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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班主任，跟学生家长相处得不错。
有一位家长，自称精通易经及麻衣相术。他端详着我的脸相，又看看我的手纹，说当老师是我最好的职业，而且说我至少有两个儿子。
你现在的职业是农民，我说，你将来最好的职业是老板。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他说，你在十五岁时险些丧命，你想想，我说得准不准？
十五岁，我高中毕业，我想了想，是长了个腰花，打青霉素过敏，是抢救了一个多小时。
所以你必须信我，你小官不肯做，大官又做不来，他说，官场险恶，这辈子你千万不要做官。
我匀不是宿命论者，但朋友有时笑谈，虽不奉为定律，却能在潜意识中影响着个人的意向与行为。我长期做班主任，班主任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行政官员，而且龙山乡政府、卫生院、粮管所、食品所、供电所、邮政所等部门子女只要读到初中三年级，那一定是要选我做班主任的。1989年，我拿到一个全国优秀教师的荣誉，说是优秀教师，更重要的是我的班主任工作出类拔萃。
突然有一天，龙山教育组辅导员易达找我谈话，告诉我龙山乡党委侯书记要调我去乡政府当秘书。我并不在意。
龙山乡党委侯书记就是以前的侯副乡长。他当了七年副乡长、三年副书记，现在是乡党委书记了。
人生如行走，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个丁字路口。我往前走，继续当教师，往左拐，学着当领导。我不喜欢当领导，不喜欢领导高高在上的模样，因为领导高高在上的模样只能获得众人口头的逢迎，却很难得到内心的敬仰。七尺讲台可以让人获得至高无上的敬仰。干上一辈子，坐在讲台下的总是一张张年轻而甜蜜的笑脸……坐在讲台下的首先是爷爷，然后换成爷爷的儿子，再后来就换成爷爷儿子的儿子了。
当副乡长可以，秘书嘛，坚决不干，我说。
先当秘书，然后当乡长，再当书记，侯书记一笑，官场的路得慢慢走。
我跟侯书记开这个玩笑，是很幽默地向侯书记表明我的态度。侯书记马上转换话题，谈论茶道酒道，最后谈到他的儿子。
周末回到易家湾，家中坐着龙山乡教育组辅导员易达。听人讲，易达是侯书记初中时的班主任，侯书记在他班里当过班长。
易清，论辈分我是叔老，易达说，谈工作我是领导，对不对？
我点头。
你从小听党的话，我是党员，你爷也是党员，现在我代表党给你谈话，对不对？
我点头。
组织上安排你进政府工作，你必须服从党组织安排，对不对？
我当教师，我站起来说，就是服从党组织安排。
你已经获得了全国优秀教师这个最高荣誉，易达继续说，可以不再当教师。
我十七岁当老师，干到退休能干四十三年，易达叔，很幸福的！
易达叔脸色阴暗，本来答应在家吃饭，却坚持要走。
如果你留在我家吃饭，我递给易达叔一根游泳烟，我们还可以谈谈。我的这句话还真管用，易达叔留在家里吃饭，喝了几杯小酒，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易家湾。
然而，我终究没有离开讲台。
不多久，我当上了龙山中学的团总支书记。校长说，以后可以安排当个主任，再努力当个校长。有同事推断，这个线路图一定是乡党委侯书记设计的。
写到这里，我有些犹豫了。下面这段经历必须写，却又不想写出来。吃过午饭，抽上一支烟，喝了几口茶，然后打开电脑，还是硬着头皮写吧。
老实说，我的极端自私，就表现在下面的故事上。
一日，我的同事石保卫在《光明日报》上看到一则消息，那是甘肃省玉门市面向全国招聘教师的一则广告，广告激励全国有志青年献身大西北教育事业。石保卫当日拟出了一个龙山乡有志青年支援大西北教育的建议名单，这建议名单中有我。
我想去玉门工作，我对父亲说。
玉门在哪里？
甘肃省玉门市，玉门油田的那个玉门。
是组织安排吗？
不是。
不是组织安排的，父亲当然不同意。我的伯父曾经援疆五年，最后被祖父祖母催逼回来了。父亲听伯父说，大西北到处是沙漠荒滩，五百里不见人烟，而且风沙满天，天寒地冻……而且，我现在是国家户口，又有正式工作，去玉门万一出现什么变故，将来无路可走。
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易清，你是读书人，你懂。
从表面上看，有志青年献身大西北教育事业，那是要大张旗鼓地宣扬的，但我骨子里有两个极端自私的理由。其一，我是半边户，去玉门后，妻子可以登上正式户口，还可以安排正式工作。其二，刚出生的儿子易龙留养在老家，我和妻子去玉门可以再生一胎。
那时候的计划生育政策紧，超生子女，轻则罚款，重则开除公职。
母亲听我讲出这两个理由，非常欣喜，玉门好，玉门真好，母亲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们去，易龙我养，过两年，你们带个易虎回来，还是我养。
三根骨头四根筋的，能养好自己就不错了，父亲狠狠地瞪了母亲一眼。
应该是元月十五日上午，学校团总支安排全校师生去龙山电影院看电影。我给校门剃头的老赵留了两封信，一封是留给校长汪建树的，一封信是写给我班班长曹中文的。
玉门是一个寒冷而干燥的城市。雪很大，砸在脸上有点疼。同去的曹中柱嘴唇发裂，长满青春痘的脸更显凸凹不平，有的痘儿还渗出血来。我们在玉门一中呆了一天，在玉门劳动人事局呆了两天。
我是腊月二十四回到易家湾的。当天晚上汪建树校长来到我家，坐了将近两小时，不吃也不喝，只说了一句话：易清，我这个校长的位置将来是你的。
第二天上午，侯书记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左手提着两瓶酒，右手提着两斤肉和两条游泳牌香烟。
易清，中午在你家喝酒，咱俩赌一把，侯书记左手高高地举起那两瓶酒，叫你爷做裁判，你喝赢了我送你去玉门，喝输了你就给我乖乖留在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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