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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珍 黄昏的路上我遇到那条狗。我小爷的狗，一条短腿哈巴狗。 它的毛乱糟糟地，像刚从哪儿打架回来被别的狗挠头暴揍了一顿。鸡窝头下面有双滑稽的眼睛。两只眼睛的中间有一长条毛发是白色的，和那不爽的神情搭配起来格外神气。 它向来就是神气的，算是我见过的这村子里脾气最差的狗，现在它站在美丽的黄昏下，特别渺小，缓慢的脚步和沧桑的双眼，嘴角耷拉的神态与枯燥毛发，使它看上去居然有些伤感。 我跟它说：“你今天很看上去很愁啊，过去大老远看到我就要狂吠，现在怎么不做声了？”它没有搭理我，只是站着不动，我不习惯它的多愁善感。 我蹲在地上看它，站的地方比它矮，这样看去，它好像身披光芒，与平时大不一样，这是蓝色的傍晚，之前霞光有一些金黄，但天空是蓝色的，尤其当云彩淡去，消失，那湛蓝就格外结实，透彻，动人。 村里几乎家家户户有狗，如果所有的狗都站在一块儿，能组成一个极庞大的队伍，而这条短腿哈巴狗和右眼上一团巨大黑斑那只狗是最有特点的。 向上扬起的热情洋溢的尾巴使它看上去仍然年轻，调皮的短腿多少年也没变，但疲累缓慢的脚步让人断定它已经老了，它在这个家也已经待了很多年，应该快十年了。我的小爷一家待它很不错。它大概是最早来到村子里的哈巴狗，其他人家里养的都是土狗。 它在暮色下慢悠悠地走着，旁边是大路、树、小河、蝉鸣和蛙鸣，两个小主人骑着幼儿摩托车从家门口那儿驶来，经过它然后继续往前，发出欢快的大笑，而它望着，就那么站着一语不发，没有参与进来，它显得与这快乐格格不入。 这与它平时狂吠不已的样子实在天差地别。平时它敏感暴躁，一有风吹草动就跳起来了，像个暴躁狂，双眼犀利地对准目标，露出赶尽杀绝的狰狞面目。我一直认为它是一条没有感情的蠢狗，如果说它的感情仅仅是围绕主人，多少应该学到点儿温顺友好，因为它的主人个个都温和好客，绝不会教它去随意地狂吠，像个疯子一样对待与它相熟的人。 它与别的狗不一样，它身上没有温暖稳定的性格，它像个怪物，有时候疯疯癫癫，有时候又突然友好。真是奇怪。我不知道是不是哈巴狗都这样，记得我曾在别人嘴里听到哈巴狗这样的绰号，是带着贬义的，形容那类势利的人。 也许只有老了才能让这条狗消停，现在它应该年纪不小了，显露出了疲态，这种疲态和稳重使它看上去更温和，通情达理。人老了也一样，我们认为，人老了应该要通透很多，不总是狂喊乱叫，不总是碎嘴子，不应该还过分纠结和冷漠。 我甚至很容易想象到，不远的将来它将垂垂老矣，站在门口大口喘气，甚至连喘气都觉得费劲，更别说发动那四只小短腿四处狂奔或冲向路人，那时候，大多人从它门前走过，不管陌生还是熟悉，它都没有力气朝他们吠叫。少年们骑着摩托车将它门前的大路炸响，在它的身子旁聒噪不休，不停地耀武扬威，而它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想到这我甚至有些同情，要原谅它无数次莫名其妙疯疯癫癫的恶意。 说起来它的一生作狗是尽忠职守的，虽然很凶，但作为看家看门狗，它保护了它的主人。它用那极其短小的4条腿和尖牙尽力地施展了全部才华：灵敏、警惕、凶狠，嗓门高于体积数倍的声量，都证明了它对主人的忠诚和尽心尽力。 它主人家有三个小孩子，都不足6岁，有它在家，三个小主人的安全多少是让人放心的，只要有陌生人靠近，它就会狂吠不已。当那三个小孩子像纯真无邪的小蘑菇站在门前，就算是恶人想要上去做点手脚，也是不太可能的。因为那条狗滑稽的脸蛋马上会变得凶狠，会用尽一切力气将敌人吓跑。这么看来它又是一位极其合格的守卫，它的凶猛来自于它的忠诚。 我们不能跟一条狗计较它朝你吠叫的时刻，它不是人，却尽可能更多地去通人性了，狗相比猪和牛，已经足够温情和可爱。我认为最凶狠的狗都是热爱主人的，它一定有面对人类时极其温柔的时刻。就像现在，不知道它是被美丽的黄昏和路边的小花感染了，还是突然觉得疲累、衰老，它的双眼真是温柔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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