騷ぎに!"(34旅團。他們的航空隊﹐一年前誤投炸彈﹐把三十幾個日本慰安婦給炸死了﹐結果﹐他們竟然連男人間相互集體雞姦的事情都幹出來了。這事鬧得連整個東京都轟動了!) 三木給自己點燃了一支菸﹐他吸了一口﹐緩緩吐出。把臉埋在自己的尉官呢料軍服領子裡﹐嘆著氣﹐停在了那裡。 7(近景.微俯.降) "それは何時のこと?"(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立花轉過臉問﹐顯然剛才三木第一次提及此事時﹐他並沒有在意聽。 三木︰"去年﹑確に去年の五月﹑五月二十三日俺の船がホンコンから南マレーシアに。軍用物資と六百人の補充兵員﹑そしてホンコンから募集した中國人慰安婦とそっちを經て﹑そしてこんな立派な話しを聞いて﹑もう喫驚(びっくり)したよ。"(去年五月份。具體說﹐是去年的五月二十三日﹐我們的船那天離開香港﹐去南部馬來西亞。帶著軍用物資﹑六百人的補充兵員和從香港募集來的中國慰安婦經過他們那裡﹐結果在那裡聽說了這麼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把我都嚇了一跳!) 獵獵飄動的太陽旗下﹐望著霾氣茫茫的港灣﹐三木顯得心事重重。 立花清了清喉嚨︰"それで先きほどもう一ヶ喫驚した事って?"(那你起先還說的另一件讓你大感震驚的事是什麼?) 8(閃回.近景.仰) 幾個荷槍的日本新兵將每三個人綑作一組的中國女人推進了底艙﹐其中的一個領隊模樣的日本軍人回身向站在甲板舷梯旁的三木報告。 9(近景) 三木看了一眼腳下站得筆直的中佐﹐問︰"慰安婦全部で何人?"(這批慰安婦一共是多少人?) 10(近景.半俯) 膚色暗黃的年輕中佐︰"五十一名です!"(一共是五十一個人!) 報告完﹐他仍然站在那裡﹐沒有立即離開的意思﹐眼睛望著三木﹐欲言又止。 "でもお前の中隊﹑全部何人がいる?"(那你這個中隊﹐全部加一起﹐多少人?) 不知道怎麼搞的﹐三木把這句話問得磕磕巴巴的。 "內の中隊は﹑全部で二百﹑人です……"這一位年輕的中隊長也是個活寶。一是不說老實話﹐二是故意把話渾著說。 三木突然明白了自己接到的命令是運送一批六百人的增援部隊﹐自己再來問這麼一個說話吞吞吐吐的人﹐自己不是吃飽了撐得嗎? 三木轉過身看了看從甲板和走道兩端不斷湧來的黃衣士兵﹐隨機應變但絕不負責地首肯道︰"いい﹑こっちと關係がまったく無いだから﹑六百人全部一回で入ては大變だよ、お前達が自分で責任を持って﹑ひとひと組で﹑順番した方がましだ。"(好吧﹐這件事跟我們海軍是完全無關的﹐不要六百個人一起擠到底艙去,你們自己好自為之﹐自己負責組織﹐我看分成一個個小組﹐按著順序來比較好吧?) 11(特寫.拉開) 三木把快要燙到手的菸頭﹐摁在鏽跡斑斑的欄杆上撳滅。 立花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12(近景.移) 立花掏出手絹﹐擦了擦手﹐拒絕了三木重新遞來的菸盒。他討厭抽菸後留在嘴裡的那股怪味。 他把手絹和手套疊了疊放進褲兜﹐又看了一眼他的臉色陰鬱的同鄉。 13(閃回.特寫.拉開.跟搖) "中佐!中佐!"還是那個年輕中佐﹐慌慌張張地喊著外門的稱謂﹐從底艙下﹐一路急跑了上來﹐拉開了艦長室的鐵門。 14(近景) 三木放下酒杯﹐一把關掉了正在收聽著美國短波廣播的收音機﹐皺著眉站了起來。 15(特寫.仰.跟降) 一路聲響﹐幾隻皮鞋腳忙亂地向著下艙跑動著。 長崎出身的年輕中佐氣急敗壞地報告著﹐連說話所使用的語體都亂了套。 "もう滅茶苦茶に成ってたよ!誰かがその一人女の膣に手榴彈まで押し埋めましてって!あの丸いやつが﹑"(弄得一塌糊涂了!也不知道是誰把一顆手榴彈塞進一個女人的下身裡邊去了!那種圓形的手榴彈。)不過二十來歲的他﹐顯然自覺到對場面失控負有的責任﹐他瞪大了眼睛﹐仍然滿頭大汗連珠炮似地報告著︰"もうどうしても取り出す事が出來なくて!"(怎麼拿也拿不出來了!) 三木驚得不由自主地停了停腳步﹐他本想跑回自己的艙室去﹐一想﹐乖!真要是炸彈爆炸﹐把底艙炸出一個洞來﹐那還了得?於是他盯著那個年青軍官看了足有數秒﹐又提腳跑了下去。 年青中佐喘著︰"で﹑あと爆發したらどうする?"(萬一爆炸了可怎麼得了?) 16(特寫.拉開) 臭氣燻天的底艙裡﹐簡直像開了鍋。也不知道一批一次擠進來多少人﹐看那樣子往少了說﹐也有三百來號兵!奶奶的﹐難道現在這些人﹐還真像他們說的﹐相互間看著別人光著如此這般﹐也不會臉紅啊。這到底是幾個意思啊! "海に投げて!投げて!船長が海に投げ込むって!"(把她扔到海裡去!扔到海裡去!艦長命令把她立即扔到海裡去!)推開艙門﹐年輕的中佐撲了進去。 從艙口撲湧而出的一股怪味差點沒把三木沖一個仰後翻! 一大群衣衫不整的日本兵聽見了年輕中佐的指令﹐也不再躲避﹐他們扔掉了手裡用來臨時護體的衣褲﹐手忙腳亂地抓起那個渾身血污的赤裸少女﹐把她半舉在頭頂上﹐向著艙門一起發力奔跑。那少女下體流著血﹐陰阜處鼓起了老高一塊。本來﹐按照那些赤裸男人的奔跑速度﹐至多有個幾秒鐘﹐就能實現他們的願望﹐把陰道裡塞了手雷的香港女人給扔進海裡去。 豈料﹐正在心存僥倖之際﹐眾人頭頂上那個未死的中國女人突然死命地抓了一把底下人的一顆腦袋﹐把那個提著"一片布"護著恥部的毛頭小子手裡抓著的布都疼丟了。鬆手之下﹐一群人竟然被那個香港女孩掙脫了手腳滑到了地上﹐重新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驚住了。 17(特寫.移) 那個年齡最多也就十六七歲的香港少女﹐瞪著發直的眼睛﹐沉重地喘著氣﹐逼視著所有赤身裸體的日本男人。 一瞬間﹐昏暗的底艙裡除了被姦﹑被傷卻未死的女人們的哭泣聲與叫罵聲﹐一切都靜了下來。隔艙﹐燃煤蒸汽輪機的震動﹐似乎連帶著把這整個底艙都帶得微微震動起來了。 18(近景.移) 站在艙門口的三木捂著鼻子﹐正欲擠進艙去看個究竟﹐竟見那骨瘦嶙峋卻小腹鼓凸的瘦弱女孩﹐老鷹抓小雞似地追逐著一眾競相逃避、却避無可避的日本兵﹐那種絕非游戲的追逐避讓僅僅維持了片刻﹐轟然一聲鉅響﹐她和被那顆手雷所傷的一眾日本兵化作了一團淋漓的血肉﹐四下飛濺開來。 好像爆炸的還逺不止一顆手雷。 而那顆塞進少女陰道裡的手雷究竟是如何被引爆的﹐直到現在都沒有人弄明白。 已經無法避免。三木的身上也濺滿了飛射而來的人血與肉塊。 一坨不知道誰的腸子直接砸在了他的腦袋上! 他爬起身來﹐抹去頭上的血肉﹐盯著滿艙嚇傻了的人和艙頂與滿地的血腥狼籍﹐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19(近景) 立花移開目光﹐他嘆了一口氣﹐拍了拍露著鏽跡的白漆欄杆﹐望著遠處。 20(近景) 三木想給自己再重新點上一根菸﹐卻又把那支菸放了回去﹐合上了菸盒。 他喜歡和他交談。跟他交談不用客套﹐不用稱官職﹐無須避諱﹑措辭。 都是中佐﹐半斤八兩﹐知根知底。 他和他都是鹿兒島人﹐從同一所中學畢業﹐然後一個去了海兵﹐一個去了陸士﹐這兩個學校一個在江田島﹐廣島﹔一個在市谷台﹐東京﹐卻都是同樣的名校。 〔注︰"海兵"和"陸士"。"海兵"﹐日本海軍兵學校的簡稱。1869年﹐明治二年﹐ 日本政府仿照德川幕府的"長崎海軍教習所"﹐於東京筑地開設了"海軍操練所"以訓練海軍。1871年更名為"海軍兵學寮"﹐1876年定名為"海軍兵學校"。1888年起遷至位於廣島縣的江田島﹐而在東京筑地的原址上﹐則開辦了日本海軍大學。因與當地藩士簽有《江田島取締方始末書》(政府與私人間的永久租地合約)﹐在迄止於1945年戰敗的57年間嚴禁一切色情業在島上經營﹐學風嚴厲﹐設施完整﹐成為當時與陸士﹑東大(即日本東京帝國大學)齊名的三大最具人氣的最高學府。該校初時採用法式教育﹐自1873年起長期聘用英國Douglas, Sir Archibald Lucus少校等34名教習官並改採英式教育﹐是全盛期日本海軍軍官的搖籃。"陸士"﹐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簡稱﹐亦稱"士官學校"。1867年明治元年於京都設立﹐次年遷至大阪﹐更名為"大阪兵學寮"。1871年遷至東京市谷台﹐定名為帝國陸軍士官學校﹐該名稱一直沿用至1945年昭和二十年戰敗。1874年﹐明治政府頒定《帝國陸軍士官學校條例》﹐將之指定為日本陸軍最高學府﹐翌年2月首期學員入學﹐畢業生﹐習慣上被稱作陸士X期(或陸士舊X期)。設步兵﹑騎兵﹑砲兵﹑工兵等多科。學制最初依科目分作二﹑三﹑四年不等﹐1881年統一改為五年。初採法式教程﹐1887年起改採德國普魯士教程。1920年大正九年起﹐分設預科與本科二部。所訓學生日後幾乎全部成為日本陸軍將領或軍事指揮的中堅。〕 21(閃回.疊.特寫) 年輕時的三木確實英俊﹐髮如漆絲﹐雙目流光。 22(疊入.近景.疊) 夜自習課堂上。 三木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了來自座旁不過數尺之外﹐那望向自己的目光。那目光熱得發燙。而最要命的是﹐緊接著他發現了挾在自己《潛艇原理》教科書裡﹑來自那名同性同學的愛戀自白書。 三木憤怒地撕碎了那幾頁寫得密密麻麻的紙﹐"むかつく(混蛋)"﹐他憤恨地咒罵著。 他向學校提出了一個很男人的﹑恢復自身名譽的方式﹕決鬥。 那個男性同學﹐同樣長相骨感英俊的﹐來自和歌山農村的男孩沒有出席決鬥﹐也就是那種由抽籤決定先後順序﹐然後你打我一槍我還你一槍﹐或者你劈我一劍我還你一劍的解決方式。他選擇了自盡﹐也就是他們日本話說的"心中(しんじゅう)"。 23(近景.疊入.推) 他用學校配發的手槍﹐對著自己的太陽穴﹐當著海兵﹐江田島海軍兵學校﹐全體師生的面﹐扣動了扳機。 對於有著悠久同性戀史的日本來說﹐這種故事本來不稀奇﹐但他的結局不算好。他是個失敗者﹐因為對方不肯接受他的愛情﹐校方也沒打算讓他家人後續領個撫慰金什麼的。 24(中景.俯視) 一個大網兜﹐吊裝著滿滿的鐵礦砂麻包移近﹐捲揚機吊著的鋼纜下垂﹐下垂。 黑洞洞的貨艙口部和艙底﹐都有人指揮。 25(特寫.拉開) 三木下意識地用他那特意留出的指甲刮弄著欄杆上斑駮翹起的漆皮﹐吐著長氣自語似地道︰"戰爭はきついよ﹑誰にとっても。"(戰爭真是可怕﹐這對誰都一樣。) 26(近景) 立花皺著眉﹐望著黑洞洞的艙腹裡忙亂著的民伕與苦力﹐心情抑鬱︰"もう俺から見たら﹑今度の戰爭には﹑日本が負けるぞ﹑どうしても。"(按我的看法﹐日本這一次戰爭肯定失敗﹐無論怎樣。) 三木看著他﹐沒有接口。 27(近景.移) 立花(不可思議似地搖了搖頭)︰"去年、中途島海戰はあんなに滅茶苦茶に負けてね﹑酷いじゃない?永野修身は天皇に何に言っとた﹑六ヶ月デ英.米を始末する?冗談じゃない!支那全土解決って﹑彼が三ヶ月と天皇陛下に保證したやろ?"(去年的中途島海戰怎麼會輸得那麼慘?永野修身當初是怎麼跟天皇說的?六個月解決英美?開什麼玩笑!他不是同樣向天皇陛下保證﹐三個月拿下整個支那嗎?) 他拔高了聲調數落了一氣﹐看了看三木︰"海軍部の計画自體が可笑しい﹑英.米まで手を伸びたら﹑その結果はもう一早く決めただろ?帝國一の敵でのソ連軍に專念すれゃもう精一杯ぞ!"(海軍指導部的計劃本身就不對﹐把手伸到美國人﹑英國人頭上去那結局還不是一早就已經定了麼?對付帝國最大的敵人蘇聯﹐把我們的能量全用上都已經難有勝算了。) 他斜了三木一眼﹐難抑怒火︰"山本五十六(やまもといそろく)は十三年も駐米武官をやってきてたなのに﹑何んでそんな馬鹿な計画を止めて吳れんの?とうとう自分の命までな……"(山本五十六當了十三年的駐美武官﹐照理很容易就能看出這種計劃的荒謬之處﹐怎麼會他連出言阻止這樣的事情都不做呢?結果到底還是連自己的性命都搭進去了……) 他搖了搖頭﹐沒有繼續往下說。 〔注︰永野修身(なかのおさみ)﹐1880-1947。日本海軍元帥﹐戰犯。日本高知縣人﹐曾歷任日本海軍大臣﹑聯合艦隊司令﹑軍令部總長等職。二戰後﹐在遠東國際法庭對戰犯的審理過程中死亡。山本五十六﹐1884-1943。日本海軍大將。畢業於江田島海軍兵學校和東京海軍大學。參加過日俄戰爭。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曾任日本海軍航空隊總教官﹑航空母艦艦長﹑日本航空本部部長﹐長期從事海軍航空兵的組織與訓練。先後出任日本駐美大使館武官長達十三年。1936年任海軍次官。1939年任聯合艦隊司令長官。1940年昇為海軍大將。1941年12月﹐率部襲擊珍珠港﹐獲大成功。1943年4月18日﹐因密碼事先 為美軍破譯﹐行蹤泄露﹐其巡視座機在所羅門群島上空被預先埋伏的美國空軍擊落斃命。死後穫元帥稱號﹐並成為日後靖國神社主祭的日本"軍神"(戰爭之神)之一。〕 28(特寫.拉開) 立花吐了一口氣﹐小心地撫了撫鼻尖下用鞋油染色的仁丹鬍子﹐看著遠處。 三木再為自己點上了一支菸﹐透露了一個令立花震驚的消息︰"聞いた?"(聽說了嗎?) 他看了一眼立花﹐低聲道︰"ヒトラーのドイツ軍がソ連のクルスクでソ連軍に壓倒され、バラバラに破れた。それにな﹑二年半も超えたレーニングラード取り卷く戰役を失敗した。"(希特勒的德國軍隊在蘇聯庫爾斯克被蘇聯軍打得一塌糊涂。與此同時﹐圍困超過兩年半的列寧格勒大包圍圈也被破了功。)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長氣。 "ただ目の前の出來事だよ﹑その後はあいつらが日本軍にまた向いてくるじゃないのか?關東軍とソ連軍﹑昭和十四年もう一早くノモンハンで戰いただろ﹑あいつらに滅茶苦茶に打れたじゃない?毒ガスまで使ったのに﹑返えて日本軍兵士達二千人以上も超える犧牲者が出てくた﹑あの猛毒を下したハラハ河の水を飲んだから。"(這都是今年剛剛發生的事。然後他們難道不會重新掉轉砲口沖著我們逼過來嗎?關東軍與蘇聯軍在諾門罕不是1939年就試過高低﹐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了嗎?連毒氣﹑細菌武器那樣的東西都用上了﹐有什麼用?倒結果是我們自己的超過兩千名士兵﹐因為喝了投了劇毒的哈拉哈河水﹐白白送了命。) 立花驚訝地看著三木,追問︰"我が關東軍自分の毒ガスで?なんでこんな大勢い兵士達も?"(把我們關東軍自己的士兵毒死了?怎麼會把那麼多的士兵給捲進去?) "そうよ!俺からもそんな疑問を最初から持ってた。"(是啊﹐我跟你一樣﹐也是從一開始就抱著同樣的疑問。) 他看了看週圍﹐把聲音壓得更低︰"死んだ兵士は﹑最初秘密漏れないようと彼ら自分の兵隊に上から內緒した!次ぎに﹑大本營陸軍參謀本部からの關東軍參謀辻政信少佐が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に﹑その秘密を知っていると思った百何名の兵士達を自殺まで強要した!"(是啊。為了防止走漏消息﹐他們的上級根本連自己的部隊都不予通知!而緊接著就更可怕了﹐大本營陸軍參謀本部派去的關東軍參謀千政信和關東軍司令植田謙吉強迫那些他們認為可能已經了解了內幕消息的近百名官兵﹐全部去自殺了!) 立花真的被這種消息給電到了。他再三從三木臉上確認了這些話不像是三木自己胡編亂造的﹐一時間竟有一種麻麻的虛脫感自腳底昇起。 他憤懣地吸著氣﹐重又感覺到一種心臟的抽疼感。 他捶著欄杆﹐恨道︰"もう勝負は決めたじゃない?目の前を見てごらん﹑海南島ってこんな米出產地まで食糧を‘現地征弁’さえなかなか事となる﹑ほかは?俺の兵士達を見て﹑顏色は今鬼になじゃうぞ!"(所以我看這場戰爭是死局已定﹐你想﹐在海南島這麼一個盛產稻米的地方﹐我們搞‘以戰養戰’尚且如此艱難﹐那在其它地方呢?你去看看我的那些士兵﹐臉色現在都一個個跟鬼似的了!) 忽然﹐立花警覺道︰"何んで君がそんな事情を一々全部こんなはっきりに知っとるの?先程の‘クルスク戰爭’の事なんて發生したばっかりじゃないか?"(那你又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內幕消息﹐而且還知道得這麼清楚呢?你剛才說的這個"庫爾斯克戰役"不是才發生不久嗎?) 三木看了看立花﹐帶著幾分猶豫答道︰"一時歸國の將官から﹑それとラジオ放送から﹑むこう側の……"(從回國休假的軍官那裡聽來的﹐還有從收音機裡收聽﹐從他們那邊的廣播裡……) 他本來還想提提自己聽來的關於南亞叢林﹑太平洋諸島軍人因供應不繼﹐而已經發生了多起人吃人事件之類的話頭﹐想了想到底忍住了。 〔注︰クルスク戰爭(即庫爾斯克戰役)。1943年7月﹐德軍在蘇聯庫爾斯克遭遇到了二戰以來最大的挫折﹐連續數月間的戰役﹐德軍方面的死傷達15萬人﹐損失坦克一萬五千輛﹐使希特勒(1889-1945)的南線進攻戰略徹底失敗。此一失敗並且成為德國歐洲戰場戰局的根本轉捩點。在這一以反坦克作戰聞名的戰役中﹐蘇軍發明的以燃燒瓶對付德軍坦克傳動部份的戰術發揮了鉅大作用。而德軍早於1941年春季就開始發動的對列寧格勒(即彼得格勒﹐日語史書中稱為︰レーニングラード)長達九百天的圍困作戰也同樣遭遇了可恥失敗。1943年2月﹐朱可夫(1896 -1974)率領的蘇聯紅軍突破德軍封鎖﹐取得了列寧格勒保衛戰的最後勝利。有研究資料稱﹐在此一戰役中威名遠揚的卡秋莎火箭炮﹐發揮了鉅大的作用。而在德軍的長期圍困之下﹐列寧格勒僅因凍餓而死的人竟多達64.2萬人。斯大林(1879 -1953)在評價庫爾斯克戰役時說︰庫爾斯克會戰的勝利﹐"標誌著德軍已經瀕臨覆滅的邊緣"。ノモンハン戰(諾門罕戰役)﹐亦稱哈拉哈河戰役。1939年5至9月發生在中﹑蒙邊境諾門罕地區﹑由日﹑蘇分別代表所謂"滿洲國"和蒙古的戰役。其中﹐日本至今習慣稱5月11日至6月上旬的戰鬥為第一次諾門罕事件﹐此後至9月16日停火為止﹐稱為第二次諾門罕事件。是日本關東軍由盛而衰的轉折性戰役﹐自此關東軍一蹶不振。1945年8月﹐蘇軍在解決歐洲戰場後南下﹐僅用兩天時間便突破海拉爾等日 軍苦心經營的要塞防線。戰役的蘇方指揮朱可夫﹐日方為關東軍司令部司令植田謙吉大將(陸士第10期﹐諾門罕戰役後被撤職)。在四個月的戰事中﹐日軍共投入兵力約十餘萬人﹐死傷近六萬﹐因戰事失利失敗而自殺的聯隊長等中佐以上軍官即多達五人。據1991年蘇聯解體後解密的檔案資料顯示﹐日軍傷亡人數中被隱瞞的部份包括誤飲731細菌部隊投毒後的哈拉哈河水而中毒傷亡的大量官兵﹐以及被日軍部隊長千政信強令自殺以滅口的日軍。由於遠東情報局中國達斡爾族哈斯巴特爾情報小組及時發出預警﹐在整個投毒事件中﹐蘇軍無人中招。此役蘇軍共投入了約五萬七千名步兵﹑五萬輛坦克及三百五十輛裝甲車。除戰役初爭奪制空權時損失的戰機外﹐實際死亡約七千人﹐超過一千人失蹤﹐另外一萬五千人受傷。〕 29(近景.移.推) 吊杆起落。 岸邊堆場上﹐脊背油黑的苦力們將空纜兜用力攤平﹐再小跑著﹐將立花他們第三橡膠站當作以物易物的資本運來的數十筐橡膠﹐一筐筐地摞進網兜去。 "三回に分けて!"(一次吊不了﹐分成三次!)開著捲揚機的一個日本職員朝他們喊。喊完﹐他又俯身下去﹐跟斜簽著倚在捲揚機鐵架上的一個男人叨咕。
30(中景.半俯.慢移) 堆場外的馬路上﹐一小隊海軍兵列隊走過。 他們身上的那一套套合身的白衣褲在週遭灰濛濛的環境裡顯得十分耀眼。 與之迎面相錯而過的﹐剛好是兩個醉得東倒西歪的海軍軍官﹐他們在幾個手裡打著花紙傘﹑穿著鮮艷和服的日本女人的簇擁下﹐哼著笑著唱著﹐步態踉蹌。 31(近景) 立花走開幾步,撇嘴吐了一口痰﹐清了清發澀的喉嚨,道︰"それにな﹑將來失敗の原因と考えるなら﹑馬鹿にも分る軍種差別もよ﹑見ろ﹑(他向著昂首闊步走向海軍慰安設施的隊伍﹐和歪歪倒倒走過的那堆人群努了努嘴)あいつらには好すぎじゃない?そんな馬鹿もんまた東鄉平八郎の海軍である者か!何んでやつらに今だにこんなに世話するの?"(將來如果探究失敗的原因﹐軍種之間的差別絕對是一個要點﹐傻瓜都看得出來﹐給這群笨蛋的是不是太好一點兒了?這群笨蛋還是東鄉平八郎活著的時候的海軍嗎!為什麼還要對他們唯恐照顧不周似的?) 〔注︰東鄉平八郎(とうごうへいはちろう)﹐1848 -1934。鹿兒島人﹐日本海軍將領﹐薩摩藩士出身。明治維新運動的參加者。明治初年赴英國學習海軍。中日甲午戰爭時﹐任浪速號艦長﹐7月﹐於黃海伏擊並擊沉中國高昇號運兵船。1895年﹐任海軍大學校長。日俄戰爭時﹐任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在旅順和對馬海峽擊敗俄國巴爾契克海軍艦隊﹐成為東西方戰史上東方擊敗西方海軍第一人。戰後任軍令部長﹑軍事參議官﹑東宮御學問所總裁等職﹐與日本海軍山本五十六﹑陸軍乃木希典等同列日本"軍神"地位。1904年6月晉昇成為大將﹐1913年穫元帥稱號。深獲明治﹑大正﹑昭和三代擴張狂天皇的賞識。藩﹐封建王朝分封的地面。日本的藩封制度起於鐮倉幕府時代﹐延續至德川幕府結束。所謂"幕府"﹐指軍人政府及其政權。藩主稱作大名(だいみょう)。藩士(はんし)為大名的家臣(日文亦稱"家來")或武士。日本較著名的有長州﹑薩摩等藩。1871年明治四年﹐為加強中央集權﹐日本實施"廢藩置縣"制﹐行政逐步演變成今日的都道縣府郡市劃分。〕 32(近景) 三木看著遠處﹐久久不語。 33(中景.半俯) 一溜五輛武裝押運﹑前來搬運軍需物資的卡車駛進了水泥堆場。 車門開處﹐井上聯隊的軍需官荒木跳下車來。 34(特寫.慢拉開) 立花跟已經帶著幾個人退至碼頭堆場邊的板倉做了個手勢﹐看了看腕上的錶﹐心中暗暗盤算。 35(中景.半俯.推) "待って﹑ちょっと寫真を取って。"(等一下﹐讓我們先拍一張照!)板倉忠夫叫停了捲揚機﹐把一個身著淺米色呢西服﹑頭戴同色鴨舌帽的男子拉了過來。 鴨舌帽男子檢查了一下手裡的相機和鎂光燈﹐正要對焦按動快門﹐卻不知從哪裡跑來一個戴著"憲兵"臂章的軍人﹐大喊著趕了過來。 "待って!撮影が禁止だって!"(等一下!這邊不讓拍照!) 36(近景.半俯.快推) 臂章男一把拉過了鴨舌帽男子﹐左右開弓賞了他兩個大嘴巴! 他指著鐵絲籬笆上四處掛著的禁示牌﹐怒道︰"‘撮影禁止’って﹑この野郎﹑見えない?馬鹿野郎!"(寫著"禁止攝影"呢﹐混蛋!看不見?你這個混蛋!) 37(特寫) 鍍鋅粗鐵絲籬笆上﹐紅底白字的寫著"撮影禁止"的警示語清清楚楚。 38(近景.微俯) 臂章男奪過相機和鎂光燈"銧"地一聲摔地上﹐用粗壯的﹑穿著翻毛皮鞋的腳幾腳踩爛。 他俯下身﹐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把雞腸子一樣的膠卷從相機裡抽出來﹐扔在地上﹐餘怒未息。 39(近景) 鴨舌帽男子撫著自己的腮幫子﹐臉上白一陣﹐紅一陣。 他倒不必擔心那套貴價攝影器材﹐反正板倉忠夫答應過會賠。 40(近景.移) 臂章男查看著鴨舌帽男子的證件︰"お前はどこの人間?"(你是哪兒的?)
41(近景) 板倉忠夫在一旁打著圓場,謊稱道︰"ゴム收集站の者が﹑ちょっと濟みません﹑濟みません!"(我們是橡膠收集站的﹐對不起了﹐對不起!) 42(近景.移) 崖城﹐井上左馬二的辦公樓。 兩層樓西式建築前的停車場上﹐立花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的三輛空車。 他帶著板倉忠夫﹐二人登上磚階﹐進了樓。 43(近景.移) 仰人鼻息的活從來不好幹。 兩個同樣出身大名家族的人在井上那間佈置得體的辦公室裡枯坐移時。 井上左馬二自外面施施然進來﹐將一副白手套扔在桌上﹐看著二人﹐道︰"もう電話でしゃべたじゃない﹑國內でも﹑滿洲でも﹑一時的﹑運輸路線が不調という事で﹑食糧のたちまちの解決は出來無いの。"(不是在電話裡邊已經跟你們講得很清楚了﹐無論是日本國內還是滿洲﹐現在的運輸線路不順暢﹐糧食的問題沒有辦法立時三刻加以解決。) 〔注︰大名﹐是指日本明治維新前﹐亦稱封建時代的大領主。"大名"二字的來歷﹐是指大量佔有"名田"﹐即登記在冊的已開墾土地﹑年入糧食萬石以上﹐蓄有大量藩兵之領主之意。像其中的薩摩藩﹐麾下擁兵數千﹑下有多艘軍艦﹑產業﹑農田﹐除此之外﹐尚在幕府中兼職﹐擁有鉅大的擁兵及參政議政權。據考﹐大名從日本的鐮倉時代(1185 -1333)起﹐經室町時代(1336 -1573)和江戶時代(1603 -1867)﹐一直到江戶的德川幕府"大政奉還"結束﹐始終存在。這三個時代﹐日本史稱幕府時代。"幕"﹐原指軍隊指揮官的帳篷﹐"府"則是政府。這兩個字的字義均源自於中國。但在日本的特殊環境背景下﹐自1185年至1867年﹐整整682年間﹐幕府在日本形成了一種凌架於天皇之上的中央政府機構﹐而幕府的掌權者幕府征討大將軍執政﹐則被認為是其後軍人干政現象的源頭。一個有意思的例子是︰1867年10月﹐德川幕府第十五代將軍德川慶喜迫於日本國內外的壓力﹐將"大政歸還"給了明治天皇睦仁﹐隨之﹐明治天皇發佈詔令﹐令全日本的藩主大名赴京都開會﹐以商議國政。赴會者竟然寥寥無幾。原因是他們都覺得自己如果赴天皇之召﹐恐怕會得罪正與倒幕派鬥得雞飛狗跳的德川幕府。1867年﹐明治廢除了藩主大名制﹐大名交出領地﹐改授等級﹑爵位﹐將全部藩主大名列為華族﹐即貴族。而另一個不能不加以留意的例子是﹐倒幕派大將﹐首倡"大政奉還"﹑一手締造了像《舟中八策》(後演變為明 治維新綱領性國策的《新政府綱領八策》)的阪本龍馬﹐1867年11月15日夜﹐在京都醬油商近江屋遇刺﹐當場死亡﹐而與其同時遇刺的倒幕派幹將中岡慎太郎則傷重不治﹐兩日後死亡。而此前一週﹐11月10日﹐第十五代德川將軍德川慶喜已經在他的二條城軍營正廳﹐隆重地舉行了象征向睦仁移交權力的"大政奉還"儀式。〕 44(近景.移) 他看了一眼板倉︰"ここまで相談したいのは﹑君の勞教所の事だけだ。"(約你今天來談的﹐只是你的勞教所的糧食供應的問題。) 板倉也把手裡一直玩弄著的白手套放下﹐伸著懶腰道︰"あ﹑そうか?僕は立花の樣に﹑‘現地徵弁’しかないと思った!"(是嗎?我還以為我也得像立花一樣﹐領著人出去想辦法自己弄糧食去呢!) 他把架著的兩條二郎腿略微移正了一點﹐續道︰"しかし﹑內の勞教所の場合には﹑‘現地徵弁’だったら﹑三千人もの捕虜達が自分で村に食糧を徵收か運ぶか﹑いずれにしても大丈夫かな?"(只不過﹐像我的這個勞教營,要是讓三千名俘虜自己跑到村子裡去﹐不管是徵糧還是搬運﹐會不會有什麼風險啊?) 有著貴族背景的板倉頗富心機﹐把幾句威脅意味甚重的話說得跟開玩笑一樣。 立花看了井上一眼﹐發聲道︰"井上(いのうえ)﹑ちょっとお茶でも貰える?俺の場合は﹑午前中港にゴムを運んだだから﹑喉がもう火を出る位いだぞ!"(井上﹐能不能先來一點茶?老子現在的情況是﹐整個一上午在往榆林港運橡膠﹐喉嚨裡現在怕是連火都要冒出來了。) 他從隨身攜帶的一隻褐色皮包裡慢吞吞拿出兩份橡膠交付表﹐拿在手裡。 井上左馬二朝侍立一旁的勤務兵撥了一下手。 45(近景) 他把兩隻穿著馬靴的腳擱在辦公桌上﹐拿過那兩份橡膠交運表看了一眼﹐轉著屁股下面的紅木轉椅﹐挖苦地︰"お前らは凄いね﹑今日はなに﹑手渡したゴムがただ50箇だけ?これは何ヶ月溜った量?"(你們那個橡膠站了不起啊﹐今天﹐交付的橡膠只有五十筐?這還是好幾個月才攢下的量?) 立花不慌不忙地喝著杯子裡的茶﹐有意無意地用茶杯蓋子"叮叮"地刮著杯口沾著的那幾片茶葉﹐咳了一聲﹐道︰"どうした﹑何が怪しいの?もうお前が自分で一回でもゴム林に行て見よう﹑もうほどんとの樹(き)が死んだじゃない?天候の為かな﹑こちから﹑もう何回も何回も、な﹑國內から專門家を送って送ってって﹑誰一人も來ないだろう?"(怎麼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自己到樹林裡面哪怕轉上一圈看看﹐那些橡膠樹已經都差不多死完啦!我跟你報告過多少次﹐請國內派專家來派專家來﹐到現在都來過誰呀﹐人影子都沒看見一個!) 他又咳了兩聲﹐道︰"俺はもういつも言ったじゃない﹑清國はずるいぞ﹑言わば罪が犯す事と分っても﹑證據が無い﹑どうする?"(就像我一直說的﹐那些支那人的腦子不簡單﹐所謂明知對手在犯罪﹐可你手裡沒有一點證據﹐你能怎麼辦?) 46(近景) 井上把兩份寫著可憐橡膠交付數字的表格放在藤皮編製的文件簍裡﹐看了看對面坐著的二人﹐依舊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他明白﹐對付這些老油條著急沒用︰"板倉(いたくら)﹑君の場合は﹑あすもう一遍來て﹑多少は有るよ﹑食糧が。しかしな﹑立花の場合なら﹑あすでも﹑どうしても今度の食糧の提供は無理だ。あすに來る分は﹑各機關﹑そして陵水海兵隊と航空隊に優先權があるから。"(板倉﹐你明天再來一次﹐多少會讓你領到一些糧食。但是立花這裡﹐不僅是明天﹐以後也很難再領到什麼糧食了。明天運來的糧食﹐這邊各個機關﹑陵水海兵隊﹐以及航空大隊﹐他們擁有優先權。) 47(近景) 立花也不顯慌張﹐他跟板倉一樣﹐都是出身於藩主的顯赫家庭﹐武士﹑僕人上千人口的龐大家族裡﹐什麼事沒經歷過?他用胳膊肘指了指板倉﹐道︰"先ほど﹑板倉勞教營の捕虜が直接村に食糧徵收に行けないとの意味でな﹑そうしたら﹑俺の場合はどう﹑皆な追い出して﹑ゴム林.ゴム收集と言う仕事を沖話して﹑もう自分達で各村から‘食糧徵弁’するか?"(你剛才說板倉他們的勞教營俘虜不能放出去﹐上村子裡自己收糧食去﹐那我們橡膠站就行﹐把什麼橡膠收集﹑橡膠林子的事都丟一邊﹐全都自己上村子裡去收糧食去﹐是這個意思吧?) 48(近景) 井上左馬二並不答理立花﹐他覺得自己的話已經說得夠明確了。 49(近景) 立花端起杯子﹐把裡面的剩茶差不多都一氣喝乾了﹐把吃進嘴裡的茶渣嚼了嚼全部又吐回了杯子。對著對面這個跟自己相同軍銜的長官﹐像下最後通牒似地道︰"もうちっとも無い?"(你就連一點都不給我們嗎?) 50(近景) 比立花年輕一截的井上有點沉不住氣了﹐他把侍立一旁的勤務兵撥手叫過去﹐跟他耳語了幾句﹐對著立花道︰"俺達同じ階級だから﹑"(我和你是同樣軍銜的人…﹐) 立花揚手打斷了他的話︰"俺の方は‘軍刀組’だぞ!"(我跟你怎麼會一樣﹐我還是天皇親賜軍刀榮譽的獲得者呢!) 井上舉一手認輸﹐續道︰"だから俺自分用の食糧を少しやって上げる。もうこれ以上は出來無いな。"(所以這一次﹐我把我自己吃的糧食勻給你一點﹐也就這些了﹐不會有第二次了。) 立花抓起了自己的皮包﹐火冒三丈﹐但實在是別無他法了。 51(近景.移) 一個拿著簡單行李的白臉男子出現在門口。 板倉回過頭﹐笑著跟立花介紹道︰"これ﹑俺の薦めで廣州から來たの中國人﹑馬維明君﹑この間もうちゃんと言っとたやつ。"(這個﹐就是由我推薦﹐從廣州調來的中國人﹐馬維明君﹐就像我們之前所認真討論過的。) 立花想起來了﹐為了填補于仕成的缺﹐自己曾向衙署要過馬維敏﹐眼前這個馬維明的親哥哥﹐卻不料﹐那個馬維敏上個月又被人殺了。 52(近景) 他罕見地伸出一隻手去︰"廣州から來た?"(是從廣州趕過來嗎?) 二十三﹑四歲﹐人稱"廣州仔"的馬維明放下行李﹐伸雙手握住了立花的手﹐鞠躬如儀(謙恭地)︰"え﹑そうです﹑先週の月曜日崖城に著きました!"(是。是上個禮拜一到崖城的。) 53(近景) 立花看了看板倉﹐問︰"彼がその華南情報系の得意な人物って?"(他就是那個你所說的華南情報系統的得力幹將?) 板倉點頭﹐笑而不語。 54(近景.移) 立花︰"信用する事が出來る?じゃ﹑今度の事は賴むな。"(希望你不要辜負皇軍對你的信任。那﹐這次的行動就拜託你了。) 馬維明再三鞠躬︰"はい﹑精一杯で頑張ります!"(我一定竭盡全力!) 立花戴上手套﹐抿嘴笑了笑。 55 (閃回.近景.微俯.移) 北平﹐朝內大街的一處四合院裡。 兩個隔著綠漆玻璃窗朝室內張望的日本兵﹐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著。 "一體どうした?"(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問。 另一個並不回答﹐把兩根食指並作一處﹐做了一個曖昧的手勢﹐然後朝著另一個撅嘴點了一下頭。 聲音很小﹐接下去的幾句聽不清。 56(近景.推.移) 隔著綠葉紅花的石榴枝﹐隔著那扇大玻璃週圍又被綠漆木格格作很多小玻璃的窗戶﹐只能透過白色窗帘翹起的一角大致看見室內的情形︰ 一個穿著黃色馬褲﹐光著上身的男子﹐跪坐在榻榻米上﹐正在往自己的下腹部綁著一條本白色的長布帶。 "それ強要か?"(那不是強姦嗎?) "……" (腳步聲響。 偷窺者停止了私語。 五年前的立花﹐當然比現在年輕得多﹐從前廳裡走了出來。穿著馬靴的他﹐拿著一頂軍帽。他用戴著白棉手套的手拂了一下帽子﹐折向右側的走廊﹐走了。 偷窺者中的一個﹐把自己的帽沿折向腦後﹐再次湊到窗前﹐他的朋輩﹐身邊的另一人拉了他一下﹐那人趕緊又把帽子戴正﹐二人垂手站立。 57(近景.移) 太田旅團長從正廳裡走了出來﹐馬靴﹑薄呢中將服﹑挎著長刀。 一幫子隨扈尾隨著。 一個黑色中山裝﹑黑色呢子禮帽﹑胳膊下挾著個皮包的男人快走幾步﹐超到了前面。 透過敞開的院門﹐看得見中山裝男人一溜小跑跨出了院子﹐趕著把停在那裡的一輛轎車的門打開了。在那窄窄的衚衕裡﹐在那肅殺的灰色中﹐那一輛油漆光亮的黑色轎車顯得份外威嚴。 58(近景.推) 又一個偷窺者加入了進來﹐可這一次誰也偷窺不成了。窗玻璃裡﹐這回多了一個穿著馬褲白襯衣的男人﹐那人背著兩隻戴著白手套的手﹐把那布帘子露出的窗戶縫隙完全給擋嚴實了。 窗外的三個人討論著。其中的一個知情者﹐否決了另兩人的猜測︰"違う﹑違う!彼が奧さんが居るよ!"(不是不是﹐他是有老婆的!)大概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大﹐他收了聲﹐捂了一下嘴。 59(近景.移) 又是腳步聲。 從西廂房和前廳左側穿廊裡走出來兩個人。 這兩個人談論的話題大概也是關於這件事。 一個朝著擦肩而過的人打著招呼的尉官模樣的人︰"大本營が海南島佔領の計画しているだろう﹑"(大本營不是正計劃著佔領海南嘛?) 擦肩而過的尉官回過身問了一句﹐向著廂房方向示意了一下︰"どう﹑中には完璧だった?"(怎麼樣﹐裡邊的有沒有如願完成?) 二人搖頭。 其中一人用手在腹前比了一下︰"橫には一應﹑立ってのは出來無かった。"(橫向的一刀切得不錯﹐立著的那一刀沒有完成。) 60(近景.微俯.推) 還是剛才那個角度﹐背身站立的白襯衣已經不見了﹐透過玻璃﹐看得見剛才背身跪坐著的人歪伏在榻榻米上﹐馬褲和榻榻米上全是淋漓盡鮮血。 (化出) 不知道為什麼﹐剛才和這個新來的"廣東仔"握手﹐驀然間又把這段陳年往事給鉤了出來。 立花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些年,其實自己已經很少想起那件事﹐那件令自己從蘆溝橋被罰到海南島的倒霉事件﹐也很少再憶起那個姓氏叫做原田﹑來自和歌山﹑已婚的年輕少佐了。 回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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