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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尔·萨利纳斯（Joel Salinas）是美国麻省总医院神经科的高风评医生。但他曾以为，自己都毕不了业。 那是2007年冬天的一个早晨。美国迈阿密大学医院鸣响“蓝色警报”（Code Blue）。有人心肺骤停。 几秒钟后，时年24岁、三年级在读医学生乔尔·萨利纳斯，和其他人一起抵达现场。 急诊医生开始胸部按压。麻醉科准备气管插管。 乔尔·萨利纳斯也想帮忙。但一股难以遏制的疼痛，在其全身扩散开。“我感到胸口被大力挤压。喉咙口似乎被塞入什么东西，喘不上气。” 30分钟后，患者抢救无效，死亡。乔尔·萨利纳斯听到消息，浑身冰凉。“那是一种毛骨悚然的寂静。我的身体失去知觉，没有呼吸、脉搏，没有任何感觉。我好像也躺在那里，死了。” 然后，他冲进厕所，呕吐不止。待一切平复后，乔尔·萨利纳斯发誓，以后不能这样过度反应。“我真的很生气。哪儿有医生看不了死亡场面的。” 此时，他并不知晓自己拥有一种“心电感应”的超能力。而医学赋予其一个专有名词：镜反射触觉联觉（mirror-touch synesthesia，或镜像触觉联觉症状，以下简称联觉症）。 乔尔·萨利纳斯（Joel Salinas），摄于2019年/VICE 医学、科学界将联觉症的研究起点，定于1892年。标志性事件是，达尔文的表兄弟高尔顿在《自然》杂志发表文章，讲述一些与色彩有关的联觉，即听到或念到某些词语时，眼前会出现不同颜色。他的著作并未引起严肃对待。医学界普遍认为，这听上去太玄乎了，“难道不是嗑药嗑多、出现幻觉？”学界的群体性嗤之以鼻，持续到1997年。这年秋季，顶级神经学家维莱亚努尔·拉马钱德兰（Vilayanur Ramachandran）要给300名医学生上大课。他想碰碰运气，看看是否存在联觉者。维莱亚努尔·拉马钱德兰（Vilayanur Ramachandran）/图片来源于网络
他在课堂上宣布：“有些其他方面一切正常的人会看到声音，或有些数字在其眼中带有特定颜色。如果你们中有人是这样的，请举手！”现场没人举手。但当天晚些时候，两名女学生找到他，说自己确实有这种感觉，只是不想被人看成“异类”，不敢在课堂上举手。其中一人说：“数字5是暗红色的，3是蓝色的，7是鲜艳的血红色，8是黄色，9是苹果绿。”此后，维莱亚努尔·拉马钱德兰设计“跳出试验”，希望用科学证明联觉。简单说，就是让受试者在一片相似元素组成的图形中，找不同。比如，在一堆均匀分布的数字5中，埋藏着若干个数字2。受试者有短暂的观察时间，然后作答，数字2组成的图形是圆形还是三角形。若受试者有联觉能力，几乎能瞬间给出答案。因为在他们眼里，2和5是不一样的色彩。维莱亚努尔·拉马钱德兰通过大规模试验，发现联觉者的“找不同”准确率，达90%。左图为非联觉者看到的图形。右图为联觉者看到的图形。/网络随着相关研究深入，2005年，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确诊首例联觉症病例，并指出这或是基因型疾病。在人群中，有1.6%-2.5%的发病率。截至目前，医学界已确认至少80种联觉。它往往表现为，一种或多种感觉融合。比如，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自述是字色联觉。阅读字母时，能看到不同颜色。据说，这是最普遍、被研究最多的联觉。每100人中，就有4人拥有这一能力。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的《色彩字母》（Alphabet in Colour）艺术品/The Independent其他常见的联觉，包括音色联觉，听到每个音符、音调，眼前会浮现出不同的色彩。以及，词味联觉，听到或念到词语、名字时，嘴里会涌出强烈而独特的味道。比如，念到“柠檬”，嘴里会充斥着酸味，大量分泌唾液。而乔尔·萨利纳斯的联觉症状，是多种感知能力的交织。听到下课铃响，他的眼前会呈现蓝色和黄色。若看到黄色团，它会自动构建出数字1。每当被拥抱时，脑海里会出现一片蓝灰色和数字4。此外，他还有“视觉-情感联觉”。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黏住了舌头，他的舌头也会难受。若卡通人物被车撞了，他会坐不住，如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把他推下椅子。乔尔·萨利纳斯一度被联觉所累。尤其是看到别人难受、自己也很痛苦时。为了好受点儿，他变成一名“治愈系暖男”，总是想方设法安慰、鼓励别人，帮助其尽快好起来。这样，他自己也会好受很多。到了高中，乔尔·萨利纳斯对“治愈他人”着了迷。考大学时，他决定学医。乔尔·萨利纳斯（Joel Salinas），摄于2017年/Pacific Standard
他勤学苦读，考入哈佛医学院。这时，他依然认为，每个人都如他一样，感知能力是互通的。真相直到2005年学院组织去印度旅游，才揭开一角。当时，一名同学对着满大街浓郁的颜色感慨：“听说有人在看到颜色时，脑中会自动出现文字。”乔尔·萨利纳斯随口答了一句：“这不是很正常吗？每个人都这样！”“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绝对不是，这是特殊病例……” 乔尔·萨利纳斯懵了，“难道世界在别人眼中，是另一幅模样？”乔尔·萨利纳斯（Joel Salinas），摄于2019年/VICE回到学校后，观摩一场脑外科手术，让其完全醒悟，“原来，我是不一样的。如果不早期纠正，我或许做不了医生。”手术患者是一名十几岁的男孩。主刀医生缓慢切开其头部，暴露大脑，试图切除血管瘤。乔尔·萨利纳斯出现强烈的身体反应，感觉自己的脑袋也被划开。他脸色煞白、抑制不住地颤抖。有媒体报道，事后，他始终觉得头痛，强烈要求进行开颅检查。手术没有发现异常。但术后，他的联觉能力加强了。也有媒体报称其亦被诊断出血管瘤。乔尔·萨利纳斯开始上网查阅相关病例和医学论文。2009年，他成为维莱亚努尔·拉马钱德兰的签约“研究对象”。一系列测试显示，乔尔·萨利纳斯患有联觉症。“乔尔·萨利纳斯的情况非常特殊。他拥有视觉-情感联觉。看到别人被触摸，他的身体相应部分会有同一感受。” 维莱亚努尔·拉马钱德兰告诉VICE传媒。伦敦大学学院对乔尔·萨利纳斯进行了影像学检查。“在fMRI的大脑成像中，当他看到别人被触摸，其大脑相应部位就会高亮。这或许是其视觉-情感联觉的来源。”调查家族史还发现，乔尔·萨利纳斯之所以从没怀疑过自己“有病”，是因为母亲、姐姐和弟弟，都有字色、音色等联觉能力。乔尔·萨利纳斯（Joel Salinas）/LAD 确诊后，乔尔·萨利纳斯选择将神经学，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他将大量精力，投入联觉症研究。“联觉症的神经机理不甚明确。比较靠谱的解释是，大脑处理不同感觉信息的通路，发生异常的神经连接，便产生联觉。”2017年，乔尔·萨利纳斯结合自己的经历和研究，撰写《镜像接触》（Mirror Touch）一书。他称：“每个人生来都有联觉症。小婴儿就能把不同的形状和不同颜色联系起来。”但随着发育，这种大脑自带的超能力会慢慢消失。这可能是因为大脑在自动清除那些不必要的联系。其过程有点像修剪杂草，让花园更规整。有些人或因基因缺陷，反倒保留下神经异常连接、大脑自主构建“3D虚拟现实”的能力。2017年，《镜像接触》（Mirror Touch）一书出版。/Amazon
乔尔·萨利纳斯探索自我发现，若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或观察到病人外貌和自己相似，他的联觉能力会增强，从而影响其诊疗。于是，他开始刻意训练。“我发明了几种方法，使自己能专注于真实的触觉。比如，我会把注意力集中在病人的袖口、领口。”毕业后，乔尔·萨利纳斯入职美国麻省总医院。他在患者中，风评极高。“他似乎能百分百理解我的痛苦。那种感觉不同于共情，而是他能比我更快、更准确地，描述我的疼痛。在听到他说的那一刻，我脱口而出：对，就是这样。”一名女患者评论称。VICE传媒采访发现，乔尔·萨利纳斯是杰出的观察者，也是意志的战士。“他的患者有中风病人，有脊髓损伤者，也有多发性硬化病患者。疼痛、沮丧、焦虑或极度痛苦，充斥着诊室。乔尔·萨利纳斯拍打患者脊椎时，自己的下背部就会有刺痛感。”2018年前后，乔尔·萨利纳斯时常在社交平台，和网友互动。比如，向大家解释，能体会他人情绪，是一种特殊的优势，“这对学习和记忆很有帮助。我对混合感官刺激的反应速度，比非联觉者快3倍。”他还会讲述自己如何利用联觉、做一名好医生。美国旧金山妇女卡洛琳·哈特（Carolyn Hart）就受他启发，利用自己的视觉-情感联觉，而成为一名物理治疗师。
“每每看到患者经过按摩、露出愉悦的表情，我的体内就有一股热浪。那感觉太棒了。”“我能看出每个患者离开诊室时，是真的如释重负，还是依然焦虑。如果是后者，我就会继续努力。”乔尔·萨利纳斯说。图片说明：乔尔·萨利纳斯（Joel Salinas），摄于2019年/VICE参考文献： 1.The doctor who really feels his patients' pain. BBC 2.The Anatomy of Empathy. VICE 3.Mirror-touch synesthesia: A doctor who can feel his patient’s pain. FOX News 4.What It's Like To Have Mirror Touch Synesthesia: A Doctor Who Literally Feels Your Pain. New York Magazine 5.THIS DOCTOR KNOWS EXACTLY HOW YOU FEEL. Pacific Stand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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