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论小时候我看过多少英雄，最喜欢的人还是孙悟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回想起来，哪有孙悟空什么事啊，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孙悟空。我就是孙悟空，孙悟空就是我。 孙悟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们喜欢并深信不疑。小时候我们有没有问过父母：自己从哪里来的。有父母说我们是捡来的，更多的父母说我们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妈就告诉我，我是从山上下来的。为什么是山上？山上都是石头，其实还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蹦”字形象生动，充满着神秘色彩，犹如天外来客。总之，我来了，但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往哪里去。 童蒙期，我们就是邋遢的小石猴，追赶在大猴屁股后面玩耍，无忧无虑，混沌未开。学龄期，小石猴上学了，有了很多玩伴，每个孩子都好胜，打仗的时候高举着手喊，冲啊，每个人都想做孩子王。母亲常常骂我们是泥猴子，泥猴子就是石猴子。 但要做王，必须要有人信服和拥戴。终于有一天，石猴纳了一个投名状，自告奋勇钻进了水帘洞，给大家找到一个好去处，所以被拥戴为王。 石猴不再是那个邋遢的小猴子，而成了一个美猴王，一个人的自我要求会促进人的成长，美猴王的努力被老师菩提老祖看在了眼里。 但老师还需验证一番。只见菩提祖师跳下高台，手持戒尺，指定美猴王骂道：“你这猢狲，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走上前，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 其他人都十分惊惧。猴王却满脸赔笑。这就是尖子生，北大清华的料子。菩提祖师打他三下者，是教他三更时分；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上者，是教他从后门进入。后门进入干啥，当然是要开小灶，把宝贝本领教给他。 猴王夜里三更过去，菩提老祖果然等在那里，孺子可教也。小灶内容很丰富，老师传授了他七十二变、筋斗云、身外身法、移山缩地法、岐黄之术、定身法等法术。他不是把猴子当成一个普通的尖子生，而是把他当做超常儿童培养。 到了初中，尤其是初二年级，青春期到来，孙悟空获得了如意金箍棒，金箍棒可大可小，伸缩自如，这是男性成熟的标志，属于美猴王的叛逆期到来了。 从此他无法无天，翻江倒海，大闹天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但人都是要死的。猴子想要不死，上天入地，直接修改了阎王的生死簿，但这就破坏了规则，遭受众多世俗力量的围堵。 世俗的规则是，一旦扰乱了社会秩序，必然要接受惩罚。秩序的制定者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不会放过他。猴子的家庭也是如此。如来老父亲一个耳光打过去，这就是五指山的惩罚。自从叛逆期到来，老父亲的五指山就成了每个叛逆儿童的噩梦，这个时间有多长，感觉如同过了500年那么长，这是成长艰难的心理效应。 如来给孩子的是秩序和规则，这是父性教育。母性教育则是柔软和温情，这就是观音的教育。观音告诉孩子人生是一场修炼，有了金箍棒不能胡作非为，有了火眼金睛不能乾坤独断。所以必须要戴上紧箍咒，跟着老师走上黄沙漫漫的修炼之路。 此一去，一路上有妖魔鬼怪，但每一个妖怪都是我们的心魔，必须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每一难都是我们看得见的成长。必须要走过十万八千里。这个路途其实只是一个筋头的路途，但你必须要亲身走过，把脚板磨穿。人生最大的价值不在于目的，而在于过程。也不在于过程，而在于体验。否则有死的一生一钱不值。 取回真经之后，孙悟空成了斗战胜佛。斗战是对取经过程的评价，佛才是最后的归宿。最后的归宿就是你长大了，慈眉善目，心如止水，这是看破红尘之后永恒的孤独。这不是孙悟空，这是我们所有人的隐喻，我们每个人都是猴子。人就是猴子进化来的。 之所以今天想起孙悟空的取经之路，是因为昨晚听了很多李宗盛的歌。辗转反侧，我就想到了孙悟空，想到了每个人成长的宿命。 李宗盛是我最欣赏的一个老男人，我在北京一年，每一次高铁回家，反复循环的，就是李宗盛的《山丘》。 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 童蒙期的李宗盛，混沌未开，读书很差。因为成绩很差，上不了舞台，做不了班干部，一直就是一个丑小鸭，成不了尖子生，做不成美猴王。也没有菩提老祖在他脑袋上敲三下。 初中的时候，李宗盛补习一年还是考不上高中。尤其是第二年，补习班只有两个人没有考上，一个是李宗盛，还有一个是智障。 私立高中、教会学校，国立艺专，全部将李宗盛拒之门外，到最后李宗盛自己也蔫了。没有才华，没有颜值，没有希望，唯一拥有的就是一颗笨脑瓜，一窍不通。连李宗盛自己也说：“当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是一个可以在社会中存活的人，每走一步，就会被人一再告知，你注定会成为一个没出息的人。”作为老师，看到这里我们会不会脸红？有没有反思？教育中没有差生，只有差异生。 他父亲实在太火了，坚决让他干粗活，送煤气包，其实也是要让他经历规训和教化。可以想象，一个初中毕业生，扛着沉重的煤气包，走在浮粪四溢的小弄堂里，这是什么感觉？李宗盛感觉屈辱。但这个屈辱无法摆脱，这就是自己的命，谁让自己那么笨呢？那时候，李宗盛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更不用说走上取经之路。 冥冥中有一天，李宗盛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隔壁小哥哥陈明章弹奏木吉他，他很喜欢，结果自己一学就会。每当听到吉他声响起，他就热血澎湃，也就是在木吉他上，他似乎并不是一个笨人。 李宗盛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爱好。他也开始了人生叛逆。所有的叛逆都从不听话开始。父亲坚决觉得这是一条歪路，邪路，一条死路，但李宗盛不管不顾，坚持一条道走到黑。他拼命的写歌，听从内心，他再也不想去扛煤气包了，那是无处落脚的人生。 白天李宗盛在读工专，晚上就去搞乐队，但他胆子小，不自信，一上台就发抖，这确实是一条死路。17岁那年的中秋，至暗时刻的李宗盛写下《一个人》，这是来自一个倔强孩子内心的呐喊。 我并不知道，我做得不好 我并不在乎，我做了多少 一个人独自在漆黑的夜里奔跑 这样的感觉 压得我不知怎么才好 …… 可惜这首歌发表已经是十年之后。在这条取经之路上，李宗盛九九八十一难还没真正到来。那时候搞音乐是很多女孩的浪漫梦，李宗盛居然追到了台大历史系的郑怡。郑怡凭借一首《月琴》杀入乐坛。但她的新专辑《小雨来得正是时候》，在制作过程中出现了意外，制作人逃走了。李宗盛毛遂自荐，担任了《小雨》制作人。结果《小雨》一炮走红，泪飞顿作倾盆雨，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淋湿了整个亚洲歌坛。《小雨》一曲蝉联台湾13周冠军。属于李宗盛的光辉岁月来了。 滚石签约李宗盛，第一炮就是为张艾嘉制作专辑《忙与盲》，张艾嘉的上一张专辑制作人是音乐教父罗大佑。《忙与盲》再次大获成功。 一个人“忙”就必然陷入“盲”，一个人“盲”肯定就会“忙”，“忙”中生乱，乱中变“盲”。罗大佑等大师都是集体叙事，宏大叙事，到了李宗盛一变而为个人叙事，个人的小情调，但个人叙事并非小叙事，反而写出了史诗般的波澜壮阔，这就是大与小的辩证法。天地在我心，我心即宇宙。李宗盛一飞冲天，成了一代宗师，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任何人只要遇见李宗盛，他都能点石成金。陈淑桦无路可走，李宗盛给了她一首《梦醒时分》。这一唱就是无法逾越的经典，一代玉女掌门就此奠定。 赵传太丑了，非常挣扎扑腾，但却无声无息，最后工作室还被一把大火烧毁了。李宗盛说，这样吧，我来拉拉你，给他写了一首歌《我是一只小小鸟》。这首歌不知道鼓舞了多少人，也包括我。 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有一天我飞上了枝头，还落进了猎人的怀抱…… 有一天李宗盛写了一首烂歌，太直接了，不含蓄，自己不喜欢，就给了助理张信哲。张信哲拿去唱，竟然爆红，势不可挡。这首歌叫做《爱如潮水》，情歌王子的地位就此奠定，张信哲在歌坛红了差不多20年…… 1988年李宗盛与香港DJ朱卫茵喜结连理，育有两个孩子。一度非常甜蜜。 但很快暴风骤雨来了。1992年，李宗盛为《霸王别姬》创作主题歌，认识了小眼睛美人林忆莲。他们共同演唱的《当爱已成往事》简直是天作之合，无与伦比。 到了最后人歌不分，相见恨晚，很快两人陷入热恋。1994年，神思恍惚的李宗盛开了一场暂别演唱会，邀请了林忆莲捧场。所有人都非常亢奋。林李之恋，欲说还休、纠缠不舍，这是一场不得不看的音乐会，匪夷所思，世不二出。 会后，林忆莲收到了朱卫茵的一封信，非常优雅平和。信中说，她和李宗盛育有两个孩子，家庭和谐幸福…… 林忆莲是一个善良的人，她深感愧疚，卖掉了香港的物业，远走加拿大逃避这段感情。爱怎么能成为往事？发疯般的李宗盛迅即追赶到加拿大，林忆莲却选择失踪，不露面。李宗盛在林忆莲的院子里呆了整整一个晚上，冷风冷雨吹寒窗。无限失落的大才子文思泉涌，创造了伟大的不朽的神曲《为你我受冷风吹》。李宗盛感到了冷，林忆莲听到了风，这是一首无法再造的经典。 为你我受冷风吹 寂寞时候流眼泪 有人问我是与非 说是与非 可是谁又真的关心谁    这首歌一下击中了林忆莲的心，她开始正视自己的感情。1997年李宗盛和朱卫茵签字离婚。朱卫茵太了不起了，她从未对插足婚姻的林忆莲有过半句话的恶评，与李宗盛分手后始终也是朋友。她只是很从容地说，离婚的双方都应打五十大板，我不怪她。 1998年李宗盛迎娶林忆莲，这是歌坛上迄今为止最为天才的金童玉女。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们奉女成婚，很快 就有了爱情的结晶，喜儿。萧伯纳说：“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没有得到你心爱的东西，另一是得到了你心爱的东西。”这么艰难的相恋，谁知也没逃过七年之痒，也许当初的第一面就是谶语——《当爱已成往事》。 6年后两人和平分手。林忆莲从此绝口不提李宗盛，倒是李宗盛很久都无法走出来，多次在演唱会上唱到自己给林忆莲的歌，都潸然泪下。 男人不能老，老了就会恋旧，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李宗盛唱得最动情的歌是《领悟》，只是这个时候领悟，不是太迟了吗？   与林忆莲分手后，李宗盛丢掉了神笔，进入了低潮期，他失落，阴郁，孤独，失去了全部的才华和力量，他开始淡出江湖。后浪周杰伦崛起了，罗大佑和李宗盛萧条了，这就是江湖。 李宗盛迷上了手工，我们看到的广告《致匠心》，李宗盛在做木吉他，那可都是实打实的。他沉迷在这些手工中，希望忘记自己的那个时代，还有自己所爱过的那个人。 他经历了很多，堪称九九八十一难。无论哪一难都无法取代，正如工匠的时间酝酿一样，你必须要痛到骨髓里去，你才能一个字一个字的把感受描摹出来。倒是林忆莲谈过几个男朋友，都是音乐制作人，都是才子，她不在乎富有，精神契合才是最重要的，林忆莲从来都没有改变。 我不知林每一次的恋情对李宗盛的打击有多大，只知道李宗盛的头发很快全白了。十多年的沉寂后，李宗盛终于有了新恋情，他开始选择了与生活讲和。淡然之后的李宗盛再次归来，一出手还是惊艳，你大爷还是你大爷，这就是《山丘》，这是迄今李宗盛最好的歌，没有之一。   说不定我一生涓滴意念， 侥幸汇成河。 然后我俩各自一端， 望着大河弯弯， 终于敢放胆嘻皮笑脸， 面对人生的难。 这个时候的李宗盛取得了真经，成为了斗战胜佛。大河弯弯，就是人生曲折，但却能嬉皮笑脸，一笑而过。为何能笑对生活？人生就是一种体验，没有一种人生不是千疮百孔的，没有伤口的人生不值得一活。既然如此，何不慈眉善目，面对人生的难？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是人必然要面对的孤独，永恒的孤独，一生一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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