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谈写作：如何操练文学？

关于写作。

15岁开始写东西。

17岁写了小说，投稿中学生文学，然后这本杂志倒闭了。

后来写小说，主要为了追师姐，师姐喜欢文学，两人经常吵架，感觉生命很短暂，不想吵架，师姐建议——

她说你写一个，如果在《收获》发表，我就不和你吵架。于是开始写，写了一个两万多字的中篇，后来因为和师姐分开了，也就没管了。

后来，美国做暑期工，两小时就把一天的任务完成了，于是感觉很无聊，周围都是白人区。

因为无聊，所以写东西。

后来去了麦肯锡上班，写了《万物生长》。

出完了，给文学朋友看，大家都觉得写的好，发表之后第二天去书店，看看有没有上排行榜。

结果没上，一着急又把手机丢了，被老婆一直笑话。

后来觉得没有写够，写呢，挺好玩的，后来开始写第二篇。

《18岁给我一个姑娘》

开始做宣传，我们去了六个城市，每个城市见了十几家媒体。

上海福州路，签售，来了两个读者，她们还带了礼物，还有花儿，挺感动的。

后来写《北京北京》中间，也写杂文，写诗。

诗歌圈儿认为我的诗不是诗，很遗憾诗歌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所谓诗歌的黄金时代——很多社会青年冒充诗人，骗吃骗喝骗钱骗睡，是诗让人迷醉的时代。

例如，“我是一天才，冒着危险来到人间。”

诗对我来说很重要。

写了北京三部曲，写了85到00年的事情，从15岁到30的中年猥琐男的经历。

之后……写什么呢？

后来的工作接触到很多人物，不能写，因为工作越来越重要，高层，签了协议，不能透露，怎么办呢。

 可以写写古代的事，可以写本“黄书”，用了三年零散的时间，写了《不二》，创造了香港机场的奇迹销售量。

给朋友看了，问有没有生理冲动，读后感觉？说没有生理冲动，歪歪还不错。

两三年写十二万字。

自问自答——关于文学和自己的写作，五个问题。

1、什么是文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义，什么是文学？不好定义，我自己给自己的定义是——文学是用文字揭示人性编码的一种手艺，我学医，从分子，组织，大体，病愈角度了解了很多东西，还是觉得人有些事情是现在科学说不明白的，是美术、音乐等等艺术也说不清的，文字也许是人类发明的最重要的东西，是最好、最简单的表达方式。

孔子讲：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讲，他屁都没说。

从内心的感觉上讲，会觉得特别心痛，文学没有那么多大道理，但是文学抓心。

区分严肃文学和流行文学。

严肃文学好像医院，流行文学好像SPY，流行的文学讨你欢心，让你爽，根据你的口味和想法来出现，而严肃文学是医院，是让你痛的，让你难受，恶心，让你觉得被冒犯，但他会帮你解决问题，他让你意识到真实。

2、文学有什么用？

我想说，文学没用，饿了不当饭，渴了也不当水，但能减少精神病。

和生活中另外一些无用的东西一样，对我们的灵魂有用，帮助我们成为无用但有灵魂的的人，最能销魂的东西就是文学。

可以减少精神病发病率，别笑啊，中国的精神病发病率百分之10-15，哪怕你是健康的人，你也有无法控制自己的事情，那个时候和迷惑性精神病很接近，其实精神症状用名声和钱都无法改变，而且你名气大有钱对你的精神病有反作用。

我们烦的时候，喜欢说出去，找朋友说一说，最好的朋友，你说自己的烦心事，朋友说，我比你更惨，劝你，你就好了很多。

看一个严肃的文学，让你意识到你并不孤独，你的痛苦，你的拧巴，别人也有，很多作家都有，你会得到安慰。

第二呢，文学能让人开心。可以满足人审美的快乐。

第三呢，文学是对人性编码的挖掘。文学对管理工作有帮助，管理是跟人打交道，和人的交流，就必须懂人。

举栗子，以前军队有政委，政委是什么呢，是做政治思想工作。

譬如在单位，政委会劝，老王啊，你不要跟年轻人一般见识，年轻人狂妄；然后跟小王说，小王啊，你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这就是政委，政委在跟人打交道，跟人性打交道。

我有一个缺陷，我不知道怎么管理女干部，尤其是不知道怎么管理女汉子，我是一个妇科大夫，她们越来越不把我当一个男的，语言和行为都没有忌讳。我一直认为女生比男生优良的物种，但你会发现一个男的对女的很难理解。

后来我去读女作家的书，甚至去读琼瑶和亦舒。。。

我看了有一种感觉，对女生吧，要往死里夸，没有女生觉得自己不能干的，没有女生觉得自己难看的，用第一，唯一，最，三个词，然后女生就很高兴，你是第一个能想到这一点的，你是最聪明的，你是唯一一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女生就开心了。

第二呢，要在女生面前示弱，让女生觉得你需要她，很快合作就会变得非常愉快，但是大多是男人喜欢逞能。

第三呢，如何操练文学——通过阅读和写作，要形成长期的阅读习惯，一个星期至少要翻一本书，从一个月读一本书开始，一年读个十本到十二本真的很好，发现大家读书很少，读书可以多读点英文有帮助，中国的书的问题是价值观太类似，写法太类似，读多了脑子有被冲刷的感觉。

当我看到国外作家的小说，你会发现，他们看世界的角度非常不一样，他们对人性的理解不一样，挖掘的角度不一样，有更多的角度。

建议大家多读古文。

汉语最大的美感，更多在于古文；另外建议大家多读诗歌，诗歌对于文字的要求更高，更美。

最近我自己也在看过去看过的诗歌，写个评价，每个字论稿费。

《飞鸟集》《新月集》

什么是诗，什么是文学，举栗子——心的深处，有巨大的悲伤，就像树林背后的黑夜。

4、我为什么写作？

第一个目的，是自救。我每一个长篇都在解决自己的问题，如果我不写，就要去北医六院（精神病医区）。

第二个目的，救人。近几年，读者越来越多，他们一定是看到对自己有帮助的地方了，所以会分享出去。

5、我如何写作。

很多人经常奇怪，因为我有繁重的工作，一星期80个小时的工作，很累，一年飞机150次。

老有人说我没有吃过苦，文章没有苦难，扯淡，活着的人谁能不吃苦？

我并不认为工作和写作冲突，简单的逻辑——我经历，我理解，我表达。

经历。

工作给我很好的机会去经历人间的事情，人世间挺古怪的，我读《红楼梦》的时候，学了一个词，奇葩，葩，是花的意思，但在生活中被用来形容古怪，SB。我们生活中的愚蠢和SB没有尽头。经历是我写作的源头活水。

理解。

上中学的时候，有文章讲如何读书，每天遇上的奇葩，琢磨一下，想一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有趣的地方，有趣的表达，试图去理解。

我特别看不上有些作者，还没有想明白，就开始写，写什么呢？

表达。

我会努力把自己把文字的好处融会贯通，用简单的字给读者最大的文学感受。

问答环节。

问题1，文学上，要求推荐作家。

——作者上，还是有好的，相对老一辈，像苏童。

我这一波的，徐则臣，阿乙。

文章这种东西，不都是死了的好，我以前觉得五四那帮人那些作家，才是最好的作家。

我现在改变了这样的看法，因为他们的革命性大于文学价值，并不一定对你意义更大。

问题2，文字上除了很黄，然后有古文典雅的审美/您的问题很男性，有没有想过中度一点的表达？也就是也考虑女性心性的表达。

情色写作吧，我也不是第一次写的，古文也有很多黄文，例如《金瓶梅》《肉蒲团》。

我写作，我在努力把写作变得简单，其实切入的角度，每个作家不一样，这是每个人比较独特的部分，我综合了自己的特点。以为学了妇科，能泯灭一点男性的根深蒂固，结果发现没帮助。也许对女生有帮助，可以从这里去了解男生。

问题3，粉丝提问，为什么你的文字总是带有色情的部分；《不二》为什么用出家人为背景来写这些书？你的座右铭，你是对佛学是有研究的？

人性上，我觉得不能用色情去定义，纯色情的东西的话，我们可以用AV去替代，我写呢，我觉得自己是在尝试解决问题，解决困境，个别的用词呢，比如你跟川菜厨子说，你别放辣椒，他会别扭，也许我这样不好，我也许可以试试不要放黄色词汇。

其实我也看过一些日本作家，就处理地更好（很隐晦，甚至诗意），比如窗外又下了一场雨，淋湿了螺纹窗帘。

以前，我喜欢诗经的方式，是我们的中国人的传统，比较明快直爽，我也可以说窗外的雨又淋湿了窗帘。

关于《不二》的封面，其实这本书还会让很多读者不舒服，我自己应该不是一个佛教徒，我把佛教当成人生观，我信奉的原始佛教的基本理论——诸事无常。

《不二》的背景在武则天没有上位的时候的，无可否认，饮食男女是大事，太多的事情和男女相关，很多的纠缠就相关，之所以设置那样的主题是为了方便更好地探讨那个问题。

里面有我对禅宗的理解。

问题4，写作的动力。

我觉得第一是贪欲，我觉得我写的不错，我希望自己能写好，从小学开始就有写日记的习惯，我也许我我能出现那样的东西——就好像春风十里不如你，就好像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第二是小快乐，我喜欢写，写的时候有快感，无论你多能写，其实写长篇很辛苦。但写完一本书非常开心，这也是东西。

第三，是来自于，我真的觉得写作这件事，可以帮到很多人，是我开医院功德大，还是写文章功德更大呢？我觉得好的小说，对人有更多帮助。

比如我，现在我虽然职位越高了，会更潇洒快乐吗，其实不是快乐更多，是吃屎更多，因为有人找你，一般都是有问题找你，骂你，或者你要解决麻烦，没有什么时候是好事情，所以越不快乐，越想写作和阅读。

问题5，你怎么写作，怎么阅读？

写作技巧习惯，散文写作，是专栏，通常是月刊。

写作上，通常是用周末，一千字我通常是半天，写作之前我会构思，我要想清楚，感谢麦肯锡，麦肯锡的写作是金字塔式的写作，有明确的中心思想，有3-5个很强的支撑，结构很好。

小说写作。我觉得困难一点，我现在相当于写了6个长篇，差不多三年写一个，我一般是用年假去写，春节，通常春节在美国硅谷和父母在一起，从初一到十五，没什么酒肉朋友，在无聊的假期写七八个小时，会围着湖跑步，吃饭的时候被老太太骂一骂，有点像写作集中营，很快乐地度过这个时间。

我会有一个故事线，我会有24章节，之前就有主要的矛盾冲突，我会先设置好，那么就算时间跨度很长，也不会出现断裂或者和前面冲突。

小窍门：长篇写的时候，还是要把前面写的看一遍，所以文章写道最后一章节的时候，我不会改了。

诗歌，是个特殊的问题，是很没办法的，女生提要求说，你能不能为我写诗，我说我还是给你买个包吧，酒精可以帮我一点点，好像可以帮我打开一点点脑子里有很多水底下的东西。

阅读，———我觉得第一个是要形成读书的习惯，习惯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我有一个小学老师，他说小孩没有智商差异，但是小孩很难形成好的习惯，包括早起，阅读之类，小时候我身体不好，不会踢球打架，属于超级屌丝，大家也不带我玩，后来觉得读书好玩，上了医学院之后，有了独特的环境，我们学校是不停电的，这么长时间，都是看书，一边看医书，一边看闲书，闲书看到有内疚感了就交换医书看。

还有坐飞机，飞机上看书特别好，反正手机也没电，通常我的包里会装一半到两本书。最近十年，因为工作阅读量已经变少了，是我不满意的。

阅读的种类呢，小说我看英文的多一点，两本读单《英国文学》，还有一个读者读单，《尤利西斯》我都没有读完。

找一点有名气的读书人，看看建议的书单。

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经久不衰的书，一般来讲都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