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作家美文 | 甘茂华:穿越巴山楚水

 相子诗生活 2020-07-25

 穿越巴山楚水 

作者:甘茂华

【相子荐读】

穿越巴山楚水,探寻苍茫的历史风雨,这些人生风景给我们带来了诗和远方。今天荐读散文作家、词作家甘茂华先生的新作《穿越巴山楚水》。

此文原载2018年第2期《中华文学》杂志,并被收入中国作协民族作家办公室主编的2018年《金石榴: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年度精选集》,由重庆出版集团出版。全文12000字,此次节选2800字,首次授权在相子诗生活微信平台发布,与各位朋友共同分享。

距今大约1300年前,盛唐诗人李白,站在长安城头,侧身向西望去,不禁长声叹息:“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如今,我们就在这崇山峻岭中穿行。

那是在宣汉县三合乡李家沟隧道进口踏线时,一群人路经一条小河,河上有座三根树木搭成的桥。前面一个先过去了,他是第二个过去的。没想到走桥中间时,“啪”地一声,一根树断了,他就掉到河里去了,水深二三米,河床都是石头。他掉下去时往侧翻倒,落水时用手撑了一下,整个屁股都砸在石头上,简直痛彻心肺。岸上的人要拉他,他说我先歇一下,稍微动一动,看看伤了其它地方没有,骨头摔断了没有。他慢慢爬到岸边,趴在河滩上伸展了一下腿脚。还好,没有大碍,只是感到屁股像刀割般疼痛。他对伙伴们说:“你们先走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直到暮色苍茫鸟归林,伙伴们才架着他回到驻地。

 摄影:杨和

他对我笑着回忆当时的情景,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河北口音的话语听起来让人感动。他说天气那个热呀,一下车就是一身汗。进山嘛,都穿长袖衣服,加上始终在爬坡,汗如雨下,裤腰一天到晚没干过。过河时,石头上青苔,有的人脚下一滑,就摔在河里成了落汤鸡。每天从山里回来,都累得像瘫了一样。山里有野兽蛇虫,大白天的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种山区特有的小蚊虫,北方人不服水土,被它叮一口就是一个大疙瘩,然后化脓,出现一片一片的水泡,很长时间好不了,有人整个胳膊都肿起来了。

他说的这种蚊子叫我想起秘鲁著名作家略萨在他长篇小说中说到过的依基托斯城市的长脚蚊和旱蚊子。这种蚊子藏在草地里,整天咬得人浑身红肿,所以人们一天到晚都得轰着蚊子,抓挠痒处。因此,在那个城市一个人最好不要生得细皮嫩肉的,否则就会招小虫子来咬。而现在,这种事情竟被他们赶上了,难道不是上天在有意考验他们的身体和意志吗?

这些开山修路架天然气管道的人,追逐着理想的梦,在巴山楚水间激荡着踏足的回声,燃烧着诗一般的激情。

 摄影:杨和

从梁平到普光,跨四川重庆两个省市,单程300公里,来回600公里。中午在达州市一家面馆吃饭。司机喊:老板娘,拿头蒜来!他剥皮,掰一瓣,在筷子上擦着。他说,这是给筷子消毒。从此,我就记住了蒜瓣消毒法。野外作业的工人,都懂得蒜瓣消毒的好处。

赶到工地后,我去看望王师傅。

老王是个30多岁的电焊工,身高1.89米,外号“大个子”。他说电焊工主要是腰部容易受伤,大多数人都有腰间盘突出的毛病,眼睛和肺部也不太好,职业病。没想到这次在白竹槽隧道,“大个子”躺在地上,人离管道底部大约40厘米,焊接时手刚好贴在地面,即使戴着电焊手套,也被碎石子磨出了一道道黑印子。一道焊口要焊六七遍,电焊如绣花,细节决定成败,谁还顾得上手呢?你到现场,谁是电焊工,谁是安装工,一眼就能看出来。电焊工的皮衣皮裙都是花花点点的。

告别王师傅,驱车来到野三关,我们去看管道索桥。

 摄影:杨和

野三关是一个有几千年历史的古镇,地处武汉到恩施的中途,扼守着恩施州的东大门。此地穷山恶水,很多地方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北宋的一代名相寇准在此地所属的巴东县当县令时,曾在野三关“蹲点”,教当地老百姓种玉米、植桑树。

野三关最险处,还是野三河。野三河是巴东县和建始县的分界,水不大浪不宽,在318国道一带,河面最窄处大概五六米,最宽处也不过二十几米。险绝之处在于河的两岸是一百多米高的绝壁,任你有通天的本事插翅也飞不过。抗战时期,著名的鄂西会战中,国民党重臣陈诚将军把最后一道防线就布在这里,武汉失守,省政府西迁恩施,行到此地,下深谷,过渡口,爬高坡,在此盘桓了多天。

现在,晨曦中的野三河管道悬索桥漂亮极了,红色的主塔,银色的管道,翼张的风缆,在植被丰富满眼苍翠的鄂西群山的背景下,就像一只飞翔的大鸟。

穿过风雨,从野三关奔赴大溪亮。

大溪亮的凶险在于它那高而冰冷的绝壁。山下是宜昌市高家堰镇的魏家洲村,山上是宜昌市贺家坪镇的渔泉溪村。但因为这道绝壁,山上山下两个村的村民世代很少往来。如果要下山,哪怕就是到看得见的山下某个地方,也必须绕道五六十公里。山下有条河,河出去交会318国道的地方叫太史桥,国民党军和日本人在此有过一场恶战,凭借山势之险重挫过日军士气,某种程序上扭转了鄂西会战的局势。

大溪亮,是个挂在悬崖上的地方。

当我们看到齐岳山、大溪、魏家包、野三河和魏家洲的时候,已经见不到一个施工人员,管道上面已经做好了水保,很多地方已经长起了草。我们没有看到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没有看到那一个个施工人员的汗水和泪水,但我们知道,我们的脚下,有一条他们打造的钢铁长龙在吞吐着巨大的能量。时间是最公正的衡器。花草可以凋谢,树木可能摧折,但时间,伟大的无私的时间,会一直保存他们留在这山川河流的痕迹,会记得,有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石油人曾经来过……

 摄影:杨和

过了山,还有河。天然气管道如一条龙脉,游动于山河之间。

乌鱼洲,长江江中之岛。当地一份关于乌鱼洲的资料介绍中说,乌鱼洲“芦苇茂密,风景秀丽”,是的,对一个观光客来说,成片的一人多高的芦苇的确是一道迷人的风景,可是对必须在湿地、芦苇中踏出路来,进行劳作的人们而言,那可就一点儿也不美丽和诗意了。

营建施工场地,先要砍去乌鱼洲上的芦苇。芦苇不择地而生,逢水塘就要站在水塘里砍,逢茅草杂生就要站在茅草丛中挥刀,只要干起来就不能歇,因为要歇也根本没有坐的地方。时令正是所谓阳春三月,但春天的美好仿佛消逝得无影无踪,又是风又是雨,乌鱼洲上的风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砍芦苇看似没有技术含量,但没干过这个活儿的人不知道,砍芦苇也是有技巧的,必须斜着砍,才有效率。可是这样砍下来,芦苇尖比刀都锋利。看着芦苇顺着刀锋倒下去,本来是一件相当惬意的事情,突然有人惊叫一声,你才知道挂彩了,看到手上的血,才感觉疼痛。乌鱼洲上多是湿地,最深的泥塘隐至膝盖处,好几次,干活的工人们说着说着,突然消失,再一看,掉坑里了……

九月的宜昌天气仍然闷热。那天傍晚,他陪着一位朋友在长江边散步,走累了就坐在礁石上,听江涛拍岸,高一声低一声,恍若从遥远的古战场上传来了金戈铁骑的厮杀声。那天是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又被称作中国情人节。每年这个夜晚都是织女牛郎在鹊桥相会的日子,遥想天上银河,他在工地上想起远方的妻子,心口涌起了一种幸福的眩晕。

 摄影:杨和

终于从梁平回到宜昌。穿越巴山楚水,探寻苍茫的历史风雨,诵读鲜活的现实诗篇,心中笼罩着一片踏遍青山人未老的豪迈气派。我知道,这不仅是神奇山水带给我的真实感受,而且更是建设者们的精神风貌,如一道灿烂阳光照亮了我的内心世界。一路走来,正是巴山楚水不知不觉地滋润着我的情怀。我因此深深地理解了跋涉蜀道的艰难和价值。这些人生风景将陪伴我继续去探寻诗和远方。

当我写这篇文章时已是深夜,离家不远处,传来长江呼吸的涛声,对岸磨基山显现模糊的轮廓,似乎正在夜色里孕育一个美好的梦境。 

作家简介:甘茂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知名散文家,词作家。历任湖北作协理事,湖北流行音乐艺术委员会理事,宜昌市作协常务副主席。已出版各类文学著作13部,获得湖北文学奖,湖北少数民族文学奖,湖北屈原文艺奖,国家文化部新人新作奖,全国冰心散文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等重要奖项。散文集代表作《鄂西风情录》《三峡人手记》《这方水土》等。歌曲代表作《山里的女人喊太阳》《青滩的姐儿叶滩的妹》《清江画廊土家妹》《敲起琴鼓劲逮逮》等。

(向上滑动查看内容)

作家刘富道为相子诗生活题字:

(责任编辑:李相文,图片作者提供,音乐为阳新县歌,甘茂华作词。)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