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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郭仙蓉的散文《怀念方先忠老总》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郭仙蓉,笔名:蓉子。大冶金牛人。曾任中国社调中心文化艺术研究部创作员。出版散文集《几度花开几度情》、《雪野乡恋》、长篇历史小说《战国魂》等。著有长篇小说《美丽的虬川河》、影视剧《苍天有泪》、《家住磁湖岸》等作品。

怀念方先忠老总 

湛蓝的夜空挂着一轮皎洁明月,溶溶的月光好似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飘浮着轻轻的梦。  

小楼闲窗秋已深,人悄悄,月依依。伴明窗独坐,清虚的夜空里,我仿佛触摸到了月光的流泻,感觉到月光的韵律,颖悟到人的感情与月光波动的相依相融,在这柔和而寂静的夜晚。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我洁净而朴素的小屋里。我喜欢在这样的夜晚,倚着静静的灯光读方总的散文集《尴尬人生》和《芸芸众生》。读着读着,我仿佛看到麻队长、王大夫、北川、春嫂、骆宝儿、二苟、傻六、福儿和泥鳅大叔他们,一一从我的眼前走过,这些来自草根阶层的芸芸众生。这时,我仿佛听到方总在问我:“请问你读啥?大喜大悲大善大恶已阅,还得回生活中来。生活像戏不像戏,不像戏处还偏有戏,就看你懂戏不懂戏?”方总微笑着走进来,一袭青布衣衫显得十分干净利索,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黑色钢笔,露在口袋上面的笔帽在灯光下熠熠闪光。  

方总去世后的日子里,在我特别想念他的时候,他就是穿着这身黑色的制服到我的梦中来过两次,他那么和善真诚地微笑着,微笑着却不言语,虽是梦中,确是真真实实看到了他。  

方总是黄石日报社党委委员,黄石日报副总编辑,黄石晚报负责人,属于什么级别,我不知道,在我眼里,这官很大,尽管方总自己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官。  

我和方总的相识颇具戏剧性。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的一天,报社召开通讯员表彰会。会议未开始之前,与会的编辑、记者、通讯员相互打着招呼,握手打趣,谦让坐位,说说笑笑十分热闹,会场充满着温馨的气息。由于人多,见大家谦让座位,我和我旁边一位身着黑制服男士,不约而同地伸手把面前的茶几抬到会场外,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搬来几把坐椅放在腾出的空地上。待大家都落坐后,黑衣衫的男士微笑着问我:“你是蓉子吧?”  

这温和的话语,亲切的笑容,似生命之晨的徐风清新地吹来。  

“你是?”我想他一定是报社通讯员。  

“我是方先忠”。笑容始终在他脸上,那么真诚。  

“哦,原来是方总!”我差不多叫起来。前几天还在报上读了他的“说戏”。  

会议结束后,我把带在身上的稿件给他看,方总招呼我坐下。他认真看完稿件后,轻声对我说:“涉及文革的事暂时还是不写的好。”我顿时领悟,收回稿子,方总送我下楼。  

那时,朋友圈常常发起文学式沙龙聚会,方总是有邀必到,还常常第一个到,朋友们也没把他当领导,只是兄长、朋友。他极随和地和大家一起说笑,有时玩“跳七”游戏,说错认罚,方总就来一段京楚汉剧,赢得一片掌声。圈内朋友还把愫愫,岑川、雪影、晓霞和我五位女友赐予“五朵金花”的雅号,大家亲如兄弟姐妹,每周未有朋友邀请到家中聚会。到朋友家去多了,我就想回接一次。但考虑到我家住的是六十年代旧房,丈夫又是个“病秧子”,长期病痛的折磨使他的脾气古怪,接朋友来家要是他不配合怎么办呢?方总是心细之人,了解我的处境,便对圈内朋友说:“蓉子就不要她接了,那样太为难她了。”  

朋友们都非常体谅我,但我自己还是想与丈夫沟通一下,接大家一次。我把想法与丈夫一说,谁知丈夫爽快地答应了。他说:“听你讲过,方总不仅喜欢看戏,还会拉京胡二胡。”  

“对呀。京、楚、汉剧方总都喜欢,不仅能拉,还会唱上几段呢。”  

“那好呀。我把胡琴、吉他都擦拭干净,调好弦音,到时请方总唱几段如何?”丈夫高兴地说。  

找到了契合点,我们都很高兴。原来,人与人之间,共同的兴趣、志向和爱好是友谊的起点和基础。  

方总的故乡是戏乡,我和丈夫是金牛人,我们的故乡,也堪称为戏乡,文化大革命前,镇上还有剧团,方圆百里巡回演出,唱得犁耙水响,京剧、汉剧、楚剧乡人都能唱上几句。丈夫也是个戏迷,身体好时还自拉自唱几句。丈夫提议请方总先到家,一起唱几段。  

电话一打,方总果然提前到。待方总来后,丈夫要我与方总合奏,他在一旁敲竹板助兴。我提议合奏老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插曲“怀念战友”。我二胡拉得不雅,仅会弹吉他,丈夫击节着桌面,我们边弹边唱了起来:“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当我离开她的时候,好像那哈密瓜断了瓜秧……”。  

谁知刚唱这一句,就听到“嘣”的一声响,方总手上的琴弦断了。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也猛地往下一沉,泪眼竟夺眶而出,我赶紧背过脸跑进厨房……  

丈夫接过方总手中的断弦,说没关系他再调上一根,并说这琴多年没拉了,易断。  

方总歉意地笑笑。问:“蓉子,他们什么时候来啊?”话音刚落,敲门声传来,朋友们都跟脚到了,房间里顿时热闹起来。  

大家有说不完的话题,或吟诗作文,或纵酒放歌,或谈些轶闻趣事猜谜语,或搓几回牌,打“双升”,四人一桌,八人两桌,人多时方总最先退出来,但绝不离席,在旁边观牌,遵循着“大家一起来一起走”的规则,生怕冷了朋友们的兴致。  

快开饭时,报社的一位朋友没到,我心里很着急,一面念叨着:“怎么还没到呢?怎么还没到呢?”方总见我着急,便说道:“不来就算了,你已打过几次电话了,他总是这样,不来又不打个电话讲一声”。方总见我认真着急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我所在的单位机制改革重组兼并,我办了内退告别家乡到赣州打工。异地异乡的夜晚我十分想念朋友们,我给方总写信诉说我的心情。方总是见信必复。他在信中安慰我说:“蓉子你真不错,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异乡打工养家。老实说,我要是下岗了,还真没有地方去,也打不了工”。我知道方总说的是他的真心话。我说“方总你是个官,也是个书生,你指点江山,激点文字的官怎么打工?”。  

转眼到了腊月我回乡过年。与方总打电话告诉他我回了。电话那头,方总兴奋地告诉我,他出差去了南方,给“五朵金花”每人捎了件小礼物,四朵金花都拿去了,让我有时间到报社去取。  

白天穷忙只能傍晚去。到了老报社旁边方总家的大院门前打电话,方总下楼接我。问我吃过晚饭没有,我实话实说还没来得及吃。他们家刚吃过,方总却张罗要去做饭,我让下点面条就行了,他却正色道:“嗨,第一次来家怎么让你吃面条呢?”硬是动手做了三菜一汤。  

告别方总时,他把礼物放到我手上笑笑说:“猜猜看,我给你们五朵金花带的什么礼物?”他送我下楼,送到马路口拦了一辆面的车,车启动时他赶至车窗说钱已给司机了,找回的钱让我接着好了。这一路上,我握紧手上的礼物猜想着:许是一枚漂亮的胸花,或是美丽的扭扣,精致的发夹,芬芳的香袋,卷起的琴弦……。这样想着到家门时司机找给我11元钱,车费9元,方总给了司机20元的面币。  

进门打开礼盒一看:竟是一支口红。  

虽然我从不化妆,这支口红我视为宝贵的礼物珍藏至今。  

2005年的一天,听说方总在市一医院住院。我和一位“金花”相约去探视。进到方总的病房,只是他倦缩在床上,倚靠在床头,人瘦了一圈。我忽然想起了那根断了的琴弦,和那首“怀念战友”的歌,那战友在冰山上再也没有回来,我为什么偏偏提议唱那支歌呢?心里更隐隐不安起来。方总却正在和金花女友谈她女儿的事,女友的女儿在新闻部门工作了几年,业务能力强,却未有编制,当妈妈的自然操心,方总此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住院病人,他是那么真诚地关心朋友的事。  

方总不久出院上班了,照例很忙,照例上夜班。他是肝病,朋友和领导劝他不要上夜班,他却正然作色说:“别的领导上夜班,我怎能不上夜班?”  

过了些日子,金花姐妹们来到我家,她们说方总的宝贝孙子不幸夭折了,方总终日郁闷,常常独自流泪。我说:“请方总现在到我家来,我们几个都在这里,一来让他出来散散心,二来我们劝劝他如何?”大家都说好。但都担心他不会来。  

电话一通,没想到方总竟然答应来,大家自然很高兴。方总进门,神情忧郁,我们故意说些开心事,渐渐地,他开口了,渐渐地,他的话也多了起来,只是提到孙子时神情便黯淡起来。他说,孙子病中,他曾一个人提着香纸去东方山寺庙求佛保佑。他说,一位道士要给他看像,说他活不过56岁。我们当即打断他的话,以为是他心情不好,我们都说应相信科学,不应相信迷信。他操作浓重的新洲口音:“是真的。那道士还说,你莫看他这么个样子,他还是个大老板。他是说我有张大办公桌”。我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我懂了,方总的言下之意是,孙子夭折与他有关,似乎是当爷爷的占了孙子的阳寿。……  

一个处处替人着想的人,连亲人的生死也认为是自己的过。  

2006年春节刚过,丈夫病情恶化,转为尿毒症,不得不依靠每周两次的血液透析维持生命,血透定在市二医院。我照例陪同丈夫去医院,但血透室谢绝亲属陪同,待丈夫安置妥当后我心情忧郁地出来,4小时后再去接他。  

从二医院出来下坡就是老报社,我顺脚上了七楼,推开了方总办公室门。  

方总给我斟茶让坐。不料纸杯底是破的,茶水溅到我手上。方总慌了,赶紧接过我手上纸杯,重又倒了一杯,并问我烫着没有?我说没有,他仍不放心地看了看我的手指。我叙说着丈夫的病情,却忘记了方总病愈不久,抑或根本没治愈就出院上班。  

告辞出来,他照例送我下楼,见我神情忧郁极力安慰着他,目送我走出他的视野……  

没想到,这次见面成了永诀!  

此后,我因忙于照顾丈夫,跑大额医保,陪丈夫做各种检查和家务琐事,我心力交瘁,金花姐妹见我处境难,也没告知我,以致方总病危时我不知晓,没去探视他,这是我终身的遗憾!  

2006年10月27日,方总去世。并得知他转武汉治疗无效后回老家病逝,接回黄石,骨灰安葬在马鞍山公墓。  

方总,你说过,等退休了回老家好好写点东西的,你怎么失言了呢?方总刚过55岁,迈入56岁门槛。这世上的奇文轶事还真讲不清,道不明,那道士究竟是何方鬼神,竟一语成谶!  

原黄石港区政协主席范国强先生赞他:“待人真诚,不掺杂质。为人谦和,极好打伙,他的文章里充满着浓厚的恤民情结”;  

著名作家柯尊解先生在他撰写的《万先忠先生印象》中说:“他总是那么和善地微笑着,让人感到许多温暖”;  

原黄石晚报新闻部主任彭志雄先生为其撰写的挽联:  

先人后已,总想着芸芸众生,敬也,佩也;  

忠肠直肚,自道是尴尬人生,哀哉,痛哉!  

清明时节,金花姐妹们去公墓探望方总。我们将一束束洁白的菊花、桔黄的康乃馨,青青的松柏摆放在方总墓前,我们默然凝视着墓碑上那和善真诚的微笑,感觉方总也在默默凝视着我们。是的,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在我们的心中萦绕一首歌:  

洁白的天鹅  

梳妆在美丽的磁湖岸边  

晚归的牧歌回荡在  

白马山的云端  

滴血的山茶花摇曳在  

洗净风尘的山崖上  

火红的晚霞中升腾起  

淡蓝色的袅袅炊烟  

暮色清凉如水  

晚风如泣如诉  

漫堤柳岸  

摇一湖湛蓝的回忆  

真诚的微笑是你  

灵魂的圣洁  

水天一色  

青山无语  

知交半零落  

尘埃落满琴弦  

向君此去几时还  

遥望天上人间  

一壶浊酒尽余欢  

……  

2018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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