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一场,任素汐与爸爸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十一年。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很老实,也很幽默,对于自己提出的要求从不拒绝。 父亲没什么野心,而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任素汐的人生轨迹: 安静地生活,然后认真地工作。 任素汐也想让父亲看看现在的自己。 因电影《驴得水》中“张一曼”一角被大众熟知时,任素汐28岁。不大不小的年纪,不上不下的成就让她逐渐获得了一些话剧演出之外的机会。 这之后,任素汐受邀参加了一档音乐节目,并在其中演绎了一首由汪峰改编自刘昊霖《儿时》的歌曲。 一曲终了,台下的王菲已是满面泪痕,黄渤也情难自已。 被蝉鸣与晚霞填满的夏天,吃大白兔奶糖都要盘算很久的童年,用蜡笔写在墙上的梦想,以及还很健康与强壮的父亲…… “我们就一天天长大,也开始憧憬和变化,曾以为自己多伟大。” 唱完整首歌的最后一句,任素汐走上主舞台,接受了主持人何炅的采访: “在刚才那个故事里面,哪一部分是你自己的经历?” 没有半点犹豫思考,任素汐哽咽着说:“几乎全是。” 任素汐的身上有很多“一看就是北方姑娘”的特点。 1米73的高挑身材、不算柔和的面部线条、相对低沉的说话嗓音、干脆利落的行动作风……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让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并不好惹”,可现实却截然相反。 用任素汐自己的话说,她其实挺“弱”的。 1988年儿童节,任素汐出生在山东。在她之前,家中三代从艺,是实实在在的艺术之家。早些时候,任爸爸是一名二胡演员,后来因为要养家糊口,便转行做起了销售。 现实浇灭了父亲的艺术梦,但男人却没什么抱怨。老婆孩子热炕头,该有的都有了,他便也不额外强求什么了。 父亲老实巴交,一心只想过安稳日子,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任素汐——对于未来,她真的没什么野心。 或许真的是受“祖传”的艺术细胞影响,任素汐打小便喜欢文娱类活动。在别的孩子都忙着学习数理化时,唯独她整日里背着琴谱去补习钢琴。别人觉得这是在“浪费钱”,可她的父母却说: 既然喜欢,那就去做吧。 那时候的任素汐并没有想到,长大后自己的很多勇气,其实都是源于这句话。 对于任素汐而言,在自家老屋里度过的童年时光永远值得怀念。 那时美好的清晨会从有杂音的录音机开始,还未完全睡醒的自己眯缝着眼睛坐在床上,通过没有关紧的门,她能看到爸爸擦皮鞋,姐姐收拾书包,母亲在厨房忙活着早饭…… 时间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缓慢溜走,但她却丝毫不感慌张,因为那些她最渴望东西,彼时都还触手可及。 “美好的不得了”的日子,是在任素汐上三年级时结束的。那一年,原本无所不能的父亲,被确诊患上了癌症。 “我觉得,天一下子就塌了。” 父亲病重后,母亲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医院陪床。姐姐在外地上学,原本好好的家,如今就只剩下了任素汐一人住在好心邻居家。 为了给父亲治病,任家近乎倾家荡产。班主任好心,帮着任素汐申请了困难生资助金。但在还不能完全理解“资助”一词含义的年纪里,任素汐觉得这很难为情。 拿到资助金的那一天,任素汐转身进了油粮店,买了些面粉和挂面送给一直照看自己的邻居。一来想表达下感谢,二来也想求求人家: “我不白吃白喝,您能不能让我再多住两个星期?”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于是任素汐天天盼望着父亲的病能快些好起来。在尚不了解“死亡”的时候,她想,每一次离别都一定可以“重逢”。 某天任素汐像往常一样到医院找家人,隔着虚掩的门,她听到父亲对母亲说: “这轮化疗别做了吧,把钱省下来给老二(任素汐)买架钢琴,不能总弹电子琴。手感不一样。” 因为长时间受病痛的折磨,父亲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很轻,可字字句句还是重重地砸在了任素汐的心上。 那天午后,任素汐趁着母亲不在,用自己的小手,在父亲的胳膊上像模像样地“弹奏”了一首新学的曲子。 父亲逆着光,躺在落日的余晖里,冲着小女儿笑得一脸满足,而这也成了任素汐与父亲,最后的“合奏”。 这天之后,任素汐再也没见过爸爸。除非,在梦里。 父亲去世后的日子,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一些。 此前为了给父亲治病,家中里里外外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天天在家门口堵着要钱,喊打喊杀也是平常事。 任素汐和妈妈还有姐姐整日躲在旧屋,哭都不敢出声。大年三十儿的夜,别人阖家团圆,她们娘仨就只敢偷偷点盏小灯,连春晚都不能看。 但凡明事理的人都能明白,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不容易。所以当得知有另一位男人会成为家庭新成员时,任素汐显得很平静。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小小的任素汐,过早地学会了懂事。 那年,母亲另成了家,她又多了一个姐姐和弟弟。继父偏心,有什么都藏着掖着,零食就算过期了也不愿分给任素汐吃一口。 母亲替孩子委屈,想理论,任素汐拦住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早晚都要离开的。 艺考那年,任素汐瞒着母亲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的导演表演班。她喜欢那个学校,也确实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2005年,任素汐去了北京,一个人,那年她刚刚17岁。 被“中戏”录取时,任素汐报考的是导演专业。但因自认“年纪太小,阅历不够”,她改学了表演,成了班级里岁数最小的学员。 和其他爱好表现,性格张扬的同学不大一样,任素汐显得过分老实了些。不翘课、不迟到、不早退,就连出去找到的实习工作,都是那种需要扛着摄像机,在烈日下暴晒的“力气活”。 有段时间,任素汐去电视台做实习编导。白天风吹日晒,晚上熬夜剪辑,工作量巨大不说,还半点都没有最初学艺术时,她一直渴望的“幸福感”。 说实在的,任素汐也想结束这样的生活,但转念一想,她又确实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 “空有一身力气,但没地儿使。”用这样的话来形容当时的任素汐再合适不过了。 不咸不淡的日子一直过了三年。大学四年级时,任素汐开始跟着师兄一起排练话剧《如果,我不是我》。 正式演出前,原本定好的女主角忽然因病缺席了。思来想去,师兄提议让任素汐救场。 起先任素汐心里没底,因为这些年她统共也没正经演过什么戏,更别提极其考验台词和表演功底的舞台剧了。但师兄开口了,她也不好回绝,只能接下剧本,自己回去下苦功夫琢磨。 登台那天,任素汐很紧张。发抖、冒汗,干呕、跑厕所……现场工作人员害怕她掉链子,甚至做好了“搞砸”的准备,结果没成想,舞台灯光一亮,任素汐就全好了。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段初次作为女主角登台的经历,任素汐都会感慨: “这人啊,都是被逼出来的。” 登上大荧幕之前,任素汐在话剧舞台奋斗了近十年。 好几年里,她天天跟着师兄师姐在北京演出。从通州的出租屋,到朝阳区双井的小剧场,为了一场戏300元的演出费,她日日奔波在路上。 当时她每天都需要坐669路公交车去剧场,她无数次火急火燎地跑到车站,却正好碰到司机一脚油门把车开走了,然后她就又要花费20分钟去等下一辆。 为了能赶上公交,好几次车在面前开,她在后面撵,边追还边喊:“你怎么就不能等等我呢?!” “北漂”不易,好在任素汐总能在小剧场内找到难得的舒坦: “大家都很纯粹,只想怎么把戏演好,每个人都好开心,每天睁眼就想往排练厅跑,一有观众来就特别高兴。” 多年来,任素汐深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影响,所以她一直都是“体验派”。 排练话剧《吉祥公寓》时,任素汐饰演一位精神稍微有点不正常的杀人犯,她在现实生活中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人,因此迟迟找不到感觉。 演出前,任素汐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好几天,最终想出一个办法——酒壮怂人胆,喝两杯! 后来,任素汐就真的喝了整整一瓶酒,在舞台上借着“醉劲儿”演出了角色有点疯魔,又有点失常的状态。 作为“体验派”的忠实信徒,任素汐在演戏这条路上走得很慢,直到“张一曼”的出现。 主演话剧《驴得水》时,任素汐24岁。 之前一直合作的伙伴找到她,希望她能出演“张一曼”——一位外表风情万种,内心却十分自卑与单纯的漂亮女教师。为了能帮学校争取到更多的教育基金,她主动“睡服”了一位“关键人物”,但在事成之后,却被众人辱骂“荡妇”…… 这样“表里不一”的角色设定,似乎注定了人物的悲剧色彩,而这也恰好撞上了任素汐的“敏感点”。 这一年,因为“张一曼”,任素汐在演戏这件事上,忽然“开窍了”。 在剧情设计中,张一曼需要狠狠地掌掴自己,任素汐演了200多场,也让每一个巴掌都实实在在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付出是有回报的,而话剧票的出售情况直接证明了作品的质量。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剧场观看《驴得水》,人声鼎沸中,一股巨大的孤独感朝任素汐袭来。她说: “每演一遍「张一曼」,我都好像「死」过一次。” 任素汐很喜欢“张一曼”,从开始就是。 所以她会很用心地为其写几万字的“一曼日记”,也会在每一次舞台演出后,躲在后台角落久久无法出戏。 她很难准确讲出为何会对这个角色耿耿于怀,也许真的就只是因为那一点,她们都有的“悲剧底色”。 任何一种触及内心深处的感情,都是从理解对方痛苦开始的。 对于演戏这件事,任素汐很少强求。因为她始终认为,到目前为止她演绎的每一个角色,都是从自己的身体中“生长”出来的。 “演员是有限度的,不是什么角色都能演的。”能演就尽力,实在没那个“金刚钻”,她也不会去揽“瓷器活”。 所以她的角色总是具有一丝“黑色幽默”,有人说“太单一”,她说,能把一类角色研究明白了,也挺开心。 “我没想成为「名演员」,我能成为「一名演员」就挺知足了。” 2016年,电影《驴得水》上映,同时也将“一夜爆红”四个字,送到了任素汐面前。 突如其来的“走红”让任素汐短暂地懵了一下,但这种感觉很快便消失了。 “除了工作多了些,生活一如往常”。她仍喜欢在休假的清晨去菜市场抢新鲜的瓜果蔬菜。 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不会认得她是谁,因此她可以很轻松地为几毛钱“斤斤计较”,甚至还能“厚颜无耻”地要几根香菜,作为“赠品”。 名声大噪后,很多“一步登天”的机会找上她,对此她认为,可以,但完全没必要。 “知名”可以,“出名”就算了。 “演员要安静一点,不演戏的时候要藏起来。” 于是这些年,任素汐近乎不参加演戏之外的活动。她始终生活在自己构建的乌托邦世界里,没有工作的时候,她可以整日待在家里网购、看球,然后发呆。 如果天气允许,她会跑到西单图书大厦里,看看与表演理论有关的书,路上如果碰到打架的,她还会停下来凑个热闹。 “不大不小”的名气,是任素汐追求的“刚好”。 安静生活,认真工作。从有记忆那天起,她就是这样过日子的,她相信,自己以后还是会这样。 生活,顺其自然就好。 记得在某次访谈中,有人问任素汐是否已经做好了从“话剧演员”到“影视演员”的转型准备,对此她说: “我没有刻意安排什么,但是不管演多少电影,我还是会保证在舞台上的时间,这个是真正喜爱的东西,别的就算是出差了,但是舞台是家一样的地方。” 2年前,电影《无名之辈》开机。拍摄时,任素汐跟着剧组去到了贵州拍摄取景。 当时她白天体验生活,晚上收工便跟着同事吃烧烤、火锅、逛夜市。 坐在街边,点点灯光,雾气缭绕,头上是高架桥,身后是绵延的大山,有酒有肉有朋友,任素汐说,这样的日子太美好了。 “我对现在的生活,完全满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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