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京，又称金陵，熟读红楼梦的读者都知道，这不仅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老家，也是作者曹雪芹的老家。曹家在被抄家之前，曹雪芹一家一直生活在金陵，曹家三代四人更是做了长达六十年的江宁织造。 因此，江苏从2008年开始，将《红楼梦》纳入高考大纲，是每年的语文附加卷中的必考内容，今年已经是连续第13年考红楼知识，可以说是高考大省中最重视《红楼梦》的一个省份了。 今年江苏卷关于红楼梦的知识，是一道关于王熙凤的，我们来看下真题。 2020年：《红楼梦》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中，众人联句，起句为王熙凤所作，她说，“你们别笑话我，我只有一句粗话”，“就是'一夜北风紧’”。请结合这句诗，简析王熙凤的形象。 看到这道6分的简答题，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高考后有江苏考生跟我说，当时看到这道题有点懵，这一句诗，只有五个字，怎么能体现出王熙凤这个人物形象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捋一下这几个问题。今年为什么会考王熙凤？原文关于王熙凤的情节很多，如毒设相思局，协理宁国府，泼醋生日宴，弄权铁槛寺，都是凤姐的重头戏，为什么偏偏考了这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情节？ 我们知道，王熙凤识字不多，别说作诗了，写字都难，她身边有专门的文书彩明，偶尔也会抓宝玉的壮丁，帮她写几个字。探春起诗社时，曾邀她做监社御史，说白了，就是让她挂个名出赞助费。 这里，凤姐为众人后面精彩的联诗起了个头，也算是参与了诗社的活动，也不枉了她监社御史的身份和平日的赞助了。  一、今年为什么会考王熙凤？ 看到这道题，我们还得反问一句：今年为什么会考王熙凤？为什么不是宝黛钗等人？我们看看过去的五年都考了什么。 2019年：《红楼梦》“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一回中，群芳行令，宝钗摇得牡丹签，上云“任是无情也动人”，请结合小说，概括宝钗的“动人”之处。（6分） 2018年：《红楼梦》“散余资贾母明大义，复世老沐天恩”一回中，贾母得知府中库藏已空、入不敷出的实情后，将自己多年的积蓄拿出来，以渡难关。请结合这一情节，分析贾母的形象特点。（6分） 2017年：《红楼梦》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中，黛玉对宝钗说：“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请说明黛玉对宝钗的认识发生变化的原因。（6分） 2016年：《红楼梦》“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两回中，贾政称宝玉为“无知的孽障”，“手足眈眈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一回中，又称之为“不孝的孽障”。请结合相关情节，说明这两处的“孽障”分别表达了贾政对宝玉什么样的感情。（6分） 2015年：《红楼梦》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中，鸳鸯说:“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相公，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鸳鸯她们要取笑的“女篾片”指谁？请结合本回情节，归纳她的性格特征。（5分） 以上是过去五年江苏高考中，关于红楼梦的真题，以红楼梦人物来看，考到了与鸳鸯、刘姥姥、贾政、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贾母等人相关的知识。 我们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会明白，这些人物都是红楼梦里的主要人物，也是为大众所熟知的红楼人物，但这五年里，唯独没有考到那个一出场就惊艳众人的王熙凤。 想想也觉得很奇怪，关于凤姐的精彩片段那么多，为什么一直就没有考呢？ 如果大家熟悉江苏高考，再翻看更早之前的几年真题还会发现，不仅这几年，过去的几年，王熙凤也未曾出现在真题里，也就是说，江苏高考自考红楼梦以来，此前连续12年的真题中，都没有直接考到王熙凤的内容。 我们常将宝黛钗凤作为红楼梦里的四大主角，宝黛钗三人都先后有考到，王熙凤作为红楼梦里戏份极多也极有研究价值的一个人物，为何一直没有受到出题官的青睐呢？ 我们细品红楼梦里关于王熙凤的那些名场面，协理宁国府，大闹宁国府，弄权铁槛寺，毒设相思局……这些事件固然很有看点，也值得研究，但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点：负面。 也就是说，关于凤姐的情节，正能量的不多，大多是偏负面的，是不好的，而这在出题人眼中，显然是不适合拿来作为高考试题的。 为什么这么说？协理宁国府说的秦可卿死亡一事，大闹宁国府是因为贾琏偷娶尤二姐，弄权铁槛寺是王熙凤以权谋私，毒设相思局是写她手段狠毒，且涉及情事，因此这些内容，自然不适宜拿来出题。 这大概也是江苏卷考红楼梦多年，一直没有出关于王熙凤的考题的原因之一。之前跟一些小伙伴说到江苏今年可能会考的红楼梦题目，就人物来说，我也曾疑惑地说过，王熙凤的内容从未考过呢，没想到今年就来了，更没想到的是，考的是这一句“一夜北风紧”。  二、“一夜北风紧”背后的隐喻 我们先说关于王熙凤这道题，官方给出的参考答案。 答案：诗句浅白，表明其学识浅薄；诗句能领起全篇，表明其聪明颖悟，有一定领导才能；诗句意境肃杀，表明其心怀忧惧。 一共6分的题，答案也分了三个层面，答对一个方向赋2分，分别从王熙凤的学识、能力和身份层面解读，非常全面。 但对于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来说，基本都还没有什么人生阅历，很难想得如此全面，即便是熟读红楼的资深读者，面对这样的题目，可能也未必能回答的如此简练精确，因此想拿满分是很难的。 原文这句话没有脂批，但提到了众人的反应：众人听了，都相视笑道：“这句虽粗，不见底下的，这正是会作诗的起法。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与后人。……” 王熙凤没有什么学识，所以让她作诗，实是为难她了，但当时正是冬天，凤姐也说：“我想下雪必刮北风。昨夜听见了一夜的北风，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可使得？” 这是王熙凤想到“一夜北风紧”这句话的现实环境，冬天的夜里，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刮着呼啸的北风，可不正是“一夜北风紧”么？不仅王熙凤，大约刘姥姥这样的庄稼人，有生活体验的人，都能想到这句话。 这虽是一句粗话，但放在红楼梦的语境里，放在曹雪芹的构思中，就一定不是一句粗话那么简单了。细品官方的参考答案，三个层面的解读，意蕴其实是层层递进的。 王熙凤没文化，自然只能说粗话，此其一。但她同时又有才干，为人精明，众人面前自然知道如何应答最好，此其二。最重要的其实是第三个，这句话传递出了一个不一样的意境。 这种意境，宝黛钗等人也许感受不到，但作为管家的王熙凤，一定感受得到。对凤姐来说，此时紧的又何止是北风呢？还有贾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现实，出的多进的少的现实，日常开支难以为继的现实，日薄西山大厦将倾的现实…… 这些不可回避的现实，即便他人有多感知，也多半力不从心或毫不关心，而王熙凤作为大管家，却是不能不为之忧惧的。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熙凤眼见得贾府一日不如一日，但有贾母在，却又不得不勉力维持着这个百年贵族最后的体面，结果只是能捉襟见肘，偷当东西。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在管家之位多年的凤姐，想来是深知管理一个在走下坡路的大家族的难处的。 因此，她的“一夜北风紧”既是作为文化浅薄之人，对身边现实环境脱口而出的切身感受之语，也是她作为一个大管家，对贾府经济开支的现实状况的真实心声。 红楼梦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是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一夜北风紧，不仅是凤姐日夜忧惧的心声，是贾府摇摇欲坠的根基断裂声，也是在不断敲响贾府衰亡的丧音。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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