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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纪宏金的散文《西藏记行》(24-26)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西藏记行   

24、攀登库拉岗日神山 (上)

十月一日清晨,我们在雪地里埋葬了死在枕边的小鸟,告别佩枯错,在弥漫的风雪中向东转移,前往普莫雍错。

普莫雍错是浪卡子县和洛扎县南面的一个湖泊。在这里,我们进行了第二次水上人工地震。

但是,关于这次人工地震,我能记得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爆炸后我们又捞了些鱼,而且,西马朗说这个湖里的鱼比佩枯错的鱼好吃;另一件是,攀登了附近的库拉岗日雪山,经历了一场死亡和复苏的搏斗。也许正是由于这次搏斗,破坏了我的大脑存储系统,丢失了部分记忆。

库拉岗日雪山被称为喜马拉雅山中部四大神山之一,是登山爱好者的向往之地,它的北边是普莫雍错,南边是不丹王国。

那日早晨,我们在湖边集合,由于大队人马准备不足,只好乘机休息,欣赏湖面风光。

这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南面的库拉岗日雪山。它的倒影映入湖面,十分雄伟壮观。小房见了,便当即拉我一道,请了假,要攀登那座雪山。

我看了看表,时针正好指向北京时间早晨十点,相当于当地时间七点。又望了望那座雪山,大约只有七八公里之遥,若是在内陆,来回一趟用四个小时就足够了,中午时分便能返回驻地。再考虑这里的缺氧条件,也只需十二小时,天黑前也能返回营房。于是,我们高高兴兴,踏上了攀登库拉岗日雪山之路。

一条平坦的公路,沿着普莫雍错东岸,直达库拉岗日雪山脚下。我们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一小时过去了,往前方一看,库拉岗日雪山仍在七八公里之外,距离似乎一点未变。于是我开始打退堂鼓,建议放弃登山计划。

可是,小房的兴致丝毫未减。他不断给我打气:好不容易来一次西藏,若是不登一次雪山,那多遗憾啊;等会儿到了雪山,咱们没准还能见到雪莲花;若是能亲手采到几朵高山雪莲,那该多有意义啊!

到了十二点,我们与雪山的距离好像仍然没变。真是俗话说的“望山跑死马”,看起来很近,实际距离却十分遥远。于是我决意停止与小房的合作,想扭头告别。但是,小房毫不理会,继续前行。我只好拉开距离,远远地跟在后面,想以此消磨他的意志。然而,我枉费心机,他连头也不回,昂首阔步地走向雪山。无奈,我只好忍受疲劳,艰难地跟在后面。

下午五点半,我们终于到达了雪线。喜马拉雅山的雪线海拔大约为6000米。

“小心缺氧,不能再向上爬了!”我说完,抓了一把雪,坐在雪线边的石头堆上,品尝千年积雪的滋味,补充体内水份。水壶里的水早已喝光。

“再找找雪莲吧!”小房说。我的话没能阻挡小房寻找雪莲的决心,他踏着终年积雪,一步步向上爬去,消失在犬牙交错的石缝之间。

缺氧的危险,悬崖的危险,随时威胁着伙伴。但我不能紧跟在他身边,那无疑是对他的鼓励,让他更加肆无忌惮地继续登高。无奈,我只好像特务一样,保持距离,躲藏在他身后的石缝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找到雪莲了!”他在石缝中大喊,喊声在冰峰间回响。

“那就赶快回来吧!”我喊道。

“不行!还得再找几棵!”他回答。

过了半晌,没听到他的动静,我只得继续往上爬,悄悄躲在他身边的石壁后观察。只见他正在聚精会神地蹲在石缝下,寻找雪莲花。

“瞎猫碰到死耗子,采到一支就不错了,赶紧回去吧!”我催促道。

“不行,我还得亲手摸一摸冰峰,好不容易上了雪山,没摸到冰峰多遗憾啊!”他说完,又开始爬向冰峰。

万般无奈,我只好再次拉开距离,反复劝阻,不断跟踪。

最后,他终于站到了一个巨大的冰峰脚下,摸了一下冰峰。

“你也来摸一下吧!”他建议。

“不摸了。”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雪莲花采到了,冰峰也摸到了,小房心满意足地站在我旁边,欣赏着雪莲花。我向山下一望,距离雪线已经好几百米,脚下的海拔最少6200米。

太阳快下山了,我们也终于可以下山了。我顿时有了精神,浑身轻松,快步走出雪线,来到了一片山坡荒漠。

“休息下吧。”小房说完,停下脚步,拿出雪莲花,聚精会神地继续观赏。

我早已气喘吁吁,于是也停下脚步,回首头上的冰峰雪山,察看脚下的戈壁荒漠。

突然,我眼前一亮,不远处的碎石堆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球形菌类生物。

“是马粪包!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马粪包!”我十分惊讶,大喊一声,连忙蹲了下来,伸手去捡……

25、攀登库拉岗日神山(下)

我死了,又活了。这是一个漫长复杂、难以描述的过程,经历了脑死亡、模糊混沌、图片恢复,联想恢复,挣扎苏醒等几个阶段。

……万籁俱寂,一片黑暗,没有知觉,没有“世界”、“人类”、“我”、“生死”的概念,也没有其他一切概念。

……寂静与黑暗中,出现模糊的、星星点点的、断断续续的亮点,但是,没有视觉的概念,也没有“我”和其他一切概念。

……同样的寂静与黑暗中,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模糊图片,有荞麦花中的蜜蜂,有屋檐下的蜘蛛,有一边绣花一边教我唱歌的母亲,有让我骑在脖子上的父亲,有背着我摔了一跤的奶奶,有腋下挟着雨伞的爷爷,有从陶罐里给我抓了一把糖果的外婆,有满身金光闪闪的太子菩萨,……但是,仅有图片影像,没有这些人物、声音、颜色和表情的一切概念,也没有“我”和“世界”的一切概念。

……冥冥中,似乎有了意识,有了“我”的概念,随之产生了联想。画面的周围,怎么那样黑暗,怎么那样寂静,我是不是死了?哦,一定是死了,一定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死的,刚才,晕倒在学校的宿舍里,同学们把我送到了金牛医院,医生说我快不行了,要赶紧通知家属,可是,我不让通知,金牛离家十几里,天气炎热,害怕心急如焚的父母路上中暑,啊,我再也见不到父母了,不对,医生好像又把我救活了,那我究竟是在哪儿?是翻车了?刚才开摩托车执行部队紧急任务,一个小孩突然横穿公路,我一个急刹车,把车翻到了河里,昏迷了过去……

……这些联想,让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想要寻找我的父母,但是,周围仍然一片黑暗,寂静无声,我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但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我用尽全身力气,挥胳膊蹬腿,终于睁开了双眼,看到了头上的天空,看到了眼边的石头,想起了我曾到了长春,又来到了西藏,但是仍然不知道身在何方。我再用力,扭动脖子,看到了一个人,努力辨认后,想起了那是小房,他正站在一旁,欣赏手中的雪莲花,直到这时,我才想起了普莫雍错,想起了我们正在库拉岗日雪山。

记忆恢复了。我活过来了。

“我刚才怎么啦?”我问小房。

“你不是想睡一会儿吗。”他说。

“睡了多久?”我问。

“几秒钟吧。”他说。

本来我对小房充满了怨气,在生死存亡的时刻, 他居然见死不救。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从死亡到复活,竟然只经历了几秒钟的过程,这当然不会引起小房的注意。

在返回驻地途中,我和小房的表现与进山时截然相反。我带着死里逃生的喜悦走在了前头,他带着采雪莲摸雪峰的疲劳落在了后头。

进山时,小房一鼓作气,但返回途中,走了不远,他就好几次躺在地上,不肯上路。

“让我再躺一会儿吧”,他说。

我无奈地抬头张望。西边,太阳已经下山了,山峰间散射出昏暗的落日余晖;南边的库拉岗日的山坡上,出现了几匹快马,马背上坐着几个人,背着枪支,策马扬鞭,十分神秘。

不远处是不丹边界,是叛匪们活动的有利场所,万一遇到叛匪,那就麻烦了,他们有时抢劫羊群,有时杀人害命。扎西说过,叛匪们杀人后能够得到奖金,多的一百五,少的一百。像我们这样普通之人,单价也许值五十,但他们只需举手之劳。

另外,听说这里还有野狼出没。如果遇到它们,也难以全身而退。

无论如何,此地不可久留。小房只好爬起身来,用九十度倾角弯腰行走。

黑夜降临了,西边不远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酥油灯火。那是一个村庄,就在普莫雍错岸边。这说明,我们已经走过了大半路程。

“实在走不动了,要是能进村住一宿就好了”,小房自言自语道。

可是,哪敢啊!我们仅有的那句“依细罗波”咒语,白天还行,外面还行,但是,在黑暗的夜里,在居民的屋里,实在不能指望它的威力。

“不行了,不走了!”小房躺在地上,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

“快到了,坚持一下。”我说。

“你走吧,我就在这儿躺一宿。”他说。

“这哪儿成啊!”我说。

但他真的不行了。说来奇怪,见到伙伴的痛苦,我便自动产生出力量,就像佩枯错湖上放炮的情形一样。

于是,我从地上拉起小房,用肩膀扛住他的一只胳膊,又踏上了艰难的历程。

在库拉岗日山下的茫茫荒漠上,在普莫雍湖畔的漫漫黑夜里,在野狼的嚎叫声中,活动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头部低垂在胸前,腰部弯成九十度,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有词为证:

        库拉岗日山下

        普莫雍错人家

        荒漠黑夜无马

        野狼嚎叫

        断肠人在天涯

半夜两点,我们终于回到了营房。

帐篷里亮着灯,夏师傅见了我们,长长地喘了口气,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们两个臭小子,怎么才回来!想开车去找你们,又没了汽油,把我们活活急死了!”

“呵呵,对不起!”我们苦笑道。

26、日喀则的客人

三十八年之后,我和小房早已退休。当我们闲来无事,回顾那次攀登库拉岗日雪山的情景,查看卫星地图和百度资料时才突然发现,登山途中经过的那个亮着酥油灯火的村庄名叫推村。原来,它并不像我们当时想象的那样恐怖,恰恰相反,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村庄。这个村庄邻近不丹王国边界,坐落于普莫雍错东岸,海拔5070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村落。村里有一座高大的公共厕所,位于风景秀丽的湖边,是世界上最美的厕所。村里居民一直过着原始公社的生活,因而也是地球上唯一的世外桃源。

我十分后悔,当时没有听小房的话,去村里借住一宿,享受一次世外桃源的生活。但时过境迁,悔之晚矣。

普莫雍错人工地震完成后,一九八一年的野外工作全部结束,考察队的全体人员都集中到了日喀则,总结工作,游览名胜。

在各种名胜中,能留下记忆的是扎寺伦布寺的强巴佛。寺院正中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大殿中央供奉着两层楼高的、金光闪耀的佛像,这就是强巴佛。据介绍,他是世界上最大的铜鎏金佛像。

我们的驻地是日喀则市招待所,它也许是这里唯一的、最高级的招待所。

招待所大门的两侧有室外阳台,阳台上铺着崭新的木板。考察队的法国队员早已到来。几个法国人光着膀子,露出肥胖的带毛的皮肤,正在懒羊羊地做日光浴。这么冷的天,居然光着膀子,是不是想在中国人面前显摆?中国队员们私下议论道。

招待所的房间也是一片崭新的面貌。崭新的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崭新的办公桌旁摆着崭新的坐椅,地下还有铺着崭新的纯羊毛提花地毯。这种地毯是西藏特产,也许又是世界第一。招待所的厕所也是崭新的。崭新的木板地面,崭新的木板蹲位,蹲位下的粪坑里铺满崭新的河沙。据说,这是客人专用的,其他人不得使用。看着金光闪闪的河沙,如厕者几乎不忍心将肮脏的粪便排入粪坑。

人工地震的工作总结开始了。B市“观察家”也许为了在法国人面前显摆自己的才华,又一次攻击了徐老师的水下爆破方案。高老师忍无可忍,回应道:“无论如何,我们的炮放响了,我们的人工地震成功了,正如我们小纪所说,这是给对帝修反的沉重打击。”

离开日喀则那天,法国人也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一大早,招待所的服务员便与法国人争吵了起来。原来,当客人离开房间后,服务员进屋例行检查,发现法国客人住的一个房间里没了地毯,便立刻寻找。结果发现,一个法国人的背包里露出一卷十分显眼的物体,仔细一看,正是失踪的地毯。服务员立刻向他讨还。见那法国人蛮不讲理,不肯归还,服务员便连忙向所长汇报,所长又向他的上级汇报,最后惊动了地方党委书记。于是,党委书记连忙召开党委紧急会议,决议决定:那地毯不算偷,就赠送给那个法国人吧。

党委会的决议也许非常正确。既然法国贵客看中了我们的地毯,想要偷拿回家,那也算是我们西藏的光荣。于是,招待所所长荣幸地对法国盗窃者笑道:“这地毯不算偷,算赠送!”

谁知,那盗窃着并不买账。他随手从衣兜里掏出一盒录音带,塞进所长的手里,傲慢地笑道:“No!No!No!不是赠送,是交换!”

 “赠送”完地毯,服务员走进法国人住过的另一房间查看。打开房门,一股臭气扑面而来,原来,房间角落的脸盆里,装着一摊热气腾的大便。又是法国贵客干的好事。

可怜的日喀则官员们白费了一番苦心。为贵客们新布置的房间,为贵客们新建的专用厕所,也都成了自作多情。

离开日喀则,在泥土电线杆的一路陪伴下,我们又回到了拉萨。扎西见了我们,开心地笑道:“还笑话我呢,看,你们的脸,比我还黑嘛!”

我们见了扎西也十分高兴,半年来,他的“依细罗波”口诀给我们带来了平安。

几天后,我们告别扎西,告别拉萨,从贡嘎机场登上了飞机。

在青藏高原上空,我又想起了那两盒大中华香烟,想起了扎西,想起了布达拉宫的小喇嘛,想起了大昭寺的信徒,想起了喜马拉雅山下见过的每一位善良的藏族村民,想起了西藏这片圣洁的土地和生长在这里的一切生灵。

到达成都后,我决定回老家看望父母,小房想游览长江,于是,二人告别其他伙伴赶往重庆,登上了开往汉口的轮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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