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圣堂，男，汉族，1963年10月出生于大冶市还地桥镇团结村。八十年代开始写作，至今在《诗刊》《中国新诗报》《青年诗人》《乡土诗人》等各级报刊发表作品四百多首（篇），作品收入《中国诗歌选萃》《新乡土诗人三十家》《指甲的情诗》《落花缤纷》等二十多种选本，著有诗集《陶 脆弱的女儿》，电子诗集《最近的乡愁》。创作简历编入《中国当代乡土诗人传集》，曾主编《二仙桥》文学季刊。
染布吴
染布啰一一
声音从村头的槐树下拐到禾场
支起染缸
把红的军绿的那个年代的染料摊在地上
然后掏出大公鸡牌的烟屁股
潮湿的火柴划了三次
一群孩子围了上来
破四旧的年代
不准披麻戴孝的年代
一个一个穿着白棉布的衣服
仿佛提前给父母穿孝
偌大的禾场又像谁家出殡
染布啰一一
那声音绕着村子又转了一圈
三角钱一个劳动日谁还染布
阳光很好
可染布吴灰色的声音
够不着天空的蓝
三个粑
贫宣队工作组
派饭派到他家了
这不是为难人么
总不能让公家的人跟着吃红苕
他和婆娘商量半夜
借吧
借了半个湾子借来半升面粉
在苕锅边搭了三个粑
来了四个公家的人
他一边在饭桌边赔不事
婆娘一边在灶台边打着要吃粑的一群娃
公家的人一边吃粑一边愤怒
都说年成不好口粮不够
吃苕窝边还搭粑
战天斗地人定胜天
那年生产队上交的公粮
又加了一千斤
剃头何
剃头何
也有人叫他何驼子
门口塘边那棵死树上
挂着的锈铁一敲响
他就挨家挨户为收了工的男人剃头
剃头何手艺好
驼着背掂着脚
一把快刀刮耳朵刮眼角
刮胡子刮得脆脆响
话也脆脆的
田湾的谁打成右派回劳改了刘湾谁被捉奸了
红的黄的说个不停
这天剃头何没说话
把剃头刀在磨刀片上来回地蹭
第二天夜里大队开批斗会
剃头何被人架着飞机
比左边的地主刘长子矮了一大截
怕影响贫农的形象
看见有戴红袖装的在贫农何驼子脚下
垫了一条高凳
第三夜的批斗会上
有人说那个病重的右派死了
就是剃头何前夜偷着剃过头的右派
人死前剃头是风俗
这夜剃头何用架飞机架得不能动弹的手
摸索着给自己剃了个头
知青小金
小白脸小金
胡乱吹着口哨
也吹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小金
不会铺床铺的小金
来的第一夜哭了
第二夜又在被窝里哭了三声
然后没哭了
他知道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不能哭
第三天他学着贫下中农的样子
挑着粪桶走在田埂上
一个趔趄满满的一担粪
泼在了他十七岁的青春上
不会洗衣服的小金
一身臭哄哄的小金
不哭
他拿出钢笔想写一封家书
他想爸妈想下放到另一个广阔天地的姐姐
灯光下
他竟找不到和他一样空白的纸
许多年后
知青小金重走青春路
他住进了那个已经破败的知青点
灯光下老花镜帮他完成了那封家书
可爸妈已不在了
疯了的姐姐和疯了的那个年代一起走失
寄给谁呢
学写大字报
读书无用论的年代
读书也不是完全无用
可以用来写大字报
大字报满天飞也贴墙上
经历了太多的风雨
有的土砖墙凸凹不平
糊不上墙就把树枝扎在墙缝上
挂着的大字报白幡一样飘
学校里
高年级的学生任务是揭发老师
臭老九就得写臭
低年级没学作文
任务简单就写打倒刘少奇毛主席万岁
一年级的吴某怎么也写不全那几个字
就捡了一只粉笔头
在操场一角偷偷学着写
一行六岁的字
歪歪斜斜地留在了扭曲大地上
派出所穿警服的来了
专案组成立了
打毛主席万岁那不是反革命吗
把全校师生围在一起一个一个对笔迹
尿了裤子的吴某哭了
他说是他写的
他写了打字倒字不会写
就写了毛主席万岁
查三代九族都是贫农出身
爷爷还为革命扛过枪
根正苗红
最后决定在批斗会上宣布开除
吴某回家拿着尿了的裤子走向塘边
再也没有回来
那塘后来怕风怕黑
夜里总听到呜呜声
那声音传得很远很久
现在都听得到
2016.12.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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