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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锺叔河老人

 明日大雪飘 2020-07-29

访锺老 长见识



周末闲来无事,想起很久没去看望锺叔河老人,于是电话相约,次日上午前去拜访。

十点钟到锺老家,锺老在起居与办公合一的房间接见我。这房间我是非常熟悉的,每次单独拜访,锺老都在此接见,南面墙上挂的是黄永玉先生赠送给锺老的画,西面墙上挂的则是高仿的周作人手迹。

书桌上放的是锺老全集的打印稿,老人正在审阅修改。

作为一位老出版人,锺老的桌面永远是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的。稿中的文字改动也是规规距距,极有章法,这与“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的境地差别很大,我从未见过锺老的书横七竖八地摆放。

我们从陈布雷、黄郛的日记聊起,老人对往事记忆深刻,论及近现代名人如数家珍。说到谭延闿日记,老人告诉我,某出版社准备出版,将中华书局出版的影印本及书稿打印版交给朱正先生,请朱正先生校阅。

谭延闿日记我是通读过的,里面错误不少。这次出版社是找对人了,朱正先生是能从字缝中抠出文章的人,他文字考究,举证严谨,逻辑性强,对长沙历史人物了如指掌,包括后来不见经传的当年名人。锺老说,这点优势是任何地方的名家也无法相比的,包括谭延闿的儿子谭伯羽。

谭延闿日记曾由台湾的研究机构进行数字化处理,谭伯羽与许多专家参与整理,耗时数年。然而即便是专家,对谭延闿在湘日记中所记载的人与事,也会时有一头雾水之感,不是水平问题,而是民风与习俗差异的问题。

接着,锺老跟我言及最近遇到的一件趣事。河南一藏家,从锺老旧识胡姓书友处得知锺老的电话,并委托胡从中介绍,欲求锺老在他所藏的周作人著作上签名。锺老很快回绝,并表示,周作人的书,他签名没意义。然而对方告知,这些书都是周作人著作的初版本,锺老听后有了兴趣,说签名不行,但可以观赏一下。此人二话不说,将书寄给锺老。

锺老打开那箱书一看,竟然是如假包换的真货,足有30余种,皆为民国版,甚至有周作人在沦陷区的出版物,有本还是当时报社出版的。这些初版本,有一部分锺老也未见过(锺老曾编订《周作人散文全集》,所以周作人后期著作的版本他都见过)。这批书品相极佳,有不少是几经流转,有不同藏者的签名。

锺老跟我聊起收藏与版本的趣事,我说沈鹏年先生著有《行云流水记往》(上下册)一书,其中谈及黄裳先生早年收旧书一事。沈氏在文中虽对黄不屑,但也道出了当年的状况。黄裳所在单位办报,无纸张来源,于是黄裳四处收罗旧书化浆造纸,从中得到好书无数。


锺老听后笑了,说道,自己刚参加工作时,在《新湖南报》(《湖南日报》的前身)当记者。受单位委托,他到水陆洲(现橘子洲头)一家造纸厂采访,亲眼见证了将旧书化为纸浆。只见满地旧书,省里派了文史馆的一批专家前去选书,将明清时期的线装书收了起来。

造纸厂用于化浆的这些旧书,是专人四处收罗来的,用船将旧书运至造纸厂,只因造纸厂的收购价高于废品站。

锺老还谈起,他曾到衡山县采访。在办公室,县里某领导见到当时的“小锺”,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支毛笔说:“你是读书人,有文化,这支毛笔送给你,你或许用得着。”“小锺”拿起毛笔仔细端详,只见这支毛笔是象牙笔杆,笔套是银质的,很是不凡。再仔细一看,笔杆上刻有“为赵恒惕祝寿”字样(民国年间赵恒惕曾任湖南省省长),落款竟是徐世昌,笔套上还微刻了两句诗(似为对联)。虽知其价值,但因当时所受教育的约束,“小锺”没敢要。这支笔后来到谁手上并不清楚。

想起锺老原来跟我说过,他年轻时曾随主管文化的某领导一起下去检查工作(锺先生是随行记者),在衡阳一家图书馆,他们见到一套长沙出版的线装《金瓶梅》,一看内容大吃一惊,因为书中有不同于任何版本的描写。比如,西门庆临死前痛苦异常,必须有女人坐在他身上他才不痛。当时锺先生极力鼓动这位领导将该书转至湖南图书馆保存,可是无人理会,该书最终处境如何也不得而知。

把话再拉回到周作人著作上。

锺老翻开周作人著作的版权页,说道,关于版权页,现在的书,有个方框,内中注明“版权所有 不得翻印”字样。而在当年,那个框内贴有一枚类似邮票的小票,这种小票可称为版权票,票上盖有“知堂”字样的印章,系周作人私章。

锺老告诉我,当时著名作家为了防盗印,都会自己印制版权票。作家与出版商商定,准备印多少册,作家就给多少版权票,指派人逐本粘贴,以便与出版商结账。这样出版商就不敢偷偷印刷发行,否则会惹上官司。

锺老说,他在长沙曾买到鲁迅、胡适著作的民国初版本,上面就有类似的版权票,也有印章。

想来也是,这才是真正的版权页,虽然手法原始,倒也无懈可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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