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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荆条告急!四川人又开始做豆瓣酱了

 听雪楼75iz4v14 2020-07-26

如果把川菜比喻成一棵树,豆瓣酱就是根。豆瓣酱本身不起眼,但名扬中外的「回锅肉」、「麻婆豆腐」、「鱼香茄子」都离它不可,对于四川人的日常来说也就跟空气差不多吧,不值钱,但若离了,那就活不了。——盒鲜姑

初到外地上学的同乡少年,总是喜欢相聚取暖。逢着假日,便呼朋引伴往火锅店去,仿佛是借火辣油气来抚慰远人的胃肠。火锅暂且可以慰藉强说新愁的少年客子,南北游窜,才识得乡愁滋味只有豆瓣能解。

▲这一碗豆瓣解了多少四川人的馋


郫县豆瓣虽处处都能买到,可几乎每一户成都人家都私藏着一个豆瓣坛子。这个时节,又该往坛子里装新豆瓣酱了。
 
二荆条上市,在成都可以上新闻 /
 
一坛油亮暗红的豆瓣,是成都人家户户皆备。
 
七八月间,做豆瓣是件大事。这时节往菜市去,总会遇见一场辣椒的盛会——二荆条上市,小米辣亦相尾随,菜市几乎被赤色占了半壁,或在货车上,或在平地垒成小山,令人震撼这触目的椒色,如陷焰浪中。

▲辣椒上市的季节,菜市场都呈现出赤色


暑日的炎气,海椒的辣色,挑动着每个人,狂醉痴迷在红色的海洋里。
 
小时候,我常随母亲去菜市,每个海椒摊位前都有人蹲坐拣选。她们是此中熟手,拣选的速度极快,眼睛一瞥、鼻子一嗅、伸手一摸,便知这海椒是否够得上一坛好豆瓣的标准。

挑剔如我母亲者,有时瞧不上普通菜市的二荆条,便趁龙潭寺的逢场天去赶早集,携十数斤归来。

▲做豆瓣酱可不能用普通的辣椒


那时的电视新闻,总要派记者去走访各大菜市的海椒摊子。我每看见,常蔑然冷笑:不就是做个豆瓣,何至于如此?如今是否还会有记者走访海椒摊子,我不知道。倘成都俗世气尚未脱略殆尽,那么,应当是有的。
 
买回来的二荆条与小米辣,母亲先要搣掉海椒把,这也是在甄选其中是否有沾了水气而软烂掉的海椒。挑选后的海椒细细淘洗三四遍,放在簸箕竹筛里控干水气。只消一个下午或一个晚上的功夫,便可以剁宰。

▲长成熟了的小米辣


母亲坐在矮凳上,盆里半是海椒,半是海椒碎,还有一块菜板。菜刀剁宰二荆条与小米辣,发出笃笃笃的声音,菜板上早已满是辣椒的红汁。

海椒全部剁碎后,要将井盐、青花椒、香辛料撒入,再倒灌生菜籽油浸没盆中的海椒碎,搅拌和匀,同时也除掉海椒与清油之间多余的空气,使它们相互交融。

▲剁椒时的辣椒味香气十足


从购买、到洗净、再到剁宰,母亲都有着巨大的热情和耐心,十分精细地做活。我震撼于她为一罐豆瓣付出的精力与时间,然而在母亲一辈人心中,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当然,在更老一辈的目光中,母亲似乎也只能勉强及格。
 
做豆瓣,旧时成都的大事 /

九零年代,成都多是陋巷瓦檐。

▲成都的老式居民楼


暑日里,总有豆瓣的火辣气往鼻头窜去,逃它不过。往空旷的院坝看去,一盆又一盆清油浸没的红辣椒碎,早已被各家晒上。

小孩子们就在这一盆盆辣椒碎间追逐、打闹——从小便经这样的熏陶,无怪川人对辣的容忍度极高。
 
那时的我,哪里懂得豆瓣何物,寻味而见密集错落的阵仗,有洋瓷盆、不锈钢盆、木盆等满盛,恍若见宝。清油在烈日下散出温香,辣椒碎则在清油里焕出红金色,只觉得红灿灿得十分好看。

▲豆瓣做好后用大缸保存


顽童总想偷尝。然而震慑于辣椒绽出的光彩,只好停着打望,闻见若有若无的酒香。见色及香触目与鼻,却仿佛舌头亦尝味似的。闻有人声来,便即跑去,似乎是怕主人家抓住偷味的毛贼。
 
来的主人家是石婆婆,她并未注意到我这个笨贼,只是过来查检自己的豆瓣:色泽红亮,清油生味气亦散尽。

石婆婆以指蘸点舌,咂了咂嘴,仿佛味道还不错。自顾自笑念着:「可以咯,一年的豆瓣都仅够吃了。」接着她又觑了觑其他几户人家的豆瓣,或摇头、或点头、或微微一笑。

▲自家做的豆瓣色泽红亮


笨贼并没有跑远,偷偷望见了石婆婆尝豆瓣时满意的神色。我那时只是庆幸没被发现。现在想来颇为可惜,不知让石婆婆神情微动的豆瓣各属谁家?

大院早已拆迁,邻居们纷纷流散,母亲还见过几次石婆婆,我还未来及,斯人便已作古。
 
有些秘密,如沉海之沙,只有渺然。

▲川菜麻辣的精髓都在豆瓣酱里

 
我猜度,石婆婆当时或许是在笑母亲偷懒。因为我后来才知道豆瓣分两种。

石婆婆做的晒豆瓣,需要先取川酒与水,淹没霉好的蚕豆瓣,辅以干青花椒、井盐及清油,然后日晒夜露一段时间,最后掺入剁椒当中。

在老辈看来,如母亲那样简省,不用蚕豆瓣的做法属于「阴豆瓣」,滋味逊色晒豆瓣酱,只可用作蘸水和拌饭吃,用于炒菜,则不免失了格调。
 

▲用蚕豆做出来的豆瓣才有味道


我每见母亲制作豆瓣,已不免叹服。然而比起老辈人,到底是不曾见过大世面。
 
一罐豆瓣里面的山河故人 /

世界变动得迅捷,陋巷瓦檐在成都早已难寻,恍惚有麻姑看海之感。寓居钢筋水泥,只有清晨才远远听见鸡叫,便知街头的大公鸡亦随时代而星云流散。
 
我时常想起许多旧事,如在暮时拾捡朝花。

▲回锅肉最不能缺少的就是豆瓣


大院拆迁后,谢姨一家仍同我们住得近。谢姨的小女(我称二姐)要去上海闯荡。临别前,母亲从厨房坛子里挖了一罐豆瓣给二姐。不锈钢的大勺刮着陶土坛壁,发出磕楞磕楞的混响。

那是去年做的豆瓣,所剩无几,色泽不复刚做好时的鲜红张扬。油汪暗红的模样,香气倒更浓厚而沉朴。

▲四川郫县豆瓣的制作基地

坛子里最后的豆瓣,就这样和二姐去了长江入海口。二姐后来说,刚到上海时不思饮食,幸好有李妈做的豆瓣「吊命」。母亲闻听此话,不免心痛她的干女,但也沾沾自喜起来——到底是自己做的豆瓣好,还可以吊命。
 
山川湖海,从长江这头到长江那头,豆瓣之于二姐,已经成了可解乡愁的良药。我那时还谈不上欣赏豆瓣,因为我尚未与故乡阔别。

后来,我亦是与旧家相失。在乡愁的追思中,总不禁一遍遍地反刍记忆中的味道。小时处处可见的豆瓣,这时忽然成了一种罕物。

▲自家的豆瓣是可以解乡愁的良药


郫县豆瓣早已处处都能买到,可总觉不如母亲手作。我至今仍遥想鲜豆瓣的滋味,小时慑于鲜豆瓣的辣气,现如今倒是不怕了,却已经不可追寻。

豆瓣失落的年头,只有拾朝花记取旧事,聊付销忧。
「 作 者 简 介 」
陈忻,游荡齐鲁的异乡人,尚滋味,好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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