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狂舞了一天的雪花累了，倦了，静静地趴在地上，不动了。风，不再趴在窗口喘息，迷蒙的窗玻璃重新变得清澈，窗外是一片宁静的白。田野上升起的几棵绿树和远村屋顶升起的炊烟在空荡的雪原上摆动着，几声犬吠叫亮几行归家的脚印。 几只蝙蝠箭簇一样射出屋檐，又象鱼群一样没入深蓝的天空。云朵都碎成雪花落在地上了，雪后的天空便格外地洁净，格外地高远。天边时隐时现的黄昏星像几个贪玩的孩子，把月亮的陀螺一圈圈旋上东边的山顶。月光沿着山脊起伏的曲线缓缓地滑移着，像一泓清流漫漫地注满空白的山谷，浮起一座座村庄。粒粒晕黄的灯火轻轻浮荡着夜色，月光下的山峰便像点燃的白蜡。但月光是无法融化雪光的，雪光像涂了一层白色的釉彩，月光只能擦着它的肌肤缓缓地滑过，乳色的月光浸不进它莹洁的光芒。月光向下，雪光向上，两种光芒就这样宁静地对峙着，在我们无法感知的高度达成了一种和谐，一个在头顶，一个在眼底合成一个温馨晶莹的世界。 我在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中走出了家门，让月光把我的身影写进了雪原。仰望夜空，月亮像一块洁净的浮冰，飘浮在一片宁静的蔚蓝中，零星的星光像晶亮的冰花，闪着寒彻的光芒。寒冷冻住了一切声响，天地间只有我踩踏雪原的脚步声。阿黄跟在我身边，勤奋地嗅着雪原，但每一次又都失望地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我，它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在深夜独自来到这空阔的世界。回望村庄，月光下的屋顶象一本本摊开的书页，静静地等着人翻阅。我想起了映雪苦读的晋朝孙康，在宁静的雪夜，在雪光的映照下，寻着文字的墨迹探寻先贤的思想，全然不觉腹中的饥饿和身边的严寒，目光只陶醉于优美的文字，那该是何等超然的幸福何等纯净的境界呀。今晚若有这样的读书人他也应该会超然物外的，雪光反射的月光肯定能照亮书中的智慧，只可惜现在已找不到这样忘情的读书人了。坐在豪华灯光下，手捧精致书籍的现代读书人已全无孙康的虔诚与孙康的单纯了，只有心中有书夲的人才能在雪光微弱的光芒中看得见文字的墨浪！ 月亮升至中天，直射的月光冲击着雪原的静谧，竹林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竹节爆烈声和积雪滑落地面的沙沙声，惊起的野兔像雪球在夜风中迅疾地滚动着，留下一行直蹓的脚印撤下一路的月光。阿黄竖起耳朵搜寻着，前蹄不停地扒拉着雪地，只等着我一声令下。但我不想破坏这月光下的和谐，更不想惊扰这雪野中自在的生灵，阿黄的咻咻声便在我淡定的身影旁缭绕着一种善意，即使有田鼠醒目地从眼前蹓过，阿黄也一动不动地目送着它们远去。当万物抑制了欲望，世界便是宽阔的和平和辽远的宁静。 但我还是想起了杨靖宇将军生命中的最后的那个月夜：一九四O年二月二十二日，正月十五的夜晚。雪花和枪声随着夜色的降临渐渐稀疏，将军可以把紧盯地面的目光暂时移向天空，他看到了那轮圆润光洁的月亮那样不合时宜又那样执着坚定地照亮他身边的雪原和林海，清澈的光芒没有沾染一丝硝烟，那些刚从枪炮声中逃出来的树木在银色的月光下也忘记了战争的恐怖，开始在雪原上舞动自己曼妙的身姿。将军抬起头来，小木屋外被炸弹撕裂的雪原像他饥饿的胃在缓缓涌动着，将军抓起了一捧雪，又抽出了胸前月色一样温暖的棉丝，然后深吸一口气，把它了吞进了腹中。他知道几十米外就有敌人伏击的枪口，雪原下就葡蔔着鬼子的躯体，但月光阻隔了杀机，他现在暂时是安全的。此时他可以透过圆月的窗口眺望远处的故乡和远行的战友，也可以顺着月光的指引，看看那些他曾跃过的雪岭，望望那些他曾倚靠过的大树。他不知道月光走过之后这片山林又将面临怎样的惨烈，但他知道在拥有了这美丽的月夜之后他便不再恐惧任何死亡！第二天，月光刚把这片森林交给曙色，汹涌的敌人便雪崩一样涌向将军，将军射出了枪膛里最后的仇恨，然后树桩一样挺立在雪原上，双眼盯着月亮逝去的方向……他以这样的姿态告别了生命中最后的月亮，脚下的雪原收藏了那夜厚厚的月光。月光和雪原共同构成了英雄圣洁灵魂的圣洁背景。 今夜的雪原也堆积着厚厚的月光，但却没有英雄可以映衬，和平的乡村一派和平的宁静。但月光与雪相遇夲身就是一个传奇，雪覆盖了林间的落叶，雪挂上了廖落的树枝，雪填平了山路的坎坷，雪收藏了作物的梦想。而不期而遇的月光照亮了雪的宁静、雪的端庄、雪的宽广。因了月光的照耀，寒梅的幽香才在雪原明亮的飘飞；因了月光的照耀，夜鸟的翅膀才能找到归巢；因了月光的照耀，山村的夜色才这样安详、妖娆。月光在上，漂清一天蔚蓝；白雪在下，扮靓一地风光。蓝白相映，天空与大地间充盈着无边的美丽与和谐。 山影清流一样滑落山坡，月亮偏西了。不知谁家婴儿的啼哭划破了雪原的宁静，公鸡的啼鸣此起彼伏，山影自西向东缓缓地淹没了村庄的屋顶，被月光洗过的雪原闪着幽幽的蓝光。我和阿黄沿着来时的脚印往回寂静地走着，脚下依旧是清澈脆亮的沙沙声…… [黄石文坛]何建中为画册《悦读黄石》写的人文历史篇：远去的只是时间 [黄石文坛]何建中为画册《悦读黄石》写的诗画山水之一“诗山，西塞”
|
|
|
何建中，男，一九六一年十月生。全国语文名师，何建中工作室首席作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在多家报刊、电视及网络媒体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小小说、文学评论及电视专题片解说词达三百多万字，是黄石作家群中的全能写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