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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民井 秦兴江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当了三十年文化站长的户一民从官庄乡调到桃园乡的时候，硬生生地改了行。 那时候，桃园乡是远近闻名的乱摊子，群众上访率占全县第一。户一民刚来报到的第一天，乡政府大院就被上访的群众围了个水泄不通，甭说一辆车，就连一个人都出不去。王书记在办公室急得团团转，电话打了十几个，公安、司法、税务、法庭，所有戴大盖帽的都出动了，在办公室门外站成一排，和上访的群众对峙着。双方都嗷嗷叫，相互听不清对方说的是什么。现场一片混乱，大有剑拔弩张之势，随时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是金陵村主任醉酒殴打村民刘二柱引起的。 还是秋天收花生的时候，刘二柱打工在外，媳妇一个人在场上看场，白天劳累一天，晚上睡得死，没想到被主任偷吃了“软柿子”。刘二柱回来想讨公道，媳妇连哭带嚎不愿意，说人家贪污几十万都没人能告倒，你还去！这事就搁下了，但账还记着。到了年初一，大伙儿都相互拜年找酒喝，刘二柱在大街头撞上了主任，酒壮怂人胆，他拦着主任讨说法。 “ 你说我吃你软柿子，有什么证据！你有记号么？叫你媳妇脱了裤子咱看看……” 主任在村里当了十几年的干部，黑白道都通，最善于耍流氓。他骂骂咧咧，不等刘二柱反应过来，上去一个“封眼锤”，刘二柱立马捂着眼蹲下了。主任又一脚连一脚，把刘二柱真的踹成了“软柿子”。主任威风惯了，可他没想到本来就有民愤，这回更激起了众怒。大年初一打伤人，一年不吉利，这还了得！群众抱成团，天天到乡政府闹，不只是告主任打人，还告他贪污，还告他搞女人……而且还有人高喊： “不怕他跟王书记是把兄弟！” 王书记在屋里如坐针毡，脸红一阵白一阵，额头上渐渐冒出一层细汗。 户一民和王书记是老同学。看到这种局势，他决定帮老同学分解一下难题，于是自作主张，悄悄走到门外，一把揽住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村民，小声嘀咕了几句。那个村民转身向身后的人群挥挥手，沸腾的人群片刻之间就宁静了。随后，跟着户一民去了他的办公室。 事后，王书记问户一民，你跟他们到底说什么了，他们怎么那么听你话？ 户一民呵呵傻笑着，我没说什么呀，我就说，我是新来的信访办主任，有什么问题跟我说吧。 王书记拍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信访办主任了！ 就这样，干了一辈子文化站长的户一民，临近退休却阴差阳错改行当了信访办主任。他自嘲地笑了，他想只有天知道，那天他拦住上访群众说的那句话是：你们这样瞎闹腾能行吗？我是新来的文化站长，相信我就跟我来，我替你们整份材料！他的本意是缓兵之计，先替老同学解了燃眉之急，但现在他已经被逼上梁山，无路可走了。 第三天，他带领工作组进驻金陵村。他自己带着铺盖，带着煎饼咸菜。天黑了，其他成员可以回家，只有户一民一个人坚守在办公室。 摸底调查，走访取证，日复一日。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 半个月，户一民一次也没回家，天天和群众混在一起。后来，有人趁夜黑天偷偷往办公室扔石头，吓唬他，他干脆敞开门睡。 再到后来，没人扔石头了，可他经常半夜里听见办公室门外有人低声咳嗽。他披衣下床，悄悄地察看动静。原来门外有人自觉地在为他站岗，是上访的群众代表。那人见他出门查看，想对他说点什么，他重重地拍拍那人的肩膀，含泪回到办公室，一夜无眠。 次日，他去找老同学汇报工作，说：“金陵村的事该出结果了！” 王书记说：“我正打算把你抽回来，听说你天天吃煎饼就咸菜，挺辛苦的，你不要再去了，回来歇歇吧！” “不，金陵村的事不能再拖了。” “你别管了，那样对你不好……” “这事因我而起，我一定要给群众一个交代！否则，我就让那些群众越级上访。” 老同学沉默了，挥挥手算是回答。 金陵村是全乡最乱的村。这次村内得到了彻底整治，个别违法乱纪的村干部得到了应得的下场。村民们敲锣打鼓放鞭炮，都说户一民是“户青天”，户一民声名远播。从此，全乡天下太平，彻底摆脱了“上访专业乡”的臭名。 两年后，王书记调往县里，升任副县长。而户一民仍旧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行走在村乡之间。期间，他帮助两个吃水困难村打了深井，安装了自来水，村民们立碑纪念，因为“户”与“护”谐音，名曰“护民井”。 后来，户一民退休。离任那天，有群众手捧“护民井”水，敬之。户一民含泪而饮。观者无不感叹，可惜了，应该让他再干两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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