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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陈敬勇的随笔《三爷的爱情­》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陈敬勇  湖北江天建设集团员工。故乡,是漂泊的人甚或有浮躁之心的人,最坚强的也是最后的防线。

三爷的爱情 

那年的夏天,村边古坟场的两间空屋里,住进了一个女人,还有一头猪。  

那两间空屋,砖木结构,烧瓦盖顶。大概是破“四旧”那会儿,大队干部为了证实无神论,大拆祠堂以及福神、土地庙,只是拆庙和祠堂的砖瓦、木料太多了,遂决定在我们小队边上的古坟场里,修建一个米面加工厂,挖地基的时候,又连带着刨了不少坟,白骨累累。修的时候连厂房一起是五间,代表当时最先进的生产工艺,连电磨、电碓、轧面机、脱粒机、打米机的什么都有!只是在八十年代实行承包制以后,承包人先是经营不善,再后来竟谈论起风水、报应来,自然没人愿意经营。三间大的厂房终于挺不住而垮塌,只剩下东头用作管帐的两间,可能开间较小的原因,摇摇欲坠却终是没有倒掉。  

那个女人带着她的猪,恰如其时的住了进来。  

那女人40岁上下,穿着洗得发白的竹布衬衣。她微微翘起的嘴角,加上难得的整齐而光亮的头发,甚至可以让人读出一种高傲与洁癖来。在那时的乡下,她其实是个长得相当不错的女人。只是她带的那头猪,是头种猪,我们方言称为狼猪。养狼猪却不是个受人尊重的职业,那多半是丧失了劳动能力,且没有后人赡养的孤寡老人,才会走的一条独路。于是人们总在猜测:这样光鲜高傲的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养一头狼猪?  

三爷者,并不是我嫡亲的三叔。我们地方的称谓是:在同一房的叔伯中,大伯叫大爷,二伯叫二爷,父亲叫阿爷,三叔叫三爷,以下依次序称呼。三爷自小父母双亡,独人独居,以致年过不惑,仍是一条光棍。他有黑而亮的脸庞、厚而拙的嘴唇,还有粗而乱的须发、糙而大的手脚。其人懒惰成性,长年衣不能裹全身,食不能果全腹。  

但他有一项手艺是绝技——拣屋瓦。那是其他人不敢做,想做都做不了的,那得趴得檐口,上得屋脊,仗的是艺高人胆大,胆大人艺高。他还有一项爱好是特长——唱山歌,那种我们现在称为原生态的山歌,仗的是自己作词自己谱曲,自己观众自己演出!并且他唱歌时的全神贯注和怡然自得,莫不让人侧首,让人叹服。比如饱饭之后,出门之时,他会郑重其事地清清喉咙,而后唱道:  

我呷(吃)饱了饭——哎,好过得多哎——  

我走出大门——哎,想唱山歌哎——  

我日里唱歌哎——,折(当)茶饭——哎  

我夜分唱歌哎——,折被窝——哎  

我唱支山歌——哎,折老婆!  

他的绝技和特长,在那个女人那里发挥得淋漓尽致、出神入化。他爬上那欲坠的房顶,尽耗三日之功,把它拣得滴水不漏,并在屋内加了撑木檩条,去除女人和猪的覆巢之虑、灭顶之忧。他的歌声由孤独、落寞变得兴奋而欣喜,在他的歌声里,甚至能听出仰慕与钦佩、倾诉与情思。  

其时传言四起,归纳有三:  

一、那个女人精神有问题,也就是我们方言说的神经病。起先,生产队里有好事者观察,说她每与人说一句话,都会往地上吐口水,让人不能忍受;其次,她说起话来每每前两句话理翻翻、文绉绉,后来就一味是胡言乱语;再次,她除了用她那口唯一的锅做饭以外,还用那口锅洗澡。人们于是由好奇变得看不起她,有更好事者,起一外号以赠,叫做“鸡不啄”。小孩们更是严阵以待,她每到之处,都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个水泄不通,嘴里异口同声的喊着口号“鸡不啄”、“鸡不啄”……,胜过现在最追星的粉丝对待最负盛名的明星。  

二、那个神经病的女人也就是“鸡不啄”与三爷勾搭上了。人们求证于三爷,他却一脸的笑意,作沉吟状,不答。而后山歌声起,他迤俪而去,目的地便是那欲坠的加工厂。家族召开紧急会议,批判三爷,综合主要思想:老三你虽然家庭困难、长相粗糙、能力有限,但还五官俱有、四肢健全,不能一时糊涂,找一个神经病,并且那个神经病是养狼猪的!三爷仍是一言不发,事后仍是我行我素。而我现在想,三爷大抵是爱上那个女人了。  

三、那个女人其实是被她的男人遗弃的。阿婆们说得更详细,她们说:那其实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名叫肖雅兰,出身名门,少时美貌出众,颇有书识。只因父亲是地主,在劳改中忧愤交加,吐血而亡,迫于阶级斗争和家庭的压力,她才嫁给了一个粗鲁不堪却根正苗红的男人。莫说男人粗鲁,婚后一年便开始对她拳脚相加,原因是她不能生育。时间日久,那女人竟慢慢地胡言乱语起来,终是得了神经病,男人益发嫌弃她。到她搬进加工厂,其实是他男人把她赶出了家门……  

在后来的一次三方对决中,我是见过那个粗鲁的男人的,阔嘴浓须,酒气熏天。男人在疯女人走后的两三个月里,才感觉到没有女人不方便,而按他的条件,一时之间又找不到能生孩子的女人,所以又寻踪而来,纠缠不放。  

所谓三方:粗鲁的男人是一方,他理直气壮,疯女人本来就是他老婆;三爷是一方,他心甘情愿,疯女人是他心仪的女人,干净又漂亮;只是还有一方,那是个矮小却白净的男人,五官端正,可能疯女人在加工厂住的一段时日,爱上的却是这个温情体贴的男人,但他是外地的,那个地方叫南山下,距我们十几里地。三爷对付了那个粗鲁的男人,让他愤愤不已却狼狈而退,而疯女人却依在南山下的那个男人身边,对着他耳朵叫他快跑,并且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三爷的追路。  

再后来的半年时间里,那个女人穿梭于南山下与加工厂之间,最后决定搬到南山下定居,永守着那个体贴的矮男人,也许她也在寻找她自己的爱情吧!不幸的是,在搬家的过程中,狼猪发起疯来,拽动了绕在她脚上的绳子,导致她摔断了大腿骨,因为没钱医治,后来就成了跛子。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瘸着腿又搬回了加工厂。但人们知道这事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发现她死的时候是过年,只因三爷故地重游,却发现她躺在床上,已死了多时。  

葬她的时候,三爷哭得很伤心,就连眼泪掉在胡子上,他都没有擦一擦!只是家族里却不愿给那个疯女人名分。而三爷就在这一次,失落了爱情,终其一辈子,也没能找到那个能拿走他老婆名分的女人!  

2010.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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