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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第一天,命运给了这个8岁女孩拦腰一击

 jiezhukuaile 2020-07-24

讲述 / 胡玉婷 撰稿 / 牛牛 编辑 / 木木

全文4680字,阅读约8分钟

那是我一年级暑假的第一天。命运在这一天给幼小的我拦腰一击。

那一天,天上有很多云,太阳时隐时现的。外婆带我去上舞蹈课。她一手牵着我,一手提着红舞鞋。那是一双布鞋,底薄薄的,上面有两根绑带,是我刚学舞蹈的时候,老师给每个同学发的。

每次上舞蹈课,我都会穿上这双鞋,下课再把它藏好。

外婆把我送到舞蹈教室,就回家去了。我换上舞鞋准备上课。

老师带着我们做了一些准备活动,然后开始练习倒立。我双手撑在地上,脚用力一蹬,一下子就翻上去了。暑假第一次上课,我做得格外认真。

几分钟后,倒立结束,翻下来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腰上一阵刺痛,就像有人拿着一把锥子,往我的脊椎骨上狠狠扎了一下。我勉强控制住身体,没有直接摔下来。

我坐了一会,一种无力感弥漫全身,腿上麻麻的。老师喊下一个项目:“踢腿!”我强撑着站起来,边踢腿边往前走。踢了没几步,我就彻底站不住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老师发现了异常,把我扶到教室边休息。边上有几个陪孩子上课的家⻓,小声议论着这小女孩这么娇气,做两个动作就要休息了。

下课了,老师打电话通知我爸爸。爸爸是永康市中医院的⻣科医生,接到电话,他穿着白大褂就赶来了。

爸爸扶着我,了解情况。他把我接回家,让我好好休息。

爸爸让我不要担心,说有可能是“震荡”导致的,也许休息一会就能好。他从家里找来一个护腰,给我绑上。

妈妈从外地赶了回来,一直坐在床边,陪我说话。

到了晚上,腿上还是没有力气。爸爸带我去医院,做X光检查,没查出什么问题。一堆医生围着讨论我的病情,我听到其中一位叔叔说“这情况,还是赶紧送杭州吧。

爸爸和妈妈决定连夜送我去杭州,那边的专家也许有办法......爸爸找来一辆小轿⻋,把我抱上后座。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一张带轮子的小床上,爸爸妈妈推着我在陌生的医院里穿行。

我问“妈妈,我的暑假作业带来了吗?”

8岁的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小受伤,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我1988年生于金华永康。3岁以前,外婆管我比较多。

外婆是金华永祥小学的语文老师。外婆买好早饭,带我一起去教室。她带学生早自习,我搬张小凳子坐在教室最后面,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拿着粉笔在小黑板上涂涂画画。

偶尔,爸爸会带我一起去上班。爸爸在中医院工作。那里有几位年龄相仿的小伙伴,我们一起捡石头玩。医院的花坛里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我们捡出来,到小池塘里洗干净。几块石头能玩一天。

有一次,我蹲在池塘边上洗石头,结果太投入了,“扑通”一头栽进了水里。水还蛮深的,脚踩不到底,我拼命挣扎。一位路过的叔叔,把我捞了上来。

妈妈在外地工作,偶尔回家。爸爸在医院里也很忙碌。他们决定把我送去“托班”。

“托班”是一个老师的家,在一楼,外面有一个阳台。每次爸爸送我过去,都不走正门,直接把我从阳台外递进去,有个老师会来接。

每次爸爸带我走到那里,就把我一把抱起来。我知道要进去了,开始大哭,一只手拼命地搂住他的脖子。爸爸把我的手掰开,我换另一只手抓住他,哭得撕心裂肺。

最后还是进去了。我一直哭,能抽泣一整天。爸爸来接我的时候,我还在难过。

1995年,我上小学一年级。开学没多久,我在学校的广播里听到,课外舞蹈兴趣班在招生,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去报名。我一回家就和爸爸妈妈说了。

爸爸问我要多少钱,我说一百多块。爸爸马上同意了。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几百块。

第二天放学,我去报名交费。招生处离学校不远,在一个广场边上,我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小朋友在排队了,她们都是爸爸妈妈陪着来的,只有我是一个人来的。

我上的是舞蹈初级班。教室里有一面大镜子,一群小朋友们在镜子前压腿、踢腿、下腰,做一些简单的舞蹈动作。

我进步很快。有一次跳《小白船》,老师让我在最前面领舞。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点缀着蓝色小花,脚上是那双红舞鞋。我跟随着音乐舞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特别骄傲。

舞蹈班学了一个多学期,到了一年级的暑假,老师觉得我可以升到中级班了。

命运给我拦腰一击的那一天,就是我去中级班上课的第一天。

我们在杭州待了几个月,换了几家医院做检查,都没有什么结果。暑假结束,二年级已经开学了,我有点着急。妈妈帮我把新课本拿过来。我躺在医院里,看书自学。

妈妈向单位请了假,留在杭州照顾我。爸爸去图书馆查资料,找学医的同学咨询,还把我的片子拿到上海,找专家会诊,希望能找到方法。

有一次,我听到爸爸叹着气和妈妈说手和脚受伤都有办法治,中枢神经受损,就很难恢复了......

我不知道这有多严重,但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时间一天天过去。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妈妈问我爸爸妈妈送你回去上学好不好?我还挺开心的,又可以上学了。他们给我办理了出院手续,把我接回永康。

回到学校,已经是二年级的下半学期。班主任和妈妈说:落下一个多学期的课,看你女儿能不能跟上,不行就重新读二年级。妈妈说我相信她肯定能跟得上。

妈妈为了照顾我,调到了离家近一点的地方工作。每天早上,爸爸妈妈送我到学校。

妈妈抱我去教室,其他家长看⻅了,会和我妈说“每天这么抱,你真不容易啊。”我妈会说“这有什么辛苦的,我有更多时间陪伴女儿,我感觉非常幸福。”


小学毕业。爸爸觉得我这情况,应该去学技术,将来有口饭吃。但妈妈觉得我应该和正常孩子一样,初中高中一路往上读。

我迟了一个星期才去中学报到。上学第一天,我被告知第二天要考试。

回到家,我有点沮丧。初中的学习进度很快,落下了一个星期的课,我担心考不出来。我一个人坐在小书桌前,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作业本上。妈妈打来一盆热水,给我泡脚。妈妈说“上学第一天,一定累了,妈妈给你好好洗洗。”

那天的灯光很温暖,妈妈一直坐在边上陪着我。她安慰我说“虽然你和其他同学相比,行动上有一些不便,但学习上大家是一样的,妈妈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2006年,我考上了杭州电子科技大学,金融专业。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我对大学生活既期待又忧虑学校离家这么远,我生活怎么办?

妈妈从外面回来,略带轻松地说“我陪你去杭州。”

后来我知道,为了陪我去杭州,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妈妈在单位办理了内退。我不懂事,觉得妈妈陪我去上学真是太好了。

9月份开学,学校特别照顾,给我安排了单独的小房间,在一楼,有两张床,我和妈妈住在一起。

每个周末,爸爸都会来看我们。

小房间的窗前种了很多树,傍晚,夕阳穿过树枝照进屋子,暖洋洋的。妈妈热情好客,同学们喜欢到这里玩,屋子里经常挤着一堆人。

同学们来找我玩

同学很好,早上妈妈把我送到教室,就不用管我了。同学安排了“值班表”,轮流负责照顾我。同学开玩笑说“为了照顾你,我们都不敢迟到,不敢逃课了。”

大二,我选修了珠宝鉴定课。从小我就喜欢收集漂亮的石头,圆圆的,扁扁的,各种各样。

我20岁生日那天,同学们在小房间里为我过生日,妈妈拿出了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一个翡翠手镯。

现在我从专业⻆度看,镯子材质很一般,但是妈妈送的,所以特别珍贵。这个手镯我戴了很多年。有一天,我洗澡的时候取下来,不小心摔碎了。我伤心了好久。

2010年,我大学毕业。大学四年,我拿了五万多元的奖学金,爸爸说,你这个大学读得不亏啊。妈妈说,你成绩那么好,如果考研,妈妈会继续陪着你,支持你。

但我不想考研了。我觉得特别对不起妈妈,为了陪我来杭州,她完全放弃了自己的生活。每天我去上课,她就待在小房间里,打扫卫生,洗衣服。我下课了,她就把我接回来照顾。

我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了。


大学毕业,我决定创业。我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包括奖学金,一共八万元,又贷款了七万元,凑到十五万,在永康开了一家珠宝店,叫“屿町”。

我对顾客很诚实,如果首饰不适合她,我会直接说出来。我和很多顾客都成了朋友,生意慢慢好起来。

2014年,我和先生领了结婚证。我们同一所大学,他是社会学和会计学双学位,他到小房间里帮我修电脑,就认识了。为了我,他放弃了杭州的工作,来了永康。

年底儿子出生。儿子属马,我给他取了小名“蒙蒙”,希望他像一匹内蒙古草原上自由驰骋的骏马。

有这么好的父母,有支持我的先生,有可爱的孩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2018年夏天,残联的朋友告诉我一个好消息,省残疾人运动会要开始了,这次金华地区要组建一支残疾人舞蹈队,问我有没兴趣。

我还有机会跳舞吗?自从受伤以后,我就把舞蹈的梦深深地掩埋进了岁月的泥土里。我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跳舞了。

现在,梦的种子又苏醒了,开始发芽。那个舞台,是我曾经日夜牵挂的地方。

我鼓起勇气,慎重地报了名。先生放下工作,陪我一起去东阳训练。为了让我专心练舞,妈妈主动帮我打理珠宝店。

9月,轮椅舞蹈比赛在宁波举行。舞台上,我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有一阵子,我甚至忘记了我身下还有轮椅,忘记了前面有还有观众和评委。我享受着舞蹈带来的喜悦,像与阔别已久的朋友重逢。

比赛结束,评委公布结果,我们获得了集体舞、双轮椅标准舞两个项目的铜牌。我泪流满面,那一刻我觉得,我已经彻底洗刷掉了童年的伤痛和阴影。

几个星期前,儿子拿着玩具,坐在珠宝店⻔口的消防栓上玩,没坐稳,摔下来了,胳膊肘撞到水泥地上。

骨折。可怜的外公,带着复杂的表情,亲自给蒙蒙受伤的胳膊打了石膏。我想起了那年夏天我跳舞摔伤后他扶着我的样子。

这天晚上,我整夜没睡。

脑海里不停地播放着儿子受伤的情景,我很自责,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儿子,让他受罪。

我想起了爸爸妈妈。当年我跳舞出了那么大的意外,他们该多么难受。我第一次这么深刻地了解,父母这一路陪我走来,是多么不容易。

妈妈,一个精致的女人,每天都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么爱美的妈妈,为我操劳了大半辈子。

我把儿子抱进怀里,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对他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受伤了,妈妈很心疼。你把自己保护好了,才对得起爸爸妈妈。”

我还想对爸爸妈妈说:我要把接下来的人生过好,因为我知道,这才是对你们最好的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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