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不时就会想起她,我的外婆。 她属猴,人缘极好。 她经常问: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我说:不是很清楚。这一点充分证明我的情商不是很高,连哄她的话,都不会说。 她又问:将来你参加工作,赚了钱,会不会给我买吃的? 我说:这个应该可以。 后来隔壁的宋奶奶问我:你长大后,要给你婆买东西吃? 最终,她没有吃过我买的东西。 我想起来,她总是带着我到处走动,她的遗照也是我和她一起去拍的,我坐在凳子上,看着她在相机镜头前端坐着,听着摄影师的调遣。后来我又与她一起去拿的相片,黑白的,她嫌弃有一溜头发没有梳到耳后,在柜台问:能不能处理?被证实无法修改后,她站在照相馆门口,犹豫半天。 想起她焦躁地训斥我贪玩不归家,然后又去柜子里去拿从上海带回来的泡泡糖给我吃,我有点生气说,不吃,不想吃。她说,你不吃,我就叫细军来吃,那你是一点也没有了的哈。我想了想,还是接过泡泡糖,丢进嘴巴里,这样放进自己嘴巴里比什么比较靠的住。 想起她一个人在堂屋里用开水洗被里,热腾腾地开水迷蒙了她,她在洗衣板上一上一下搓动着。晚上进被窝,我拼命吸阳光留在上面的味道,真好!我想和她说话,她却已经睡着了。 想起每年过小年,她在灶间做年糕,桃红色的糖浆放进糯米粉里,一长条毛毛虫热乎乎出锅的时候,是我最欢喜的时刻,围追在她身边叫着,时不时趁她转身找东西的时候,用手抠一点下来吃,她见状,作势要打我,可面上却笑容荡漾,我知道她不舍得打下来。 想起昏黄的灯光,她坐在灯下,为外公补长筒袜子,袜子底板是那种很厚的鞋垫样,她拉紧线,眯着眼一边缝一边和我说,你妈学习不要我操心,外公瞪着眼睛看着我,这个伢,没有皮的树都是要去爬着试一下,跟我们姑娘不一样。外公一口一声的我们的姑娘,我后来才知道,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姑娘,但是他们对这个姑娘的孩子却比自己亲生的还好。 想起她去开家长会,我躲在角落里,不敢去倒水给她喝,老师念了一长串的好学生名单,没有我的名字,怎么可能有我的名字?她经常去老师办公室,说我身体不好,作业不能和其他同学一样按时完成,还要求不做作业。老师束手无策,只有等老爸来学校的时候,再和他告状。老爸晚上去她家里,和她商量,能不能让我回到父母身边,她说,小叶啊,不是我不相信你,你们带回去,肯定是要逼着她学习的,问题是蚂蟥怎么能拉着跟鳝鱼一样长呢?不要将她逼成傻瓜了,要不是当年她八个月就被她妈隔奶隔早了,成绩会不好吗?她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让他们头疼心慌的言语。 可最终拗不过他们,我还是回到父母身边了,她不时来看我,遇到小弟,拦着他,说:你是个男孩子,要让着你姐姐,她是个女孩子。 想起校园里流行红眼病,老爸问她:能不能帮忙照顾我和小弟一段时间?她说,我只带女孩子,男孩子不带。老爸很丧气,最后老爸将小弟送到自己朋友家里,而我则在外婆家里。 想起她不识字,每次去领工资,都带着印章,问她,怎么知道钱的大小,她笑着说,每张钱的颜色不一样,我当然知道了。 想起她爱看戏,常常去赶场,有时坐在她身边,看她看的专注,耐不住想跑,她会哄着我:马上漂亮的小姐就要出来了,看的兴起时,她会突然说:丫鬟就是比小姐聪明,小姐笨死了! 想起那年春节,她和几个婆婆约着去庙里烧香,走到半路一个人回来,说是头晕,我才知道她有高血压,但她不愿意吃药,即便我老妈常叮嘱她。 想起她住院,我去陪她,她叫我吃床头柜里的零食,她躺在那里,怜爱地看着我吃,我问她,愿不愿意我来帮她捶腿,她不要。隔壁床的老太太说她好福气,她笑。 想起她退休后,帮某人带孩子,放学回家,看见摇篮里的孩子,她总不让我搞出大动静,怕惊醒了孩子,晚饭时让我去那孩子的家里,帮忙抱抱孩子。我不晓得,她完全是无偿帮那人带孩子,为的是,解决外公孙儿的户口。她从不说任何人,也不说任何事,家里人来人往,我老妈不止一次很着急地说她,说她不要每天为人来客往烧饭弄菜,有时间休息一下,不要忙。老妈说老妈的,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在灶间忙碌。 想起她临出门时,总是叫我拍掉她肩膀的头皮屑,再三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衣裳是否整齐?我依稀记得她爱穿灰色的大褂,罩在棉袄外面,裤子都是硬挺的,鞋子干干净净。 我一直以为她不会离开我,可偏偏她走了,还走的很快,她没有吃我买的东西,她将自己身后事全部安置妥当,送葬时,我老妈哭的昏天黑地,我却没有流泪。 她的房子后来全部改造,原址上建了一幢高楼,路两边被高大的梧桐树树叶遮住,我每从那里路过,总会想到她,总感觉她在看着我,在叫我:青咧,快回来啊!其实就算我不在她楼下路过,我也知道她的眼睛会跟随我,就像小时候那样,她的眼睛总是跟着我一样。 每年清明,我还是会去看她,她不说话,也从不托梦给我,可我知道她一直就在我身边守护着我。 叶青,黄石市作协会员,现供职于市区某医院,作品散见各类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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