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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在CT室突然死亡,他们盯着我说,别又坏人家好事(二)

 听李医生说 2020-07-28

莫芬芬此时在我旁边,说李医生你累了换我来按几个循环吧。

我正想找人换手,听她这么一说,最好不过。于是我腾了出来,让她接着上。

我看了病人瞳孔,双侧瞳孔缩小了。

脸色惨白。

此时护士拿来了呼吸球囊,我立马托起患者脖子,让他后仰,充分打开气道,然后用呼吸球囊给他通气。

在麻醉科医生没过来气管插管之前,这是我目前能给他最大的呼吸支持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必须请示主任。这是我冷静后的第一个想法。于是让旁边一个护士给主任打电话,就说病人在CT室的时候出了意外,心跳停了,家属还没来。

重点是家属还没来,家属一旦来了看到这一点场景,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患者依然没有一点反应。

我头皮都发麻了。唯有继续让护士静脉推注肾上腺素。这边继续按压呼吸球囊。

莫芬芬按了几个回合后,我见她快体力不支了,便示意旁边的护士替换。心肺复苏这个非常讲究质量,如果人多,肯定是大家轮流上最好,保证最有效的按压,能尽最大可能挽救患者生命。

我见莫芬芬也满头大汗,嘴唇也不停颤抖。估计她也害怕。

此时麻醉科医生赶到了,前后不过5分钟。我跟他简单交代了情况,他边听并着手准备插管,一切准备就绪后,我让开了位置,他就跪在病人床头,迅速置入了气管插管,我立即接上呼吸球囊,继续按压通气。

患者声门没有一点反应。他低声跟我说。

这是不好的事情,这代表患者已经心跳停止了,而且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如果是活人,声门肯定会一张一弛、一关一闭的。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俨然已经死去了一样。

好在我们干ICU的,天天都跟“死人”打交道。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轻易承认他已经死亡了。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们都不会放弃,不敢放弃。

眼前,这个年轻人唯一的有可能生还点就是,他的身边有专业的医务人员。

但从发现他心跳停止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过去20分钟了。

我的心拔凉拔凉。

要不要推回科室抢救。旁边一个护士低声问我。

暂时不要,我们就地抢救。我说。

病人还没恢复心跳,如果这时候贸然转运,路上的抢救效率肯定低于现在。等到回到ICU,就真的大势已去了。我不会做这么傻的决定。

这时候有人神色慌张冲了进来。

我抬头一看,是个60岁出头的男子。但见他双眼发红,喘着粗气。他一看到年轻人躺在床上,被我们在抢救,他瞬间双腿一软,眼看就要跌倒。

幸亏背后有人进来,及时扶住了他。

他哇一声哭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哭了,边哭边喊,永仔,是爸爸对不起你!

病人叫永仔,这个60出头的男子,是他父亲。

家属终于来了。他很显然已经知道了现在的状况。而且肯定是有人通知了他来到CT室。

我手不停,继续按压这球囊,同时对眼前这个60岁出头的男子说,阿叔,你儿子刚做完头颅CT,就出现了癫痫发作,后面又发生了心跳骤停,情况很差,我们正在抢救.....

我直接把情况跟他说了。

很明显他无法接受眼前的场景,他已经瘫倒在地,伤心欲绝。

此时此刻,我有两个担忧。

第一,病人很可能不行了,因为已经抢救20多分钟了。

第二,我不知道家属会不会闹,如果要闹,我就难辞其咎,因为我是现场急救医生。

正常情况下,我们是不会允许家属在旁边看着我们抢救的。

但现在情况特殊,我们几个护士轮番上去胸外按压,一个护士定时静推肾上腺素,我负责开放气道、给予呼吸球囊辅助通气,而家属,就在旁边看着我们......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病人。

只要病人没有恢复心跳,我们就得一直按。

这是目前唯一有可能挽救他的措施。

都是命啊!病人父亲失声痛哭。

我没理会他说的话。

你们....你们停止抢救吧.....他继续说。声音不大,但是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话。

我跟几个护士面面相觑,莫芬芬也是一脸愕然。大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本以为继续努力看看能不能把患者拉回来,不曾想病人父亲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

没有我的医嘱,护士当然不会停下手头上的工作。

我转过头跟他父亲说,阿叔,你们得考虑清楚啊,我们这一停,他就没了!

他就没了,这句话我喊的很大声,我必须要让他们听得清清楚楚。这可不是一般的决定。

永仔父亲听我这么一喊,哭的更凶了。

我们自然不敢停下来。

此时莫芬芬替换下一个护士,她继续帮忙胸外按压。

永仔父亲突然深吸一口气,努力收住了哭声,声音有点嘶哑,说医生请停手吧,不要再折腾他了,让他走吧.....

我听他说的这么肯定,不由得心底冒了一阵冷汗。

他这是干什么。

从来没有家属会主动要求我们停止抢救,而且还是这么年轻的生命啊。虽然我自己也知道他凶多吉少,甚至是说必死无疑了,但我还是心存一丝幻想的,我希望这一个按压循环结束他就能恢复心跳了,我一直这么期待着!

这可是要签字的。我跟他说。放弃抢救是要签字的。我再强调了一遍。

我签.....我什么都签.....他盯着他儿子,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我望了一眼莫芬芬,准备跟她说停止吧。这时候一个护士脱口喊主任来了。

我一听,知道救星来了。

主任穿着便衣,问我怎么回事。

我把刚刚发生的经过简单跟他汇报了。并且把病人父亲要我们停止抢救的一幕也告诉了主任。

听完后,他跟患者父亲说,孩子情况很差,但就这么放弃了会不会有点太仓促了.....我们的建议是可以再抢救看看!

病人父亲闭着眼睛,泪水湿了他的脸庞,他缓缓摇头,说停止吧,不折腾他了,让他安心地走吧......

郝院长那边通知我了,主任说,我们肯定会尽全力抢救孩子的。

不了。病人父亲很坚定地回绝了主任。此时他用力挣扎着站起来,并且用手擦干了眼泪,手腕带着一串佛珠,很大。

你们家还有其他人吧,孩子的母亲有没有来了。主任问先前扶着病人父亲的那俩人。

病人父亲说,他娘早几年就去世了,家里面只有我。这两位是我的侄子......我一个人就能决定放弃抢救了.....

他显然是明白了主任的意思。我们必须要全部家庭主要成员都知道这么重大的决定才行。

主任略一沉吟,然后转过头跟我说,那就尊重病人家属的意愿,停止抢救吧。

此时已经抢救了将近30分钟。

其实,我们成功抢救过心跳停止1个小时的病人,30分钟不算太长,但如果家属执意要求如此,我们只能遵从家属意愿,但要签字。

几个护士听到主任吩咐了,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整个CT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心电监护的报警声,依旧没有恢复心跳。

病人脸色惨白、紫绀,没有一丝活动。

主任拿起听诊器,给病人听了听心脏,他面无表情。

然后又触摸了颈动脉。

良久,他抬起头看了墙上的挂钟,缓缓宣布了临床死亡。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这次病人父亲没有再哭。他看着主任,说了几句话,才打消了我的疑虑。

他说,一年前就有先生跟他说,他们家即将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事。起初他把那位先生轰走了。后来再找先生看,人家吞吞吐吐,还是说了类似的话。1个月前,更有先生说他孩子短期内恐遭不测,他才不得不信。他一直没敢告诉他孩子。

这很扯淡,我自然是不相信这些鬼话连篇的算命话的。

但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要我们停止抢救了。

在他意识里,他料定了孩子此劫难逃,不做无谓的抵抗。

我只是很纳闷,为什么突然就会发生心跳呼吸骤停了。

我本来想问他病人以前有没有癫痫病史,但转念一想,人都已经死了,问来也没意思,更加不像挫他伤口,就算了。

按照程序来说,病人的尸体要拉去太平间,然后再去殡仪馆。

但此时我们在CT室,什么手续都还没办理,一团糟。

主任说还要回病房看看,让我自己在这里处理剩下的事情。他安慰了几句患者父亲,就走了。

我让一个护士去借来死亡单,直接在CT室给开了死亡单。同时安置病人父亲在CT室外面候着,并给他签署了放弃抢救的同意书。他很顺畅就签了名,我也放心了。问他要不要尸体解剖,他拒绝了。现在就等太平间的人过来。

此时整个CT室瞬时空荡荡了。

只留下我、莫芬芬、一个护士、一具尸体。麻醉科医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了。

莫芬芬脸色有点发白,估计吓得不轻,严格来讲她不算是一个临床医生,她们平时的工作就是影像科工作,基本上不接触死人,难免会害怕。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突然就发生了心跳骤停。

难道真的是我安定针的缘故么?我开始怀疑自己了。

幸亏今晚要做CT的病人不多,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莫芬芬终于说了一句话。

可能还要再做一个CT。我望着她,缓缓地说。

她有点疑惑地看着我,不明白我说什么。

我指了指旁边的尸体,说,我打算给他再做一次CT,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心理也没底。我从来没给尸体做过CT检查。我相信影像科也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人都死了,做CT有什么用。但我就是不安宁,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的一针安定就能把他打没了。我猜测,会不会是就在我们做完颅脑CT准备过床的时候突然发生了脑出血,所以才导致了癫痫发作,同时导致了后面的心跳骤停。

如果是脑干出血,完全可以导致心跳骤停、呼吸骤停。

但事情有没有那么巧合呢,上一分钟做CT没问题,下一分钟就发生了脑出血,说出去我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莫芬芬听了我的要求后,不由得啊一声惊呼了出来。

显然我的要求吓到她了。

这不行啊,这....这...怎么能够呢.....她有点手足无措。

我盯着她眼睛,告诉她说,莫医生,这个病人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我很不甘心,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安定针弄死他了,还是他就在刚刚发生了脑出血,所以我想再做一次CT,明确他是不是有脑出血。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莫芬芬说了。

可是.....可是.....我没给....尸体做过检查啊.....她还是很慌乱,但似乎有点松动了。

就当是为了我,也当是给病人一个交代,成不成?我苦苦哀求她。我们俩不算很熟,加上今晚这次见面,也不过是见了三次而已。她拒绝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便是很熟的朋友,她也完全可以拒绝我。我的要求是过分的。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咬了咬嘴唇,缓缓舒了一口气。

好吧,但你要自己抬他上去机床啊,我.....我不敢.....她终于还是答应了。

旁边一个护士显然也被我的举动吓到了,我跟她说,你得帮帮我。她初时脸稍有难色,但很快就答应我了,说也想看看是不是脑出血。

说实在话,今晚将是我第一次抱起来一个尸体。

换做平时,我一点不害怕。

但此时此刻,加上我之前在病房的见闻,我不由得有点发怵。这世界上如果真有灵魂、鬼魂,希望你们能感受到我的真实用意,我并无歹心。我心里默念着。

我双手一接触到病人尸体,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由于之前我们一直在抢救,所以他的身体还是微暖的。

这个年轻人年纪跟我差不多,但个子比我小,我猛一用力,将他抱了起来,我尽量不去看他的面部,我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迅速将他放置到机床上。

我喘了一口粗气。

旁边护士跟我一起调整好他的位置后,我示意莫芬芬可以开始了。

莫芬芬见我抱着尸体上机床,她就退回到了操作室,隔着玻璃我可以看到她很认真地在操作。

我们也跟着进了操作室。

我紧盯着电脑屏幕,看着患者的头颅CT一帧一帧扫过.....

这是我第一次阅读死人的CT。

死人的CT和活人的CT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突然,我全身一阵颤抖。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喊住了莫芬芬!

果真如此!

病人的颅内多了很多白色的高密度影,那就是出血,而且看样子范围很大!

我有点兴奋。又有些害怕。

莫芬芬同时也惊呼了出来,说真的是这样啊,你看这一大片,脑干这里也有出血,估计量不少。

真相大白了。

我们把病人从机床上抬了下来。

我没把这个结果告诉他父亲,因为我觉得他父亲可能不会同意我做这样的决定,如果他有意见,那就弄巧成拙了。但经过这一次检查,我自己内心也舒坦一些,他的死亡不是因为我,而是脑出血,是刚发生的脑出血,因为半个多小时前他的颅脑CT是没有出血的,后面才迅速发生的。

我很感谢莫芬芬。

太平间的人很快来了,两个人推着铁盒子大摇大摆地过来,阴气逼人。普通人都不想见到他们俩,觉得不吉利。我倒没什么。ICU习惯了。

他们运走病人身体后,我跟莫芬芬简单交代了几句,也对她再次表示感激,说有机会一定请她吃饭。莫芬芬笑了,说你们今晚才辛苦了,大家是同事,都是应该的。

离开了CT室,我准备回ICU。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

在经过狭长的走廊时,我的心一直砰砰跳。

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在哈哈笑,并且说,今晚差点又让李大夫坏了咱们的好事啊。话毕,还听到一阵寒意袭人的铁链哐啷声。

我的脚有点发软。

我不敢回头。

我害怕,但这又似乎是我意料之内的,所以我又没那么害怕。

我确定这不是幻觉!

我狠狠深呼了一口气!

世界不可能有鬼,如果真有鬼,那必定会有神仙,因为凡事讲究阴阳调和。即便是有鬼,也没什么好畏惧的。我不是小人,更没有谋财害命,我为何畏惧。我一身正气,我大义凌然、我坦荡荡、我是好人....

我干嘛要害怕!如果真有鬼,那么我的祖先一定会庇佑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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