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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后,房租涨3倍 | 给人搬家20年,他们看尽了深漂的乐与苦

 黑扭 2020-07-28


深圳,有一句话是“搬过七次家,才叫深圳人”,一直租房、不定时搬家,似乎成了大多数异乡客的宿命。

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迁徙,并非易事, “搬家工”这个职业应运而生。

几十年来,搬家师傅们见证了深圳的变化,也短暂参与了深漂的各色人生。


01

拿命挣钱



每天早上六点多,大新村门口都会聚集着近百名等活儿的搬家工人。

他们大部分是湖北老乡,有的三五个站着一起,用方言扯着闲天儿,有着端着一碗纸盒盛着的热干面“过个早”,有的靠在栏杆上,不紧不慢地抽着烟,脸上还带着几分困意。 

这样的场景,在深圳还有很多。岗厦、黄贝岭、大新,汇集着来自湖北黄冈的搬家工队伍。其他城中村门口,也有来自湖南、四川、江西等地方讨生活的搬家工们。

老乡带老乡,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各自负责一片区域,是深圳搬家工们约定俗成的规则。同乡之间不止是为了报团取暖,更是因为信任。几个人搭伙给客户搬家,万一出现了不守规矩的人,顺了人家的东西,在老乡之间打听个人,要比找个外乡人容易的多。


新村早晨,等待搬家工人

运气好的搬家师傅,头天就能在平台上接到订单;在网上接不到单的,只能一大早在路边找个地方坐下,开始期待电话响起的那一刻。 

小赵师傅就属于“运气好”的那类。他今年刚满四十,在搬家工行列中算年轻的,负责开货车。和他一起的,还有四个平均年龄近六十岁的“老师傅”,负责搬运。7点10分,他们匆匆买了几个包子,一边吃,一边上车,出发了。

客户刘先生租住在宝安沙井的一栋老式楼梯房里,儿子准备读初中了,为了小孩读书更方便,夫妻俩决定搬到南山。

狭小的客厅,堆积着装满了书、衣物、家庭用品等的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箱子,还有空调、冰箱、洗衣机、柜子等家电。孩子的床拆了,一把吉他堆在桌子上,积了一层灰。

 
清点完这些东西,小赵遇到了常见的难题——数量跟平台上显示的不一样,多了。

价格上经常有争议。有的客户打电话说东西很少,去了脚都下不下去,一个师傅就要搬十来趟,我们都是凭劳动赚钱,不愿意。想加价,客户也不接受,说我们坐地起价,套路深,有的还闹到警察局去。” 
 
刘先生也倒起了苦水,他反反复复聊到一个词“要不是”。 “要不是我买不起学位房,小孩上不了公立学校,现在哪用多花钱,让他上国际学校?”

“要不是为了上学方便,我们也不会这么折腾,还搬到南山去。同样是两房一厅,那边客厅还没这里一半大,城中村的房子又脏又旧,这里1100一个月,那边3300,价格翻了三倍,是我老婆工资的三分之二了。”

“在这里租了四年,房租年年都涨。要不是为了小孩能继续在深圳读书,我们可能就回湖南老家了。大城市也呆够了。” 最终,双方敲定的价格是1000块。

比人还高的冰箱、三个装满了书的大箱子,老师傅拿粗布袋子一绑,一股劲,就扛上了肩,再一步一步,往前挪移。重压之下,上身压得几乎与地面平行了。

“好好读书,以后就不用干体力活。”小赵在一旁,对刘先生的儿子说。 搬家路上,刘先生和老婆分坐了两台车。

坐在车上,这个中年男人像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一会聊起孩子的教育,“深圳还是好,回去一趟,明显感觉到我儿子跟老家的小孩有区别。”过一会又聊起他的婚姻,“当初要是娶了我的初恋女友就好了,人家当时还在医学院读书,现在都当医生了,县城的日子多舒服。”两个师傅坐在车后,没有搭话。 
 
到了南山丁头村,已是正午,阳光火辣。师傅们没休息,继续将重物从车上卸下,搬往刘先生的新家。
 
林林总总的行李,再次将客厅堆满。早就买好的盒饭已经凉了,滚烫的是刚刚到手的一沓钱——几个师傅轮流将钱点了一遍。小赵嘟囔了一句“拿命挣的”。 
 
小赵其实不太喜欢接城中村的单子。“门口太窄了,有时候都进不去,好说歹说还要给保安塞好处费。客户再讨价还价一下,赚不到什么钱。万一停车罚款贴个条,一天的钱都没了。”其他的师傅,则羡慕他“会开车,看的懂手机”,可以在几个平台上接单,多了条路。 
 
临近八月,深圳又将赶上一波“孟母三迁潮。“因为小孩上学搬家的,太多了。大城市的孩子,条件这么好,上学也难。”小赵说。 
 

02

肩膀上的深漂记忆

 

下午三点的大新村口,不似早上这般热闹。无活可做的搬家师傅们,坐在树荫下,聊聊天,看看手机。 

乐师傅今年47岁,来深圳二十多年了。问他有没有去过深圳的哪些景区,他摇摇头。问起深圳关内关外,都有什么小区,他却了如指掌。 

“做我们这行的,见过各种各样的家、各种各样的人。搬家的路上,就当作玩了。” 

 

因为搬家,乐师傅见过这座城市光鲜的一面。“前阵子,去了蛇口的双玺花园,地下两层,上面五层,都是他们家。有钱人喜欢买高档家具,一个非常小的桌子,我觉得最多100块钱吧,竟然要五位数,连木地板都要定制。沙发四米长,进不了电梯,就吊上去。他们给钱也爽快,帮他们干活,一起付了一万九,没讲价。” 
 
他也经常帮人搬公司。往年,公司搬地方,很多都是“往大了搬,往好地方搬”,今年情况特殊,一些老板的要求,变成了“搬空”。“四月我们在南山,搬了一些开不下去的教育机构。课桌积灰了,他们就便宜处理掉,值钱的东西,像电脑啊,就搬走。今年日子都不好过,也没有办法。

更多普通人,搬进了城中村和公寓。有的房间“朝向不好,见不到阳光”,有的是由两房一厅改成两间逼仄的单间,把床和柜子摆进去,就基本不剩下什么活动的空间。
 
“这样的房子,租金也不便宜,还要收管理费,听他们说,水费要8块钱一吨,电费1.5一度,太贵了。” 
 

上个月,乐师傅帮一个年轻女孩从公司宿舍搬到一间小公寓。东西不多,但她不愿麻烦同事帮忙,朋友住的也很远,就找到了搬家公司。梅雨季,女孩的衣服没晾干就收进塑料袋,沉甸甸的,拎在手上。又赶上一直下雨,到新住处的时候,全身都淋湿了,疲倦又狼狈。“一个人住自由,但也有些孤独吧。” 
 
有次,他遇上了一对正在闹分家的夫妇。“一直在吵架,说这个我要搬走,那个不能给你。急了还叫我们师傅看到有想拿的就拿走,看着心烦。”来回几十趟,一个完整的家,空了。

搬家,也是一个和物什博弈的大工程。很多人白天忙于工作,光收拾就要花好几个晚上。决定旧物的去留,成了难题。 
 
一些东西,成了被舍弃的对象。如过时的衣物、过期的食物调料,占地方的电饭煲、烧水壶、床垫…… “如果这些东西搬过去的那边有的买,他们又刚好想换,就会扔掉或卖掉,有的也会送给我们用。我上次碰到一个年轻小伙子,准备扔掉一张还很新的双人床,具体什么原因,我也没问。”

乐师傅曾在蛇口,遇到一对正在办离婚的夫妇。夫妻名下各有工厂,中间还有业务往来。“家里的东西,我们都不要了。师傅你看中了什么东西,想拿你就拿走。其他你就帮忙丢掉。”惊诧之余,乐师傅想,这可能是感情比较“新”的结束方式“和平分手,缘分尽了放手嘛。” 
 
还有些旧物,使用价值已经弱化,但他们还是不愿意扔。“给一个女孩搬家,她带了一台很旧的老式笔记本电脑,说是八年前买的,落后了,现在不怎么用了。我劝她拿去收旧货那卖掉,她说这台电脑从上大学,一直陪她毕业来深圳工作,扔了卖了都舍不得。” 
 
清点好行李,他们就出发了。在旧住处积攒下的所有生活细节,被打包进大大小小的箱子,装进车里,塞地满满当当。 
 
这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也是他们在深圳,或重或轻的回忆。 
03

搬了20年家
明天自己会搬到哪呢?

不断搬迁的人们,像流动的水母,在深圳的的上空悬浮着、寻找着,始终没有一个能真正安定下来的“家”。 
 
搬离老地方,有人即将奔赴下一块落脚地。有人寻觅无果,决定离开,换一个城市,开始新的人生。 
 
乐师傅曾遇上四个刚研究生毕业的小姑娘。她们是室友,从西丽大学城宿舍搬到福田的公司附近。中午刚卸下行李,他就被邀请去吃一顿姑娘们的“散伙饭”——其中三个继续留在深圳,另外一个决定回老家工作,吃过饭,就要去罗湖火车站了。“她们看上去挺难过的,毕竟下次见面也说不准是什么时候。” 
 
他搬家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上海。客户跟他差不多大,都过了50岁,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几位师傅,把打包严密的黄木家私、贵重物品,小心翼翼地抬上车。一路上,客户都在向他们讲述自己在深圳的奋斗经历。“他说拼过了,老了,就把深圳的房子卖了,带爸妈回上海老家养老。” 
 
乐师傅觉得,自己还远没到“能回老家养老”的时候。 
 

他的老家在湖北浠水的农村。1996年,听说有老乡在深圳做搬家工,能挣钱,他就来了。“在老家也不好,以前粮食税高,光种田的话,日子很苦。” 
 
刚来深圳的时候,他和几个老乡在宝安合租,农民房,房租300块钱一个月。为了揽生意,他们在楼道里贴小广告、用bb机联系客户、在报纸上做广告……搬家、搬厂、修下水道,只要能挣到钱,他都去。 
 
二十多年过去,房租从300涨成了2500,印象中最初住过的楼房不在了,被小区和商业楼取代。 
 
话罢,他指了指身后的大新村, “我们帮别人搬家,自己也搬家。听说这里也要拆掉改造。拆了的话,我们不知道又要搬到哪里去。”

集中住在大新村,组搬家车队、找老乡合租都很方便。相比于一条马路之隔的小区房,在城中村,找个老乡一起买架二手上下床,再租进不带家具的一房一厅,便宜的多。“谁都想住的宽裕一点,但换到对面去,房租要五六千啊。” 
 
安定是什么?机遇、年轻、创造,这些深圳的城市标签,都与乐师傅无关。在他眼里,在深圳的安定,是可以踏踏实实干活和“挣点钱”。  
 
“深圳适合高端的人、有头脑的人,机会多。我们这些干苦力的粗人,没读过什么书,能挣点钱给小孩读书、家里老人有口饭吃,就行了。” 乐师傅有两个儿子,小的还在上三年级,大的今年专科毕业,在武汉找到了工作,再过几年,也要娶妻生子了。学费、房价,都是压在他肩上的担子。 
 
今年,遇上了最特殊的春节。乐师傅在老家和家人一起待了几个月,县城解封后 ,又赶紧回到了深圳。“有好多人联系我们,说本来早就要搬家,因为疫情积压了几个月。订单很多。”生意最好的时候,他甚至连熬了几个通宵,最多的一天,能搬4个家。 
 
“也不知道还能再干多久。只能说在这里能尽多大力就尽多大力,多挣点钱寄回去,日子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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