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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妞是在六月怀上黑虎的孩子的，奶奶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叹了口气说：唉，黑虎的种肯定不孬，可怀的是时候，生的不是时候呵！寒冬腊月的，哪里有嫩草生奶呀！一场大雪后的清晨，我被牛棚里奶声奶气的吽吽声唤醒，走进牛棚一看，一只毛发乌黑的小牛犊正依在黄妞的胯下打转，圆滚的黑脑袋时不时撞击着黄妞尚未鼓起的乳房。奶奶赶紧端来了一盆热气腾腾的黄豆浆给黄妞催奶，黄妞一头埋进木盆，直到把豆浆舔尽才抬起头来，然后红红的舌尖又探进头顶的稻草垛，揪下一口干枯的稻草无味地咀嚼着，口边悬挂着一丝丝涎水。可那干枯的稻草实在没什么养分，黄妞的肚子每天都吃得圆鼓鼓的，但拉出的牛粪如干硬的石蛋，没有半点粪味。不到半月，黄妞身上积攒的秋膘全都落到黑子身上了，凸出的肋骨撑起肚皮，在瘦削的脊背下晃荡着，像只空荡荡的大灯笼。可黑子的小圆头仍在天天撞击着黄妞的乳房，直到撞出润口的奶水。看着瘦得只剩下一付骨架的黄妞，又望了望依旧荒索的山坡，奶奶心酸地说道：熬吧，熬过腊月，开春就好了。 吃过了年夜饭，看过了元宵花灯，正月快过完了，山里依旧刮着寒嗖嗖的冷风，青草离奶奶的盼望还远着呢！奶奶急了，高声吩咐我：建儿，把牛牵到后山的暖泉沟看看，哪里的水暖，说不定水芹菜已经抽芽了。我牵着黄妞来到了暖泉沟，看到了沟谷蒸腾的白色水雾，沟底的泉眼正咕咕地往外吐着温暖的泉水，泉水顺着沟底流淌便淌出了一个温暖的世界。冰雪在它旁边止步，寒风在它上空逃逸，春天的风景便在这里早生，一沟密密的绿草织成一条毛绒绒的地毯，让温暖的泉水轻盈地滑过，听不见半点水声。奶奶说的没错，这里的水芹菜不仅已经抽芽，而且还难以置信地繁茂着：茎杆粗壮，叶片肥厚，在水雾里散着诱人的芹香。黄妞的舌尖像回旋的镰刀伸进草丛，门齿欢快地切割着，颈下的食管上下抽动，密实的水沟随着黄妞脚步的移动一截截空旷，黄妞干瘪的腹部一点点丰满了起来！它满足地抬起头来，对着我喷着响鼻，呼出的白色气流同水气相融，牛尾轻悠地摆动着，四蹄欢快地蹦踏着，青草带给它的愉悦无法言传！第二天的傍晚，我便看到了它的乳房饱满地挺着，乳头像雨后的蘑菇鲜嫩欲滴。 二月二，龙抬头，迷蒙的雨雾罩住了山野，雨水泡发了隔年的草根，黄妞从吹进牛棚的山风中闻到了新草的清香，向着对面一天天绿起来的山坡焦躁地鸣叫着，再也不肯嚼那散着霉味的稻草。奶奶递给我一面斗笠，又帮我穿好蓑衣，叮嘱我：上了山不要松牛绳，松了绳牛会乱跑的。到了山上才发现新草并不像山下看到的那样茂密，正如唐诗所写＂草色遥看近却无＂。黄妞看着眼前稀稀落落的草尖，先是了草地嗅了嗅，然后用舌尖马虎地探了探，吃了几口，就不耐烦地昂起头来望着远处的绿茵，在原地打转。我记住了奶奶的提醒，拽紧牛绳，一边把它的头向地面的草尖牵引，一边大声呵斥：望什么，望什么，那里的草同这里一样稀，你只管吃好眼前的草吧！反复了几次，黄妞好像听懂了我的话，最终低下头，耐心地啃食起地上的青草来。雨滴击打斗笠发出有节奏的响声，雨丝在牛背上画着婉延的曲线，黄妞追寻着草芽静静地移动着，不一会山坡的春色就盖满黄妞的蹄印。 几阵春雷后，风不再那么冷了，几天春雨的滋养几天春阳的照耀，麦地的田垅上，疯长的地菜盖住了人的脚印，高举的茎杆上开着淡紫的小花，轻声地召唤着我和黄妞。在一个雾天的清晨，我牵着黄妞走在前，黑子跟在后，踏上了隔开油绿麦浪的那条淡紫色的田埂。我手牵牛绳，面朝黄妞，我一步步往后退着，浓雾一步步让着，像怕碰着我；黄妞一步步挪着，浓雾也一步步跟着，生怕跟丢了。黄妞目不斜视，舌头紧跟着地菜肥嫩的茎叶，丝毫看不见麦苗摇曳的诱惑。吃完了这道田埂，我们又一起走向另一道田埂，每天都走新的道路，每天都有新的味道。有时吃着吃着，黄妞突然翘起尾巴，叉开四腿，酣畅地拉出一堆屎来，屎形呈塔状堆垒，显出层层优雅的回旋，闪着油油的亮光，散发的清香引来只只甲虫攀爬。不多久，高垒的黑塔迅速被甲虫拆解，变成颗颗粪粒散布在周边的泥土，养大虫卵也养大草芽……有时黄妞会感激地抬起头，嘴唇翕动着，似乎要对我说什么，又什么也没有说。见我没反应，它又伸过它的脖子挨着我的腰身，轻轻磨擦着，一种温暖的热流顿然流遍我的全身。奶奶说，牛是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它也知道对你好。有一次我想爬上它的腰背尝尝骑牛的味道，我学着电影里骑马人拍马的动作拍了拍它的腰背，它竟然温顺地趴了下来，待我坐上它的腰背，它四腿一挺，高高地把我托出麦地……和风在头顶吹着，麦浪在身边滚着，我在牛背上幸福的晃荡着，此时若有一支竹笛，我定能吹出人间最美的牧歌！ 春分时节，白昼变长。仿佛是为呼应油菜花开，下过一阵雨，就连着几天阳光。一眼望不到头的古角湖滩上，连片的苜蓿草花像落地的朝霞，遍地铺展着，紫红的光芒映亮了水波；狗爬草伏地爬行，步步生根，不几日便把一片湖滩严严实实地压在自己身下；芦苇丛里，一根根芦笋已冒出黑土，笋尖举着嫩绿的小旗……雨登坡，晴走滩，稍有经验的放牛人都知道，晴天的湖滩才是最好的牧场，鲜嫩的湖草最能增膘。我牵着黄妞走进了湖滩，把牛绳往它两角一绕，它就自由了。它慢悠悠地迈进了苜蓿草地，紫红的花瓣像彩色的斑点印进了它的黄毛。它低头进食着，舌尖优雅地揽起苜蓿花朵，牙齿咬断苜蓿草茎，不一会又抬头反刍着。它一会低头，一会抬头，俯仰之间，苜蓿花毯已被它撕开一个大洞。我呢？轻松地卧在可躺可坐的狗爬草垫上，一会翻着小人书，一会望望天上北飞的雁阵。不用担心它的舌头伸向田里的作物，也不忧虑找不到它的踪影，一滩的美味够它挑的，一滩的空阔够它野的。丢下牛绳后，我才体会到什么是无忧无虑的自在。牛离了人便恢复了它的天性，一会低头舔着黑子，一会昂首走进附近的同伴，一边打着响鼻，一边磨肩踢腿，尾巴都差点甩到天上啦。原来牛也需要伙伴，向往交流！ 夕阳依山，黄妞肥硕的影子被夕光长长地铺在草地上，黑子在它身旁嬉戏着，时不时钻进胯下吸几口奶水 ，日渐粗壮的四腿支起油光发亮的背脊反射着斜射的阳光。山林里隐隐传来布谷鸟的鸣叫声，快谷雨了吧，田野里开始闪烁犁铧的光芒，黄妞出力的时候到了。 [黄石文坛]何建中为画册《悦读黄石》写的人文历史篇：远去的只是时间 [黄石文坛]何建中为画册《悦读黄石》写的诗画山水之一“诗山，西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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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建中，男，一九六一年十月生。全国语文名师，何建中工作室首席作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在多家报刊、电视及网络媒体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小小说、文学评论及电视专题片解说词达三百多万字，是黄石作家群中的全能写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