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地块的名称》 作者:杨盛龙 武陵山区山大沟深,九山半水半分田。田地大都是在坡坎上开垦出来的,在溪沟边垒坎砌出的,面积小,块数多。每块地都有名称,以便于筹划、区分,分派谁到哪块地种什么,到哪块地采摘什么。 一座坐像似的山,在它的肚腩皮上垦出一块地,在它的膝盖上也得挖刨出一块地来。山坡上的地块,沙发一般摞在溪沟边,手帕一样挂在山崖。查点一下有多少块地,数点几次,怎么还差两块对不上数?那不是么!斗笠盖着一丘,蓑衣挡着一块。 山岭有名称,山沟有名称。山岭山湾的名称都是很有特点的,比如,凉水井、茶园堡、心凉沟、沙岭岗、破岩山、户桶岩。地块的名称各异,以地形命名的,岩上、岩脚下、烂岩窠、手爬岩,等等;按形状命名的,月亮湾、刀板田、三角地、腰带田、裤裆丘、半边窝盔,等等;以大树或树林命名的,榆树湾、桃子坪、梓木坡、杉树茏,等等;更多的是以往日业主姓名命名的,李家田、周家土、刘启万田、二矮子田、熊二屋场、龙胜土、王达学屋场、聂家大土,等等;还有一些是农村撤销公共食堂,三年困难之后,放开“小自由”,允许农民开挖点田边地角,过不多久又没收的荒地,便是以开荒人的姓名命名的小地块。 人民公社时代,生产队长派工,地块儿有名称,派谁谁去哪块地下种或收割,记工员登记谁谁在哪块地做什么记多少工分。田地分到户以后,每家几十块田地,各地块都有名称,当家的分派,哪块地种什么作物,谁到哪块地收获什么,便于操作。 每条山坡都有一个叫大坪的地块,每个寨子都有好几块令人骄傲的叫大坪的地方。山坡太陡了,得刨挖一个平台才能放得稳粪桶,放得稳洗脚盆的就叫坪,能铺开晒簟的不就是大坪么!那叫大坪的地块其实并没有多大多宽,而是相对那些偏坡地小台地而命名的。 多年前,一帮城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分到公社,再往大队分派时,从地名上想当然,大都争着去大田大队,不愿意去岩板大队,以为大田那地方大田大、大田多,其实那地方山多山大坡陡,只是有一丘相对稍大点儿的田块,自然条件比岩板差多了。 有的大田可是名副其实的呢,够当地人自豪多少辈子!说出名称来,吓坏你高坡上人!四斗种,需要那么多种子的秧苗的大田该有多么宽大!九十六挑,是就收获量起名的。 插秧人喜爱大田,割谷人喜欢大坪,插秧歌唱词以“大”开口:“大田栽秧那个伙计,咱们两个的那个话……” 小儿玩游戏也都喜爱大田。一种叫做“插田”的游戏,巧妙地将一把“香把儿”(烧香剩下的小竹条把儿)撒开,使棍把儿相搭的空档尽量宽一些,那空档就是“田”,又不至于缺口,缺口的不算“田”,再用一把“香把儿”插杵其间,不碰着边,插多少根,如数赢取对方多少根;碰着边了,如数输给对方。 坡陡地块小,最难的是犁地和收割。犁地,耕牛伸不直腰,刚开步就到头了,频繁地拔犁转担。更多的陡坡地拉屎都得扶着树桩才蹲得住,只能是口衔种子手挖窝。收割,扛户桶上岩壁、爬高坎、下高坎,如同架云梯攻城池,几多艰难。最容易的是积肥,田里坎一丈多高,每年两三次割除田里坎的野草,埋在坎下仄逼的田里,就有了厚实的绿肥,泡得田水墨黑。 各家的地块小,地块多。儿女长期在外上学,在外打工,家有多少地块,为父母的得数清楚记清楚了,登记造册,如数传给下一代,可别乱了地界。 文/杨盛龙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杨盛龙,湘西人,土家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北京,发表文学作品千多篇,出版散文集《西湘记忆》《二酉散简》《杨柳依依》《心心相依——中华56个民族散记》等十多种,《中国当代文学史》等十多种文学史论著专节专题评介。 《金秋文学》微信公众号(微刊)是开放性纯文学电子刊物,守住文学最后一片净土,留下心灵最后的精神家园。因所刊发的内容优质,2018年7月16日正式应邀入驻自媒体《趣头条》平台,2018年9月18日又应邀入驻百度旗下百家号,凡在《金秋文学》平台刊发的作品均有可能同步到《趣头条》和百家号平台。现面向全国(海内外)华人作家、诗人、编剧、评论家等文学爱好者征稿。 《金秋文学》™ 授权发布、转载请注明来源及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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