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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闰土‖溺水

 文斋堂 2020-07-24

溺水

文/少年闰土

七十年代中期,泾河岸边一个叫上河湾的小村子里。

村头高大的洋槐树上高音喇叭正在通知一件事,是生产队长刘承忠粗大的嗓门,嗯,社员同志们注意了,刚才有人看见几个碎娃跑河滩去咧,碎碎个娃不要大人领你跑河滩都不怕淹死了,快去看去,是谁家娃。

你娃差点儿淹死呢,我把他拉上来了。向海他达(陕西关中地方言,有儿子管父亲叫达)一下子从门口的石墩子上站起来,一把搂住八岁的儿子,二话莫说就操起地上的笤帚把在他的屁股打起来,谁叫你跑河里去了,他不停地用笤帚把打在儿子娇嫩的屁股蛋儿上,一边竭嘶底里吼着,看把你淹死了咋弄呢。站在边上的刘泾川吓得直往后退。他看着刘向海他达打娃的凶狠样子,心里想着回家去咋办啊?

向海妈从窑里跑出来一下扑到儿子前面护住他,你把他想打死呀?看你下手重的。向海达唉了一声,把手里的笤帚把重重往地上一摔,你就护,你就护,你就好好护,今儿不是刘泾川把你娃从河里拉上来,你娃早都叫水漂到凉娃滩(泾河下游地势较平坦的河滩)去咧!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恐,焦躁,无助与无奈统统地写在他略显苍老的脸上。他长缓了一口气,从粗布衣服的衣兜里慢慢掏出瘪瘪的汉烟袋子,粗糙的手指在烟袋子里扣巴扣巴地装满一锅子汉烟,两手有些发抖,颤动着擦着一根火柴。青白的烟从他的鼻孔里一下就窜了出来,他咳了一下,快去,他对搂着儿子的老婆说,快去看鸡窝里有蛋没,凑几个给人家刘泾川拿过去,他今儿可救了你娃的命咧!向海妈嗯了一声说,再不要打娃了,你看你把喔沟子(屁股)打成啥咧,说罢两手把儿子推给摊坐在地上的老汉,向海达接过儿子一看到他屁股蛋儿上红红的杠子印印儿,两股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向海妈从几个鸡窝里好不容易凑够八个鸡蛋,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她知道不能给人家拿少了,虽然刘泾川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可人家今天救了儿子的命啊!咱家里再穷也凑合着拿个啥去表示一下。

她提着鸡蛋来到刘泾川家窑洞门口,刘泾川低着头,两只手相互搓弄着。看到向海妈提着鸡蛋过来了,他赶紧挡住她,你不要进我屋去。向海妈满脸慈祥而又感激地问,为啥,要不是你救我娃......刘泾川两手一推,嘘嘘,不要说咧,我爸听到我往河里浮水他会打死我的。向海妈止住脚步,那咋办啊。不咋办,刘泾川说,你赶紧回去,不要叫我屋里人知道我浮水就好咧。

刘向海家院子里,幼小的刘向海端正地跪在院子中间,两手高高地举着他上学校时坐的小板凳儿。头顶上高高的香椿树摇晃着稀疏的香椿叶子,四月的阳光已经够热的了,香椿树上有一个大山雀的窝,名字虽然叫大山雀,但它是一个小小鸟,它小小的脸上有一个圆圆的大白点儿,所以叫大山雀吧。窝里好像小鸟已经孵出来了,小向海竖起耳朵在听,叽叽的,嫩嫩的鸟儿叫声。向海达一声不响地坐在窑洞的阴凉处,一袋一袋地抽着他的汉烟,青白的烟袅袅的,柔柔地在他没有一点表情的脸庞飘浮。

礼拜一,村子里的小学校又热闹了起来。大的小的高的矮的,穿着灰的蓝的,灰蓝灰蓝的,扎辫子的,没扎辫子的都背着自己妈妈做的粗布的书包来到这儿。先是喜耍一通。扎辫子是女孩,她们欢快地在一起踢毽子,丢沙包。没扎辫的是男孩,他们聚在一起吹他们星期天都干什么什么了。你吹牛说在谁家的树上逮到了一只长尾巴的鸟儿,他说他在谁家地里偷了一个早熟的甜瓜。就是不说谁去河里浮水了,因为校长一会要开会检查呢。校长是一位严肃的老师,他有办法知道谁去河里浮水了没有。他让每一个男生都伸出胳膊,然后用他尖尖的指甲在每个胳膊上轻轻的划一下,划出来一道白色的印子,就把你拽出来站在台上,然后狠狠地批评你,每到夏天,礼拜一都要检查。总是有人被查出来,然后站在台上听校长挂在嘴边的话,叫你们不要去河里耍水,你们就是不听,万一把你谁淹死了,你爸你妈没娃咧,我没有学生咧,这是谁的责任啊?刚刚接到公社通报,下河湾里又把两个娃淹死了,不要给我说你会浮水,会水的鱼儿浪打死。

转眼又到了星期天,四五六年级的大男孩高兴啊,他们在放学的路上高高兴兴地唱着,盼望着下课,盼望着放学,盼望着快乐的星期天,盼望着下课,盼望着放学,盼望去快乐的泾河滩。

星期天中午,太阳很快拿出入夏的威力,刘向海穿着妈妈用烂裤子改做的短脚裤,高兴的直蹦哒,奥,这样凉快,这样凉快。他准备跑出去玩儿的时候,他达叫住他对他说,走,今儿我把你领河里浮水。刘向海头一缩,打了个激灵,他不解地,茫然地看着父亲。不去,我今后不去河里浮水了,他喏喏地说。走吧,我不会打你了,你妈还要去河滩洗衣服呢。父亲圪蹴下来和蔼地看着幼小的,可爱的儿子。走吧,我教你浮水。

秀美的河滩,清清冽冽的泾河水,哗哗啦啦地在卵石鳞列的河床上,像一个无拘无束姑娘尽情地欢唱。河滩上游石头多的地方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妇女们在浆洗了。那是女人的地盘,她们各自占有一个扁平的石头,脱去鞋子,两脚淌在清冽的水里一屁股坐在滚圆的石头上,甩开臂膀揉搓衣板。一边又开心地说笑着,空旷的河滩上时不时的飘荡起爽脆的笑声。稍下游这儿水面略宽些,这里是男人的天堂,一到夏天,闷热难奈,哪个男人不想在这空旷的河滩,清凉的世界,尽情地游耍一番,让污浊了一个冬季的身体在这清冽的河水里清洗涤荡,让紧绷着的生活的压抑在这自由的空间里放松。

来,把衣服脱了,向海达把小向海拉到水边,他自己脱去外衣已经坐在水里了。给我说你在哪儿淹了的,小向海两手捂着小鸡,用下巴向那边一呶,父亲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怪不得呢。他搂过儿子,对他说,你给我记住,要浮水,先要认得水,你看,越是平静的水越深,你看那儿,那儿就浅,小向海随父亲的手指望去,那儿泾河水哗哗的泛起洁白的浪花。

来,到水里来,给我说,你咋样淹了的?父亲站在没过腰的水里问儿子。小向海撅起小嘴儿,就是我慢慢地走,慢慢地走,就突然下去了,就,就喝水了,不能上来了。

慈祥的父亲脸色凝重了起来,他一把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看着认真可爱的儿子,依然在他的怀报里,他稚嫩的肌肤,温润偎在自己的怀里。看着儿子粉嘟嘟的脸庞,他破涕为笑,来,我要教你浮水,不但教你会浮清水,还要教你会浮稠水(混水)。小向海看着流泪的父亲,幼小心里懵懵地,暖暖的。

泾河水啊,你缓缓地流淌,天上白云悠悠,煦阳高照,身后青山垂影,绿柳婆娑。

作者简介:少年闰土,本名刘润锋,七零后,农民。平凡的人生,不愿平淡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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