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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涛视听沙龙 │ 自然的情感表达是歌唱的唯一技巧

 二泉映月听松涛 2020-07-26

Bel Canto(美声唱法)到底指的是什么?如何呈现它的音响才合乎其艺术规格?更深入地说,美声唱法的审美趣味到底应该是怎样的?这些看似不是问题的问题,在我们这个声乐事业繁荣、声乐爱好者众多的国度里,种种迹象表明,对于这些问题很多人还真是混沌着呢。其实,这种迷茫在我们的工作环境中俯拾即是。其实,我在发问的时候也正糊涂着呢,因为我时常听到一些嗓音,分明带着“病态”,把所有的旋律都唱成一种风格,丝毫触碰不到我的内心,但却有高音、有能力,方法体系已然自成一套,尊崇者亦非少数,教我如何不迷茫?

2005年贝尔冈齐在来华讲学前接受新浪娱乐采访时谈到了对美声唱法的认识,他说:“Bel Canto对我来讲意味的是没有任何强迫因素的美妙歌唱,我是指一字、一句都要遵守这个法则。比如你在说‘爱’这个字时,你的吐字一定会带着一种优美的色彩。这里音量不是最重要的因素,表达方式更为重要……我们在演唱时要为每一字、每一句着色。”毋庸置疑,贝氏可算是当今世界最具权威的美声唱法理论和实践专家之一。这段话的意思是:歌唱在生理上应该是不用蛮劲儿,在心理上是需要情感的。所有的发声技巧都包含在情感里,绝不会有脱离情感而独立存在的技术状态,这正契合了古老的意大利声乐学派的遗训。该学派最著名的教师弗朗西斯科·兰皮尔蒂在谈及罗西尼歌剧音乐的时候说:“由于上述作品(指罗西尼歌剧音乐)的优点,一个可能只有天赋良好嗓音和一定音乐才能的歌手,这种音乐本身就是他最好和最可靠的老师。”2帕瓦罗蒂用一句话表达了相同的观点,他曾说:“人们都关注我的高音,其实他们更应该关注我的音乐。”对他个人来讲,是音乐成就了他的高音,反过来高音又使他的音乐更富戏剧性和感染力。从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我们做到了用感情而不是用蛮力表达音乐,我们就得到了美声唱法的真谛,而无须满世界寻找训练美妙嗓音的灵丹妙药了。从本质上讲,美声唱法同流行音乐唱法一样,是非常自然的演唱形式,绝不是做作出来的,女声的训练清楚地表明了这一事实。杰罗姆·汉涅斯所写的《大歌唱家谈精湛的演唱技巧》一书中访谈罗萨·庞塞尔一章就可找到答案。该书记述了罗萨从小热爱音乐,在表演歌舞剧的时候被歌剧院看中并旋即签约,未经声乐专业训练就演唱了多部具有相当难度的歌剧角色,汉涅斯写道:“这些对一位从没有上过声乐课的人来说是相当有分量的,而罗萨说:‘这一切只是很自然地发生了’。但是她确实有极深厚的音乐基础背景,她甚至能阅读管弦乐队的总谱。”

卡鲁索《今夜无人入睡》


P.M.马腊费迪奥先生在他的《卡鲁索的发声方法》一书中,赋予卡鲁索“自然歌唱的大师”的称号。他开宗明义,第一章的标题即为“恩里科·卡鲁索—自然歌唱的大师”。他说:“他(指卡鲁索)的特点不是因为具有罕见的发声器官,而是按着正确、自然规律的完善的功能,形成了他的典型的自然唱法。”随后,他进一步阐述道:“不只是一个而是几个条件,生理的和心理的条件协调地组合在一个人身上,才造成了卡鲁索这个人类如此异常辉煌的歌声,这些条件能概括在几个字内,即‘自然的歌唱’。”

为什么要自然?追根溯源,所有的歌唱技术、技巧都是从喜怒哀乐中提取出来的,是情感表现进行理性思考和声音物化的结果。付海静先生说:“歌唱的方法有十万八千条,但正确的只有一条。”我听过他的讲学,就是要求学生表演所唱的歌曲,但我们在表演当中听到了学生声音的变化。无独有偶,有评论家描述了托马斯·夸斯托夫在德国柏林汉斯艾斯勒音乐学院上课的情形,说他很容易被误认为是表演老师,而非声乐专家,他在课堂上课的情形不像是在上声乐课,而更像是在上一堂表演课。

诚然,从物理属性上说,良好的歌唱技术是声带与呼吸之间协调运动的结果。范竞马在受访中谈到这一点时说:“不客气地说,我已把歌唱的最大秘密告诉了你(对记者)。”但只有在表达情感时呼吸和声带的运动才是协调自如的,当你“做作”时很难不破坏这种自然的平衡。比如沈湘老师说的声音流动与控制的概念。“流动”是什么?“流动”是歌声声波的运动,这个运动的速率包含着,准确地说是来源于情感宣泄的强度。从歌曲来说,叙述部分和高潮部分的“流动”一定是有着程度上的差别的,这再浅显不过了,因为这两个部分感情的强烈程度是有着明显区别的,仅仅这个区别就导致了声音运动的不同流速。当然,音高的区别看似是促成不同流速的原因,而这同样是情感的反映,是情感起落的相互转化造成的,其运动的本质没有发生变化。如果离开了运动,声音就成了一潭死水,而共鸣的物理属性是运动的,没有了情感,机械地发声,声音的运动属性就消失了。很多歌唱者把自己“强制”的声音当作是流动的,声音貌似响亮,却总有那么一点儿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正是“那么一点儿”让“美声”脱离了大多数听众而成为小众艺术。帕瓦罗蒂的“辉煌”恰恰是其迎合了大众的审美趣味,其核心是自然的、如说话般亲切的表达。毛泽东在诗词中说“坐地日行八万里”,在这个物质的世界中,运动是第一大属性,从广袤的宇宙到茵茵小草都在不停地运动着。人们热爱春天,不仅仅是因为气候温和,更重要的是那种生生不息的蓬勃气息,它带给人希望、朝气与活力,这正是运动最明确的表现和证据。

“控制”则是“流动”的产物,是“流动”过程合理程度的表现。合理的“控制”是歌唱情感张力的反应和持续,是声音运动流量的自然变化过程,不是人为地“抓住”,使得声音的活力尽失,光靠嗓子的基音在发响,失去了艺术韵味和文化色彩。一个有“技术”的歌者的声音可能在一些人听起来很受用,尤其在音响主宰舞台的时代,然而或许他并没有上道,与Bel Canto的审美趣味相去甚远,甚至是背道而驰的。

我们说要自然地歌唱,不是真的没有发声方法,不是要屏蔽“感觉”的存在,而正是遵循歌唱的艺术规律,找到歌唱本质所得出的必然结论,而绝不允许追求技巧到了买椟还珠的地步。帕瓦罗蒂在自传中说:“任何人花四十年思考同样的问题后,不可能没有强烈的意见。”这个“意见”,其实就是歌唱感知的敏锐化和具象化的表现,有了这样的“感觉”,歌唱家对诸如呼吸支持、腔体打开的感知会变得明确而清晰,对声音的运动走向、共鸣的完美程度也会了如指掌。正像戴玉强在金铁霖老师的教学视频中说的:“嗓子是自己的了。”即能够自我把握,可以全身心地、自如地歌唱。范竞马在凤凰卫视的访谈节目中说,他直到离开学校唱了多年歌剧后声音才真的自然起来。

笔者有幸拜读了吴碧霞的论文《从“美好的歌唱是最协调的身体运动”说起》。吴碧霞以自己为研究对象,把声乐的技术和艺术一同做了深入浅出的剖析,准确、真实、具体而又生动。她的所有论述,无论是形体、心理,还是文化积累、音乐感觉,看似抛开技巧,其实都围绕着发出好的声音这一根本问题。这就是歌唱训练,是“功夫在诗外”的砥砺躬行。说句题外话,以今天期刊对文字的写作要求,这样的叙述方式若非出自名家之手,恐难获发。

声乐作为表演艺术的一个分支,是用声音来抒发情感、表达戏剧性内容。“声”只是手段,“乐”才是目的。吴碧霞在论文中谈道,歌唱是心理指导下的生理运动,“手、眼、身、法、步”以及文化修养等都是通过协调的身体运动,最终以声音的方式展现出来,其协调手段来自情感。它的心理基础是自信心的强大,是歌唱训练良性循环的结果。

毫不夸张地说,那些综合素质优秀的学生用不着我们教他什么,只需用心呵护、及时引导就行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他们长大,渐渐成熟起来。而长大、成熟包含的信息是巨大的,是吴碧霞论文里描述的所有内容的总和,是音乐文化的感知和建立,是一首首声乐作品和一个个角色诠释积淀的过程。

在今天这个时代,人们对物质的欲求是强烈的,歌者对技术的追求是这一现象在行业内的体现。学生竞相寻找好方法、探寻歌唱秘籍,听说哪个老师教得好,尤其是教出了获大奖的学生,便一窝蜂涌向那里,恨不得他就是魔法师,略加“撩拨”,让学生立即“成精”,却看不到那对师生多年合作,一路艰苦、恒持地训练才换来了歌唱的春天。

多元智能理论之父,著名的美国心理学家霍华德·加德纳先生这样阐述艺术的学习规律:“艺术教育的课程,必须以螺旋式发展的特点为基础。课程的连续,意味着以越来越复杂的方式重复讨论相同的概念和问题。”吴碧霞的描述即是这一理论的现实范本。戴玉强曾在《群雄煮酒论高音》中说,歌唱的技术问题“写一大篇也未必能讲清楚”,说的恐怕也是这个意思。因为在具体的声乐教学中,对很多技术的描述往往是非常简单的,是情绪、情感的唤醒而非逻辑思考的缜密衔接。所以,一句话可以让人明白,变成一本书后却会使人如坠云里雾里,越研究越糊涂。《嗓音遗训》里的文字大多是豆腐块似的语言简单的文章,有的就如箴言般寥寥数句,但却成了声乐艺术教育的金玉良言,一直到今天都指导着声乐爱好者的声音追求,并直指歌唱的最高艺术境界。

西方早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已厘清了科学和艺术的分工,让科学归科学,艺术归艺术。科学、艺术、宗教并行,而非用科学创造艺术、毁灭信仰。如果我们能通过对嗓音结构的了解,对呼吸机能的认识来左右歌唱的话,那么搞教学的应该是医生而非声乐教师。当然,这里的意思不是让教师只凭感觉来教学而没有科学知识,而是指无论教师对声乐有多么深入的认识,面对学生都应该“浅出”。等待他们逐步走进来,认识慢慢理性、清晰起来,有心智从技术和艺术层面表达声乐作品的思想内涵,而这一切无法回避的是情感的力量,只有依靠情感才能帮助学生构建起歌唱之门,走进美好的歌唱世界。

吴碧霞《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多年前我曾听过著名钢琴家、上海音乐学院教授赵晓生先生为少年儿童钢琴爱好者开设的大师班,他把音乐旋律都变换成了一路风景,变成了运动着的各种生命体,孩子们却在不经意间克服了技术障碍。尤其重要的是,弹琴变成了充满想象的快乐游戏,成为用指尖寻找神秘世界的探索之旅,哪儿还有什么技术问题和各种各样的清规戒律,除了快乐就是快乐,美就在这当中产生了。那么我们呢?这些用语言、用身体作为乐器的音乐传播者,是不是更应该注意情感、想象?除此之外,恐怕我们得不出其他答案。

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很多音乐作品已完全不顾及歌唱的生理和心理承受能力,为满足戏剧性的要求,大家已没有“最高”,只有“更高”。从思想上来说,这是强势的、强制性的、说教的,你只有听从和跟随的份儿,不需要表达和思考,这种不可一世的旋律只有超强的嗓音和歌唱能力才能以不计得失的态度胜任其艺术和技术指标。而为了在歌唱舞台上获得一席之地的年轻歌手却又不得不对此趋之若鹜,好给自己跻身名流做铺垫,这一现象在民族声乐的圈子里尤显突出,笔者曾在一篇文章中就此阐述过类似观点,在此不再赘述。

对教师来说,如果我们能够在教学中引导学生寻求真理,正确认识自己,认识客观事物,能够学会分辨真善美就足够了。关牧村在天津音乐学院演讲时谈到沈湘老师时说:“他让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做人。”马达先生在其《美国杨百翰大学艺术教育考察纪行》中这样描述对杨百翰大学艺术教育的印象:“他们认为‘艺术教育的目的就是快乐’,选修自己感兴趣的艺术类课程能使身心愉悦,同时提升自己的人文艺术修养。”文章还说:“明确清晰的艺术教育理念贯穿于所有课程的教学过程,使学生真正体验到艺术教育的目的是快乐,艺术是心灵沟通的桥梁。学习艺术是为了丰富人生,更好地感悟美和理解美。”的确,成为艺术家的因素太多,能成为艺术家的人又太少,我们不必为了实现我们自己实现不了的艺术梦,给学生套上沉重的枷锁。戴玉强是从学表演起家成为歌唱家的,著名当红影星黄渤是唱着歌儿走上演艺之路的,而魏松是从当时的歌者要么退休、要么转行的背景下一路走来的,六十岁唱得正当年轻。这里边有太多深刻的思考在等着我们研究呢!

奈何笔下千言、离题万里,然而无论如何,我写这些文字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要获得美好歌唱的嗓音技巧,正像吴碧霞在她的文章中所表露的思想一样。因为学唱歌的人不可能不追求技巧,只有获得美妙的嗓音才是对音乐最大的贡献,才能承载起人类情感的戏剧性变化,才能达到对美的最佳诉求。只是如何判断,就看你的智慧和追求了。笔者在拙著《男高音中国作品演唱进阶》中对四十二首歌曲的勾画,字里行间抽离出的都是声音技巧。在课堂上有能力已然上升为行业的第一评判标准,人们在潜意识里对此早就达成了广泛的共识,我所追求、索取的,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奢望,是庸人的无端自扰,或许是我自己在梦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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