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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今天在弟弟的空间里读到几篇关于黄州历史的文章,忽然心有戚戚。我一直以为妈妈的老家那一块地儿叫禹王城,再加上爸爸老家那块儿叫堵城,所以想当然地以为这些地方都与大禹治水有关系,今天才知道妈妈老家那一块地儿叫“汝王城”,而不是禹王城。为什么是一个“王城”呢?难道在远古时代,那里真有一些“王”,相当于非洲的“酋长”的角色?其实最有价值的恰恰是历史书没有记载的那些历史。  

黄州应该是我们兄弟姐妹的根,但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已经失去了我们的根,在任何一部族谱里,都没有我们家兄弟们的位置。我的兄弟们的名字没有在任何族谱里,对于这一点他们是非常遗憾和难过的,尤其是大哥、弟弟,还有弟弟的儿子马喆。  

在我小时候,常常听到我的外婆叫我的爸爸“吴伢”,我很是糊涂,我觉得应该叫“马伢”才对,爸爸叫“马少山”,并不叫“吴少山”。后来母亲给我们讲了我们家族的故事,我才明白,爸爸本姓吴,因为奶奶的弟弟一辈子没有娶亲,奶奶又只有这一个弟弟,因此奶奶的娘家马家就面临断根的危险,于是奶奶做主,把自己三个儿子中最英俊高大的儿子,过继给自己的娘家弟弟做儿子。当然这也是有利于吴家的一个举措,国民党统治时期的兵役制度是,只要家有两个健康男丁,必须一个去当兵。我的父亲和大伯是健康的,叔叔是残足人,而大伯是守门撑户的长子,如果抓壮丁,最可能就是我的父亲去当兵了。奶奶的这个举措让我父亲逃脱了当炮灰的命运,这是一个让吴家和马家双赢的举措。但是正因为这个举措,使我的父亲和我的哥哥们失去了他们在吴家族谱中的资格和位置。任何利益的谋取,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马家的族谱在哪里呢,我们属于马家的哪一枝?哪一派?哪一房?一切都是未知数。我们就像白色恐怖时期的某些共产党员,我们失去了组织。  

奶奶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但是那些故事都被她带到了地下。每每从母亲提到奶奶时的话语口气,我感觉到母亲和奶奶作为两个很有独特个性的女人,她们互相敬佩但绝不亲密,据说奶奶和我那有一点糊涂的大伯母很亲密。奶奶和妈妈没有过什么知心的交流,因此妈妈对于奶奶的家族、对马家几乎是无知无觉。甚至对于奶奶也只知道一个最粗糙的片段,而且是从“湾里人”那里听说的一个片段。说是奶奶娘家曾经是有几条街的富商之家,奶奶的父亲和弟弟,两代人赌博、抽大烟(吸毒),败光了家产,气死了奶奶的母亲。奶奶失去双亲,带着一个吸毒的弟弟,无家可归。她只好放言,无论穷富,只要接纳她的弟弟,她就嫁给谁,但决不做妾。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即使你是富家小姐,你现在穷了,还带着一个抽大烟的弟弟,谁敢娶你呢?我的爷爷那时已经将近40岁,还瞎了一只眼睛,没有读过一天书,家中穷得吊起锅儿当钟打,穷且丑,是准备光棍一生的人。他无财无畏,勇敢地娶了这个具有许多危险性的女子。马克思形容无产阶级之所以最能革命,即使牺牲生命也决不退缩时说过:“他们失去的只是锁链,而得到的可能是整个世界。”我想爷爷当年娶奶奶,大致就是这种决绝的心态吧。  

爷爷娶奶奶,是一个“英明”的决定。那些准备看笑话的人都没有料到,奶奶是那么尽心尽力地打理这样一个穷困潦倒之家,让一根摇摇欲熄的香火燃起了耀眼的光彩,让一棵将要枯败的僵树返青抽芽,开枝散叶。如今爷爷已经有十个孙儿、三个孙女,二十几个重孙儿、重孙女。如果世界真有神灵,爷爷那只瞎了的眼睛也一定会闪出炯炯之光。奶奶嫁爷爷,也是一个“英明”的决定。她的那个抽大烟的弟弟,本性难移,虽然学了一门做糖果点心的手艺,并不能安心去做。每当手上有一点点小钱的积蓄,就又要去过烟瘾,然后在钱尽财光时倒在街头。他的独眼姐夫到处寻找他,把骨瘦如柴的他背回家里,他的姐姐每天和孩子丈夫忍饥挨饿,却要割二两肉,用小陶罐盛起,放在灶坑里煨得茸茸香香地喂他,让他“死去活转生”。“死去活转生”!我妈妈就是这样形容的。然后再一次重复过去的故事。能够容忍这样一个弟弟的庄稼人,一定是心中装着大爱的人。虽然奶奶你曾经是富家小姐,虽然你美丽聪明识得几字,但这样的一份大爱,你也无以回报啊,你只能对这“穷且丑”的独眼丈夫尽心尽力!  

我们就是这位“弟弟”的名义后人。1954年我们的奶奶去世,1962年我们的这位马姓爷爷去世,从1954到1962,有8年间姐弟分离。除开这段时间,这位弟弟一辈子没有离开过他的姐姐,死后,他的坟就依偎在他的姐姐姐夫的合葬墓边。1999年清明,爸爸带着我们全家回到家乡,为他的亲身父母立碑,碑比较大,有点气魄。但不知为什么,他不给他的实际的舅舅、名义的父亲、这位马姓爷爷立碑,大嫂和我的丈夫颇有微词。1999年7月,父亲中风瘫痪,大嫂坚持认为是马家爷爷找爸爸算账来了。去年叔叔的儿子,吴家的堂弟冰儿到我家来,喝酒时说起我们家的祖坟问题,很有埋怨甚至谴责之意。他说:“湾里人道论你们了,说起来马家的兄弟有四个,但爹爹的坟竟然无人打理。”在这个酒席上,我的兄弟们决定,要给我们马家的爷爷立碑,但居然没有人知道他生于何年何月,而这是碑上很重要的文字内容。无论怎样,我的兄弟们都要给马家爷爷立碑,时间就在今年清明节,决不能再让爷爷的坟荒草萋萋地趴在那里。我不知道这对于我们马家的兴旺发达是否有实际意义,但无论怎样,我们总会获得一些心理安慰吧:我们没有慢待我们的祖人。  

即使立了碑,躺在众多吴姓祖人之中,马爷爷应该仍然是非常孤独的,但他起码不会自卑和失落了。再一个,看在这群姓马的孙辈为他立碑的面子上,他应该和我们的父亲和解了吧。想到这些,我们就欣慰许多。无法弥补的遗憾是,我们还是找不到“我们的组织”!因为我们不知道马家从哪里来,我们还是找不到我们的根在哪里。  

实际上所有的人都会失去自己的根。在工业化、城市化的钢铁巨轮碾压下,有多少祖坟被挖掉?有多少祠堂被拆除?同族的人们在不同的城市中漂流,那些族谱会不会被漂泊流浪的人们丢失呢?一切关于家园的感情,都变得微不足道,人们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去为心中的田园风光哭泣、为我们从哪里来这种人类的终极问题伤神,“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们不需要根,无土栽培更有效率。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马玉谦,黄石实验高中(现黄石一中)政治特级教师。爱好文学,退休八年以来,坚持学习写作散文,偶有习作,敝帚自珍。虽知文学之路艰辛,然一往情深,迷途不知返,自娱自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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