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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窃善本抄本图书目录》的台前幕后

 智能人做超人 2020-07-24

  许多年前,笔者在《南湖晚报》“曝书亭”上看到朱家袆先生的一篇文章,第一次知道有关抗战时嘉兴图书馆被窃珍藏古籍一事。九年前的八月间,当我双手捧起一叠内中含有《县城沦陷前嘉兴县立图书馆移藏濮院被窃善本抄本图书目录》的旧纸片时,不禁喜出望外。


《县城沦陷前嘉兴县立图书馆移藏濮院被窃善本抄本图书目录》书影

  意外,《书目》六十年后重见天日

  旧纸片常年避光照闭气流,受潮湿遭虫蠹,如纸饼般粘合在一起。《……被窃善本抄本图书目录》书目类标题,毛笔直书,从合在面上的两页纸张的折隙中透露出来,还有部分展开纸页上竖条格子中一些古书名称和册数的字迹,诱惑着笔者几次想把它揭开来看个明白。但这叠“破纸”经不起强制分离,如贸然下手,势必让它们雪上加霜。于是,笔者想到了裱画师的技艺,他们能让支离破碎的古画重生如新。这叠旧纸哪怕多花几个钱,笔者也要让它们恢复原貌,重获新生。

  几天后,一页书有《县城沦陷前嘉兴县立图书馆移藏濮院被窃善本抄本图书目录》的封面(连封底)和八页图书目录的书页回到笔者手里。虽然有些书目的字迹模糊,但背衬宣纸的旧纸片已能翻阅自如了。依照旧书装订的法子,笔者用宣纸叠成“绳”,分两档装订线让它们成册。

  沉寂了六十年的这册被窃书目重见天日。《县城沦陷前嘉兴县立图书馆移藏濮院被窃善本抄本图书目录》(后面简称《目录》),类16开本,蜡纸刻印。毛笔楷书的书目上方盖有“嘉兴县立图书馆钤印”的红色印鉴,印的边长5﹒5厘米,宽0﹒75厘米。书目每页分上下竖格各17格,每格印有一部书名和册数,每两页间也都加盖骑缝章。

  笔者少阅古籍,翻此册纸张粗糙,纸色泛黄的《目录》,繁多的书名,基本闻所未闻。它们的价值,它们的遭遇,我期待着从《目录》的意外出现,探研它的幕后故事。

  战争,日寇涂炭文化的罪证

  1937年7月7日,抗战爆发。嘉兴沦陷前,嘉兴图书馆将馆内珍贵的图书分装六大箱,移到馆员仲欣木的家乡濮院隐藏。民国二十九年,这批图书被日伪悉数盗窃。计损失图书280部,3517册……重阅《嘉兴市志》此段记载,其中书目的数量引起了笔者的注意。《目录》的数量是否与之相符?市志的数据从何而来?

  那年的10月9日,我随带《目录》去图书馆请教。古籍部的吴美娟老师一见笔者呈上的《目录》,有点惊讶,她凝视《目录》的题目,翻阅了书目,激动地说:“这是当年被窃书籍的原始记录呀。”笔者询问了市志所记被窃书目数量的由来。吴老师取出一份一个名叫董巽观的人编写的《嘉兴县立图书馆被窃书目》复印件,说,新中国成立之初,董巽观帮助图书馆整理藏书时,编写了这份目录。从此,有关被窃书目就以此为据。

  在古籍部门口遇到陈家骥老师,笔者把《目录》给他匆匆一翻。正潜心校点《槜李文系》的陈老师一眼见到了《目录》中“槜李文系忻辑原稿廿五册”、“又?续辑稿(附目录及忻氏原稿)八十一册”的书目,兴奋地告诉我:“‘回’到嘉兴的《槜李文系》就是被窃的一部。”

  “董巽观统计的和这《目录》的数目一样吗?”心中的疑问,促使笔者借来算盘,计算《目录》中所记的书目数量。509部,6194册。笔者统计的结果,大大多于《市志》所记。

  《目录》所涉古籍书目内容包罗万象。整部书目分甲编、乙编、丙编、戊编和未入目之书等五类。就版本而言,有元刻、明刻、日本刻等刻本,抄本和稿本。而题材之广,更难以罗列,志史、文集、小说、诗画、戏曲、宗教、字典、医药等“经史子集”,林林总总,应有尽有。

  其中,晚清举人吴受福之抄本《花土苴》中所附《小种字林柱铭》等,在董巽观编的《目录》中无记,而在严绍璗《汉籍在日本的流布研究》中,系嘉兴图书馆“馆所藏稿本十三种全被夺去”之一。

  《小种字林柱铭》虽年代甚近,也非珍品,但其内容全涉吾乡邦文史,例如《许竹筠阁学五十》联:(时出使俄德诸国)“宣五色麻储五经笥衍五福筹信布西瀛恢学问;承九天露开九霞觞餐九秋菊祥凝南极放光明”。又例如《余贤埭》联:(埭亦名渔闲里,大桥赏雪、古塔吟风为渔闲里十景之二)“十景里中收赏雪吟风资雅集;扁舟圯下泊沽春唱晚任渔闲”等等,尽为嘉禾史脉添文采。如此诸类,更何况嘉禾藏书中之经典,难怪图书馆先人要冒着敌人的炮火,将它们隐藏他乡,也难怪日伪垂涎三尺,必掠夺而后快。

  古籍无言,《目录》诉难。七十年来,它们每一部,每一册,每一个书名,都强烈地传递着一个共同的声音:战争,日寇涂炭吾乡文化的罪证。


董巽观编《嘉兴县立图书馆被窃书目》之序言

  回归,期待的路会很长

  一周后,笔者再去图书馆,用照相机摄下了董巽观毛笔书写的《嘉兴县立图书馆被窃书目》复印件。对照手头的《目录》,尽管数量有差异,但两份书目的份量同样是那么沉重。当年董巽观先生一笔笔记录被窃书目,而撰写《目录》的那位图书馆先人手握铁笔,在蜡纸上刻写一部部书名,一份份数目时,那钢板上“沙沙沙”的作响声,每一撇,每一捺,是控诉,更是声讨。

  陈家骥老师向笔者讲述了一段颇为感人的旧事:“崔泉森馆长(编注:嘉兴市图书馆前馆长)听说你新近收藏的《目录》,说,这是当年汪大铁馆长(编注:上世纪50年代嘉兴图书馆负责人)主持编印的,汪把这册书目寄往全国各地图书馆,希望有朝一日《目录》中的书籍被发现,能归还嘉兴。如此善良的做法和期盼,几十年间,如石沉大海。”

  嘉禾先贤百年前共同捐赠,累积起图书馆的万卷藏书。日寇的魔爪让馆藏的珍品消失殆尽。一代代图书馆人渴望被窃书籍回归故里的日子,终于发生在2004年,嘉兴图书馆以重金向上海图书馆购得《槜李文系》仿真复制本及复印本。它似漂泊了七十多年的被窃书籍中的领路者,迈出了回归嘉兴的第一步。虽然这步履有点艰辛,但它掷地有声。那脚步声引来了嘉禾贤达的连锁反响。

  庄一拂先生的后人分别于2007年5月8日和5月13日向嘉兴图书馆捐赠古籍藏书两批,共19部49册。其中《河漕通考》、《碧山学士集》等多部即为《县城沦陷前嘉兴县立图书馆移藏濮院被窃善本抄本图书目录》中所记的善本。这批书,是庄一拂先生在抗战后,费巨资从散落于杭州书商的手中收下的。


庄一拂先生后人捐赠的善本《陶庵梦忆》书影

  同样,那部《槜李文系》正是抗战时嘉兴图书馆移藏濮院被日伪所窃书籍中的一部。1948年,它几经辗转为珍惜乡邦藏书的海盐人颜文凯心动,花二十两黄金收下,捐赠给了合众图书馆,后成了上海图书馆的藏书。

  范笑我的微博“听讼楼”在2007年5月13日以“浮云书屋主人,未必浮云都自在”为题记:严宝善《贩书经眼录》中写到,“嘉兴图书馆于抗战时散出善本甚多,部分流入汉奸傅式说浮云书屋,多盖有浮云书屋藏印。”

  傅式说,抗战时任汪伪国民党中央执委、铁道部长、浙江省省长等职。抗战胜利后,其以汉奸罪伏法。七十年后,盖有“浮云书屋珍藏书画章”印章的十部被窃古籍,带着对战争的控诉,带着对乡贤的崇敬,回到了它们的家——嘉兴。

  战火中,被窃的古籍,今天还有多少部存在世间,有多少部流散海外,这是一个难解的谜。重金回购,文人捐赠,嘉兴《县城沦陷前嘉兴县立图书馆移藏濮院被窃善本抄本图书目录》中的书籍开始了回归之路。这条路尽管漫长,我们的图书人,还有关心图书的人,关心我们这座城市文化历史和文化建设的人,将久久地期待。


古籍上加盖的“嘉郡图书馆”“浮云书屋珍藏书画章”等印签

  《县城沦陷前嘉兴县立图书馆移藏濮院被窃善本抄本图书目录》弥足珍贵,笔者不想陈香独赏,将它翻印了若干,赠送同好,让它陪伴更多的人共同守望被窃图书一个个回归故里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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