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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阅读】蓼花洲印象 ◇邵孝文

 诗歌阅读尤佳 2020-07-28


你穿过世事朝我走来,迈出的每一步

都留下了一座空城……


邵孝文  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沅江市作协副主席,毛泽东文学院第六期作家班学员。民刊《圣坛》诗刊执行主编。1985年开始在《当代诗歌》《诗歌报》《诗选刊》《中国校园文学》《星星》《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30多种纯文学刊物发表作品近500篇(首)。出版有诗集《拉远的背景》(1999年作家出版社)、散文集《第五季节》(2003年中国文联出版社)、文集《命运没有角度》(2014年5月,文化艺术出版社),多次获全国性文学大赛奖,有诗文选入《中国网络诗歌精选》《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等多种选本。

蓼花洲印象

◇邵孝文

洲的周遭是水

 谁也数不清,洞庭湖有多少内湖,又有多少河港沟汊,洲垸滩涂。我只知道,沿着赤磊河一路向东,拐个弯,就到了蓼花洲。我只知道,洲被未名的湖水围绕,洲的最高处,有一条东西向的主路。

 在我的记忆里,蓼花洲不生长蓼花,只生长野苇、芭茅草、鸬鹚与洪浪。蓼花洲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渠塘遍布,农舍零落。白天,从茅草房上空会飘起淡蓝色的炊烟,夜晚,家家户户的油灯点亮天空的星星,人间天堂交相辉映。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像是谁的手,在温馨地触摸人间。

 而那些冬天藏着的莲藕,春天寻来的野菜,是它留给我的暗伤。

 多年后的一次聚焦,我站在高处的主路上,如一片远处飘来的树叶,夹在一首唐诗的缝隙,与苍凉对白,与湛蓝谈心。沿着路往前走,迎面吹过来的湖风,从时光的胶卷中扑面而来,思想的羽片,纷纷撒落。

     故乡的容颜已改,但岁月的印痕还在。洲上升起的袅袅炊烟,依旧是它画面上最高光的部分。

 我站在路上望去,洲的周遭是水,它比我们的心内,更博大,更温暖,更绵软。

洲水边的坟冢不立墓碑

 请原谅,我一到蓼花洲,就踩痛了坟边的狗尾草。这些大大小小的坟冢,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都是我的亲人。请原谅我的到来,惊扰了葬在水边的人。请原谅此刻的感伤,就在我血液里歌唱。

 这里,曾是我放牧童年的地方。我截一节苇杆,用小刀刻出七孔悠悠吹出无限的畅想,让飞鸟滚入滩涂。这里,也是那枚红蜻蜒我手中飞走的地方。

 我依稀记得,梅子,为了救她跌落水中的疯娘,从这里跳下水去,再也没有回来。邻居家比我大两岁的阿毛,在湖里用网挂刁子鱼时消失了。同年的泥鳅被洪水淹没……

 其实,被湖水喂养的蓼花洲人,都是水做的。他们在水里浸泡,在水里奔跑,被湖风吹来吹去。他们夭折或老去,被葬到这里。他们只是用走向生活的另一种仪式,来拥抱这方洲土、这片湖水。

 如今,蓼花洲的日月,一样在湖水里出没。活着的与死去的人仍在洲上水边生息。

 不用谁给环绕蓼花洲的大湖命名,蓼花洲人视它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不用谁给那些坟冢立下墓碑,湖水已记住他们的一生。

篙指的方向是归途

 都说洞庭湖的小木船,是洞庭人的鞋。渡口泊着的,汊里挪动的,湖河里飘移着的,洲头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蓼花洲人的鞋。

 蓼花洲人穿着这鞋,在河中走,在湖中行。他们懂得,只有水才能医治他们的疾病。失眠、抑郁、胃溃疡、骨质疏松,谁回到水里,谁就能得到救治。

 他们懂得,在洪水泛滥的季节,如何紧紧抓住自己,才不会被冲走。他们只要握住手中的篙,就等于握住了一条河的手,就等于握住了湖水的流向。

 一支长篙,只要插入生活的心脏,就会长出葱绿的枝条。

 儿时最深刻的记忆是,我无数次撑一只小木船,或在烈日下,或在狂风暴雨中放牧,指挥着鸭群的合唱。用一支长篙,挑起朝阳,驱赶晚霞,让一只只白鹭从从水面腾起,让翅膀将蓝天擦得分外高远,是我无法压制的幸福。

 有了手中的长篙,尽管孤单,尽管饥饿,只要探明了生活的底线,就可行进自如。

 哪怕晚点回家,也不用母亲的呼唤。撑船时篙指的方向,便是归途。

网住的岁月,很沉重

 南宋杨幺曾为这片土地种下的蓼米,为何现在不见踪迹,一段历史的迷失,为何没有荒芜蓼花洲人生活的勇气与信心?

 伫立洲头,我陷入沉思。

 是谁的笔在湖面划出一条条波浪线,又是谁的手将揉捏成或明或暗的交集,是谁将湖的脉络一一打通,又是谁把生活的绝望藏在越燃越旺的流淌中?

 是洲里生水里长的蓼花洲人!

 我看到蓼花洲周遭的湖水依旧未停止奔波。

 此刻,时光在倒流,我回到从前,无数的动词在眼前晃动:放牛,牧鸭,刈草,采藕,更多的是捕鱼。那些身影里分明有了童年的自己。湖中飘游着的小木船上,我在撒网,我在拉网,我在旋网,我在清网……

 网住的岁月,很沉,很

 那时,湖里的虫鸣不属于我,苇丛中的潜鸭的嘎嘎声不属于我。那时,我经常用一只手来劳作,用另一只手,擦试自己的眼睛。

 那些记忆的碎片,没有阻止我的泪水,从心头跌落。

 可长年生活在蓼花洲的人懂得,大湖不需要泪水,哪怕一滴,都会是它的负担。

菱叶锁住的心事

 在蓼花洲,起初不显眼的野菱,浮水而生,永不露头。在沟里,在塘里,在洲外的湖里。

 晚秋落日的余光中,一幕儿时熟悉的生活场景,在我眼前呈现:一些女人和小孩挥动手中的拌镰,沿着沟渠、湖边缓慢移动。他们割取菱茎,搞取菱角,像洲上一只只匍匐着的蚂蚁,在快乐地搬动光阴。

 在我的印象中,菱是水的儿子,水从睡梦中刚醒的时候,它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拿深绿锁住整个水面,却还是不能阻止水的疯狂咆哮。

      但是,汛期过后,菱的存在无疑安抚了一个季节后空虚的土地,它的繁茂,填充着蓼花洲人手足无措后的空白。

      而现在的故乡,菱茎,菱米,这些被水封闭的言辞,不再是蓼花洲人反复翻阅的出路。摘取它们,是在把持一种生活的丰盈与幸福。

 一种久违的冲动涌上我的心头。模糊的视线里,这些被摘取的菱茎、青菱、红菱,像一份份惊喜在心中慢慢滑翔……

 此时,天色向晚,青鹤归巢,人们满载而归,农舍的灯火次第亮起。我才发现,蓼花洲已变得多么宁静,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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