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诗歌阅读】张柳杨的诗

◎张柳杨的诗

■张柳杨

       张柳杨，女，四川眉山人，1996年1月生，现就读于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曾在《少年文艺》《中国校园文学·中学读本》《读者·原创版》《岁月》《在场》《中华作家》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作品入选《中国散文精选三百篇》等；作品获首届“东坡情”全国文学艺术大赛少儿组二等奖、眉山市 “苏东坡文艺奖·新人奖”、四川大学第三届马识途文学奖等。

《大凉山往事》

在大凉山，光着脚，吃坨坨肉

酒干了三大碗后，

峡谷的月亮就开始散发光芒

我听不懂来自远方毕摩的诅咒

又无法弄清人世的真相

我有一把生锈的枪

它可以对准任何一个人的脑门

在大凉山，穿一条四色裙

就可以漫山遍野地打马奔跑

也可以观察荞麦和燕麦

它们的生长季节不同，

大雁飞过的时候

就要开始做荞粑，炒荞面

我渐渐体会不出人和人之间的快乐

在大凉山，有时在夜里

我会躲在查尔瓦里偷偷哭泣

夜晚冷得像一块冰

这时我就知道，我无法忘记失去的所有

曾经我写下过多少豪言壮语

现在却禁锢在山里

最后我深陷于湍急的大渡河

或许我还要在河边垂钓，

即使一无所获

或许我还要生一炉火，丢两个洋芋

等听见哔哔啵啵的声音，

就知道山林即将燃起熊熊大火

气势汹汹，几天几夜不能扑灭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我还是无法不去怨恨

当初是谁给了我一条黑色的查尔瓦

当初又是谁让我明白了痛苦

《迷人的小巷》

在迷人的小巷，你不知道

有一棵竹子屹立在那里，竹子的名字叫阿兰

阿兰沙沙地唱歌，阿兰随风起舞

阿兰觉得阳光正好，但后来阿兰倒在泥地里

迷人的小巷，阳光尽洒

豆腐坊的生意正好，离古井不过一百米

豆腐不是方的，豆腐圆圆胖胖

豆腐要放在烤架上烤，烤成焦黄色，蘸辣椒面吃

我不安于生活的繁重，偶然经过迷人的小巷

一只鸟朝我飞过来，它说它叫卡洛

卡洛停在我肩膀上，和我一同吃饭，一同睡觉

卡洛说要这样过一整天

我和卡洛走过迷人的小巷，这时我想起了家乡的大头鸟

和卡洛不一样，卡洛的羽毛绚丽多彩

我带卡洛喝古井的水，而我吃古井水做的，圆圆胖胖的豆腐

卡洛喳喳地叫，好像它爱我一样

卡洛喳喳地叫，好像爱我一样，但是卡洛飞走了

卡洛说它不能停留，它要一直飞到南方

我说我们就在南方啊，卡洛说不，是更远的南方

卡洛飞走那天我呜呜地哭泣，我又想起了家乡的大头鸟

大头鸟总待在老地方，而卡洛要一直飞

我说卡洛卡洛，我要跟你一起飞走

卡洛说你没有翅膀，你追不上我

再次走过迷人的小巷，阿兰摇曳着随风起舞

我说阿兰，卡洛飞走了

阿兰不吱声，倒在泥地里

而当初它随风起舞，不会知道今天倒在泥地里

在迷人的小巷，有一面古老的墙头

当初我坐在墙头上，卡洛说它羽毛太多了

我替卡洛拔羽毛，一共拔了34根

然后我手一挥，卡洛的羽毛四散在风里

迷人的小巷，还有每晚迷人的夜

夜里没有风，只有燥热的情愫

我记得我怎样把卡洛抱在怀里，卡洛说太热了

最后卡洛飞走了，它说它要去寻觅冬天

我说南方没有冬天，但卡洛说它爱南方

卡洛说它即使热死，也要飞往南方

我就放卡洛飞走了

卡洛飞走的时候，小巷阳光正好

豆腐坊生意正好，一切都好

卡洛不知道阿兰倒在泥地里，只有我在哭

我的卡洛飞走了，我的阿兰倒在泥地里，而我毫无办法

迷人的小巷，风景如画，罗非鱼在水里自在游泳

我吃掉过四条，圆圆胖胖的罗非鱼

我把它们从肚子剖开，放在烤豆腐的架子上烤

罗非鱼滋滋地冒着油，我想起了卡洛喳喳的叫声

卡洛喳喳的叫声，好像在说爱我

后来我知道，每一只鸟都会喳喳叫，但并不是每一只鸟都爱我

卡洛可能只是喳喳叫，但卡洛不爱我

像每一只鸟一样，没有鸟会爱一个人

《自你走后》

自你走后

我开始抽你剩下的烟

我知道那天漫过整个山岗的

是一场洪水，标志无期徒刑

赭红色的骏马，飞驰过

木板搭成的屋檐

南风一吹，往事就回荡在山里

那些圆润雨滴的触感

伏贴在每个飘散着幽香的夜里

从此以后，

我闭口不谈梦想

《抽烟》

躲在二楼转角处抽烟

这样就没有人知道我的梦想

我发现了目光的肿胀，和

撩动世界的欲望

请告诉我出埃及记的故事

关于浑圆黝黑的肩膀

与挣扎者的锁链

我渐渐开始怀疑，阿尔卑斯山

会禁锢住一个人的胸膛

《梦》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关于我最深的一个梦

他驼着背走路，指节粗大

他穿一身破牛仔，下巴蓄一撮稀稀拉拉的胡子

他出现在梦里的时候，我的耳旁就刮过一阵风

我知道凯撒大帝死去了，亚历山大向我走来

在梦里我们并排坐在田埂上，风拂过

我们并排坐在田埂上，风拂过，他抽起了烟

关于那个夏夜，我不敢再说什么，我竟爱上一缕风

繁星漫天，山头是冷的，即使走很多路，喝很多酒，抽很多烟

我们停留在上个世纪的炊烟里，烟囱吐出长长的白烟

比一只萤火虫的死去还要洁白，他抓住了我的翅膀

教我如何飞翔、如何降落，我把我学会的技能用于跳过一条浩瀚银河

在那个梦里我们并排坐在田埂上抽着烟

我不记得那是1997年还是它的下一年，我们直抵生命的最初界限

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风吹过，但我记得我们并排吐着烟圈

在那个1997年或是它的下一年，我与他在一列火车上分别

我们一个往北，一个向西，夕阳拖着残缺的尾巴大口大口吞噬

直到山洞遮蔽了光线，饕餮消灭了盘中餐

没有一个梦是关于他神秘的身体，正如没有一个微笑

是关乎我的内心，在厚厚的防线之外

我们拿起枪，拿起刀，狠狠地向生命的沉重砍去

没有人提醒我开始与结束，在那个吹风的1997年的夏夜，

或是它的下一年，他背着行囊走了，而我为他拔了34根白发

我们唱歌或是跳舞，啊，那一年终于过去了

《深秋》

深秋大风里

你以故事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

峥嵘崔巍，一如往日

你眸似深潭，漆黑莫测

带给我的是恐惧和恐惧

我不知为何天竟变成黄色

无动于衷如一张纸

飘飘洒洒，从天而下

你无法理解我对南方的感情

那不是鱼，不是水

甚至不是一只插满羽毛的鸟

南方是什么呢？

它是一座城堡，残损荒芜

而我还要告诉你的是

你绝对料想不到

就在消失前夕，十二点到来之前

我偷走你的佛珠

开始了永无止尽的流亡

《月色》

月色下

她把她有的东西给了我

没要钱

她还为我做了一只橘灯

先把橘子掏空

掏出来的果肉给我吃了

然后放进一只短蜡烛

让它随水漂走

她是有深褐色的大眼

细长的脖子和蓬草般的头发

她的裙子是灰蓝色，她把它撩起

她的脚踝很细，像夜空的弯月

她说，她辛勤工作

一天能赚六百八

她还喜欢看月亮

一看能看一整晚

我们就坐在湖边看月亮

天上一个，湖里一个

她的胸口还有一个

三个月亮照着我，明晃晃的

睁不开眼睛

《我迫不及待盼望黑夜的降临》

我迫不及待盼望黑夜的降临

那样就没有人会看到我的脸

在残破的月光下徘徊

就没有人会听见我的声音

我的声音干涸而苦涩，并且步履蹒跚

我吸进和呼出的气都呈蓝紫色

我的头顶和耳朵下面，密集生长着草籽

它们破土而出，郁郁葱葱——

我无法控制呀

我还无法控制，游动在天边的水

以及游动在枕边的水，这些水

即将把我淹没

我其实渴望那水变成

像墨汁一样粘稠的东西

这样就没有人会看见

我披着一身残损的月光

在虚空下行走

《西方有大山》

西方有大山

峻拔巍峨，林涧幽深

沿不知名的土路盘桓而上

躲过重重瘴气，披荆斩棘

就可找到大山的心脏

一朵幽蓝的西域之花

散发着微弱光芒

彼时，无数大鸟在上空盘旋

呼啦啦挥舞厚大的翅膀

银鱼从山脚大河中跃起又落下

鳞片巨大浑圆，闪闪发光

幽蓝的西域之花，枝叶鲜嫩多汁

隐藏于草木之中

一时不易发现

西方有大山，鬼神亦须静悄悄

释放连绵的游丝

在林木山涧中回转

与无数黑白魂魄一道

终生在逃亡中度过

西方有大山，不可抵达

只得取材樟木，大刀阔斧

制成一只精通辨认方向的船

然后从东到西，逆流而上

寻觅瀑布的起点

泉水泠泠作响

船已到达大山深处

它带走的不仅是一片汪洋

还有从东方来的，所有的不幸

它们将深埋于大山赭红色的泥土里

直到多年之后开出恶之花

恶之花呈猩红色

与幽蓝的西域之花争奇斗艳

甚至远胜于她

大山从此拥有两颗心脏

一个在跳动，另一个在沉睡

西方有大山，奇险无比

瘴气弥漫，东方来的人，

你们不要进来，我要你们

把所有的记忆都抛掉

但请不要抛在我的大河里

他从无枯水期，汹涌恣肆

轻轻松松就吞没樟木船

然后记忆有如被遗忘的洪水

西方有大山，诡异而迷雾重重

那是我的山，我的河

东方来的人，请求你们止步于一线天

如若你们已经穿过

我便只得化作一缕烟尘

随风散为无形

那最后的风，是从西方大山之巅

以毁灭万物之势，一扫而下

                 

                                    责任编辑：尤 佳

《诗歌阅读》微信号：cdtzm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