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西安 父亲名叫许来彬, 1945年出生于江苏沛县晓鸣寺村。因为我的祖父从军参加了国民党,并且在解放前夕去了台湾,所以,父亲是由我的祖母独自养育长大,与祖父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但是,因为祖父是国民党,就有邻居把父亲叫作“国民党羔子”。后来,还是因为祖父的原因,父亲被剥夺了参加高考的机会,只得回乡务农。 求学的大门虽然被关上了,但命运却又为父亲打开了一间窗。1965年,回乡务农没多久,父亲便因为有高中学历被选派到本村晓鸣寺农业中学任教。那一年,父亲年仅20岁。此后,晓鸣寺农业中学并入晓鸣寺中学,中学又裁撤,仅留下小学,父亲就留在小学任教。 父亲以当上人民教师为荣,总是抓住机会进修提高,不仅是全县最早一批获评小学高级教师职称的,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2004年,县城扩大,学校大合并,晓鸣寺小学与另一所学校合并,离家远了好些,父亲不想奔波,索性选择了提前退休。至此,教龄整整40年。退休后,每当别人赞叹他居然当了那么年的老师时,他总是缓缓地说:“全县也没有几个比我年头长的。” 苏北农村,虽然地域不大,但土壤性质却不相同。有的属淤土,有的属沙土,淤土能种水稻,沙土因为保水性不好,种不了水稻。水稻产量高,又有市场,所以当地农民总是尽可能选择吃面食,而把大米卖了换钱。我们家也是这样。那时候,大都是等着粮管所来统一收购。短时期内要是缺钱,就只好另想办法,比如自己拿到集市上零卖。有几年,父亲就经常外出卖米。附件的集市不好卖,就去邻县的集市。用自行车驮着两百斤左右的大米,在满是坑洼的路上骑四五个小时才能到地方。在我的记忆中,每次都天蒙蒙亮时就出发,而要天完全黑下来才回到家。父亲个子不高,用自行车驮那么重的东西行长路,非常吃力。这时候,母亲从不怪父亲卷裤脚。 父母的辛劳换来了我们姐弟的成长,也使得父亲对土地产生了深深的依赖和眷恋。1987年,当知道因为父亲从教满20年符合农转非政策时,父母着实犯起了难。若是想着我们姐弟四人以后有机会进城招工不当农民,就应当转。可是,若是转了,一家七口就只有父亲一个人有收入,吃饭马上就成问题。眼前的苦只是父母需要承受的苦,为了我们姐弟,父亲母亲坚决选择了农转非。后来,大姐二姐考上了中专,我和小妹则考上了大学 ,全部离开了农村。我们姐弟四人上学成家,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晓鸣寺老家,父母却舍不得离开住惯了的农村。虽然父亲刚一退休便早早在县城买了房,但直到2018年9月才下决心搬去城里。 父亲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却从不以农民自喻,反而酷爱读书,生活中注重仪式感。 先说读书。如果不是农忙时节,父亲吃饭时总是不自觉地从旁边找本书或报纸来看,有时还要把筷子倒过来指指点点。记忆最深的有两件事。一件事是,有一年父亲来北京,除了到故宫长城转了转,第三天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王府井书店看书,害得母亲在书店陪坐了一天,居然隔天还要再去。另一件事是,父亲刚一退休,先是骑自行车到处跑到处看,甚至邻近的几个县城,也骑车转了好几遍,转够了看够了,又跑去县图书馆办了个读书证,然后恨不得每天吃过早饭就骑车去图书馆看书,半下午才回家。如果不是后来二姐有了老二,父亲改成每天去二姐家帮忙照看外孙,肯定会在图书馆里泡上十年都不止。 父亲对吃一点都不讲究,管饱就行。但是,如果因为有事要谈要办,或者赶上时节需要表达一下时,父亲自有一套安排。在农村,通常只有红白事才会摆酒吃席。父亲不然,除我们姐弟四人结婚摆过酒席之外,父亲张罗过好几次酒席。像1988年祖父时隔40多年后终得回乡,父亲摆了十几桌酒席感谢一众乡邻;后来,台湾的同父异母弟回乡,父亲又摆了几桌;最近的一次,是父亲搬去县城居住,离开之前,摆了几桌。父亲极不善于交际,每次摆酒,都是委托我们当地的“大老支”主事,表明态度。大多数时候,父亲在饮过几怀酒之后便离开了,绝不留恋闹酒,只知请人,不会陪人,仿佛酒宴与他无关一般。前年,母亲摔断了腿,在大姐家躺了三个多月,前前后后都是姐姐姐夫和妹妹妹夫轮番伺候。伤好回家之前,父亲让大姐多做了几个菜,摆成一桌,姐姐姐夫和妹妹妹夫围坐之际,与我连线视频。视频中,父亲非常正式告诉我说:“全靠姐姐姐夫、妹妹妹夫照顾,要好好谢谢他们,今天就能回家了。放心吧!”就这样,父亲把他对生活的理解和他的固执转化在了饭桌上。 父亲是我祖母唯一的孩子,自从祖父去了台湾,祖母就一心一意守着我父亲一个人过。那个时候,无论多艰难,祖母只认准一个理:坚持让父亲上学。我的祖父兄弟四人,我有堂叔堂姑十几个人,最后只有父亲和最小的堂姑算是读书得了个结果。再往下数,与我同辈的兄弟姐妹更多,但也就是我们姐弟四人整整齐齐地通过读书实现了愿望。所以从根上说,是祖母养育出了我们的好父亲。 父亲平时壮得像头牛,谁成想病来得那么急那么重。2019年春节,父亲突然变得痴呆,一检查竟然是脑胶质瘤,随即断断续续住院。5 月底时,病情再次加重,无法下床,说话更是含糊不清。到7月中旬,持续高烧昏睡,几乎人事不省。期间,祖母一直吵着要去医院看望父亲,有一天,父亲表现略微好一些,赶紧用轮椅推了祖母来。祖母回家之后,父亲不时地拿眼睛看我,似乎向我询问什么。我连忙回答:二姐在家给奶奶做好饭了,我妈过一会和我一起吃食堂,放心吧。听到我的回答,父亲踏实了,不久就再次昏睡过去。 祖母步入90岁后,父亲便每年写一首打油诗,以示纪念。2018年春节时,父亲是这样写的:老母今年九十四,拄拐来去能自理;有点糊涂一句话,东家当成西家的。我的祖母是父亲放不下的牵挂。 母亲嫁给父亲是邻居偶然介绍的,算巧合。其实,换一个角度,也是必然。这么说吧,我的祖父是去了台湾的国民党,而我的外祖父是早早脱离了国民堂回乡做的地主。30多年前,祖母突然中风半身不遂,父亲母亲共同支撑着,既要养育了我们姐弟四人成人,还照顾了祖母的生活。20多年前,小妹离开家去上大学,父亲母亲陪着祖母开始了三个人的生活了。母亲初中毕业,出身地主家庭,算是有文化,因此,对父亲的做法和选择非常支持,甚至帮助父亲做了好多决定。对父亲而言,我的母亲,是爱,是感谢,是家。 ![]() ![]() ![]() ![]() 许西安,出版社编辑,曾经发表过回忆类、书评类文章多篇,如《回望海淀图书城20年风雨路》《这里有美丽的遇见》,以及学术文章多篇,如《出版人应当从国际书展学什么》《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多维度打造出版品牌》等 。 ![]() 重点提示 1.来稿请勿一稿多投,因为腾讯有严格的原创保护,后台会自动过滤,费时编辑后将导致无法推送,勿侥幸、请自尊。 2.严禁把发到朋友圈和交流群的稿子私发编辑或邮箱,阅读量低于100者,将控制后续来稿。 3.来稿内容含作者简介要300字以上方可加注原创,不加注原创无法添加到个人专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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