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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马玉谦的散文《我的丰山(4)•在钳工班的日子》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马玉谦的散文   

只拿了仅仅两个月43元5角6的“高薪”,女子捡铁队就要解散了,我们这群人要重新分配工作了。  

听到的第一个鼓舞人心的消息是,要从我们这40个女孩子中挑选15人出来,成立一个女子台车班,据说这不仅是我们公司各矿山唯一的女子台车班,而且是全国唯一的女子台车班,因此要从我们中间选拔最优秀的女工组成。  

什么是台车?其实就是一种井下凿岩的大型风钻。它的形状实在是太像高射炮,只是那斜指上方的炮管里发射出的不是炮弹,而是伸出一支精钢钻头,这钻头旋转着,把富含铜金属的厚厚岩壁钻出一个个深深的炮眼,然后由爆破工人装塡炸药,炸下矿石。采运工人就可以来装载矿石了。追求优秀、追求光荣是我们这代人从小就受到的价值观教育,因此我们40人全部写了要求加入台车班的申请书,有点像大战在即,战士们写下请战书的意思。  

凿岩台车  

在分配新工作前我们都得到了一次四天的大休。我回到两百多里路外的家中,享受参加工作来的第一次探亲假期。当妈妈知道我写了要求加入台车班的申请后,不仅没有鼓励我,还忧心忡忡。她说“女孩子本来就不适合下井,何况是打风钻。一个女伢被水浸风褫(读chi)的,以后得了一身的病,怕是生育也受影响的。”我不耐烦听妈妈的唠叨,顶撞着她:“真烦人呀,人家还不知道要不要我呢,进台车班要表现最好的。”  

果真,我没有进入光荣的台车班,被分到了坑口车间机电工区钳工班,当了一名井下机器维修钳工。没有进入台车班,我倒没有多大失落。最大的失落是我从此只能拿18元钱一个月的学徒工资,而且据说要拿3年。  

我们钳工班班长姓库,他不仅是我们钳工班手艺最好的师傅,也是最老的师傅。他长得白白净净,不像个工人倒像个知识分子。据说以前他是在公司总部冶炼厂的维修工段上班的。每次冶炼厂年终大检修,库师傅都是把关师傅之一。谁也不知道库师傅是怎么调到我们丰山铜矿坑口车间来的。那个年代在工厂车间里还是古风犹存的,谁技术好谁就是“王”。“王”是得有“王”样的,那得端着。所以库师傅平时是不大干活的,更是很少下井,只有最关键的技术难题,他才会出马。关键时候的出现当然不是常态,所以库师傅最多的时候不是干活,而是捧着他的大茶缸默默地喝茶,默默地看着钳工班老老少少一众人马,围着几个巨大的钳工台,各自在那锯、凿、刮、锉,干着自己的活。虽然库师傅好像悠闲自在,但不知为什么,我在库师傅眼睛里常常看到一点落寞和忧伤。  

我们的副班长姓冯,40多岁的壮年人,长得敦敦实实的,眼睛又大又亮。他是坑口车间多年的先进生产工作者。冯班长特别能吃苦,每次井下出了机器故障,他总是抢先下井去抢修,成天是一身泥水一身汗。因为他每天都下井,成年累月看见他蹬着一双深统胶靴。虽说冯师傅干活最多,可班里的师傅们并不怕他,有时还和他吵架,吵起来还骂他:“你以为你眼睛瞪得像个牛,我就怕你,我不怕你!”每当这时,库师傅就会郑重地咳嗽一声,然后严厉地训斥着那师傅:“你说什么?斜的不成名堂!”一般这时就停火休战。  

这一年分到钳工班一共有20个青工学徒,10个男孩,10个女孩。女孩分到井下钳工班,这是首次。师傅们都喜欢接受男徒弟,不愿意接受女徒弟。因为师傅也是有责任的,学徒每过一段时间是要考核的,钳工学徒考核的内容就是钳工三项基本功:钢锯的使用、铁锤和凿子的配合、锉刀的要领和技能。学徒的考核也是显示师傅水平的,而女孩子考核这样一些技能的成绩八成是很难和男孩子相比的。例外下井干活时男孩子不仅能够帮师傅背着工具袋,还可以帮着干些拆拆卸卸的粗笨力气活。女孩子且不说干活,说不定还要师傅帮她背工具袋。因为那帆布工具袋里装着的是实实在在一、二十斤重的工具:有铁锤、钢凿、钢锯、锉、刮刀、钢丝钳,全部是坚硬死沉的钢铁家伙。开头好几天我们10个女孩子都没有分下去,成了钳工班师傅们的共同徒弟。可能是库师傅和冯班长做了很多思想工作,过了大约7、8天,我们终于分配下去了,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师傅。  

我和另一个女孩子周宝梅共一个师傅,姓孙,名虎。不过班里别的师傅都不喊他大名,而是叫他孙大炮。大炮师傅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在那些没有抢修任务的时候,他特别喜欢和其他师傅比试谁的劲儿大。什么掰手腕、举钳台之类都玩了个遍。有一次他竟然吹牛,说是可以把我和他另一个徒弟宝梅挑起来走五百米。立即有人弄来了一条扁担,要当场实验。他让我和宝梅一人抓着一个扁担头,然后他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挑起来了,在班组里一口气走了几个圈。车间叶书记正好路过,看见这一幕把我们班臭骂了一顿。因为叶书记是我父亲的朋友,平时我是喊他叔叔的。所以他痛心稽首地教训我:“你猴在一根扁担下,还有一点儿女孩儿样吗?”我伤心地哭了,因为我觉得委屈,自以为还是比较循规蹈矩的一个学徒工-----每天早早起床上班,抢在师傅还没来之前,把地扫得干干净净,把钳台收拾得清清爽爽。冬天里把铁炉子生上火,给师傅的大茶缸泡上一缸子茶,我都做到了。  

刚刚在钳工班安顿下来,春节前的机械设备年底总维修就开始了。全班以各位师傅为核心分成若干小组,每个小组都分配了一定的维修任务。我们组一师两徒分配了一台台车和两台翻斗运矿车的维修任务。维修任务必须尽快完成,因为当我们进行设备维修时,采矿工区必须停产,每天只好组织职工政治学习。翻斗运矿车构造简单,是一种拖着一根输风皮管,用风做动力来驱动风动马达,马达再带动连杆轴和主动轮,行走于井下掌子面、专门运矿的一种运载翻斗车。翻斗运矿车最易坏的就是风动马达,这个很好修理,把风动马达卸下来运到地面,一般换几个活塞就行了。最难的是修那个像大炮一样的台车。这台车的动力系统就够复杂:有油动、风动、电动三部分。而且拆卸也很麻烦。我和周宝梅劲儿都太小,又不懂技术,在师傅拆、修、装的全过程中,我们除开递递工具,把拆下的零件用柴油洗一洗,往轴承里换上新的黄油,其他基本帮不上什么忙。那些日子我们几乎天天加班,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师傅都快累垮了。有一次吃饭时,师傅掇着饭盒坐在矿帽上居然就睡着了。孙师傅在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其实是责任心极强的人,就是我们这样的徒弟完全不给力,我们组也没有拖全班后腿,漂漂亮亮按预期完成了任务。  

完成任务那一天,我们班决定打平伙大吃一顿,以示庆祝。大家有的从食堂、有的从家里带来了不少熟菜。冯班长还从附近农村买了一条大胖头鱼,足有7、8斤。一个同事拿来了一只硕大的铁皮脸盆,架在我们平时烤火的大铁炉上,煮了满满一盆鱼汤,几十个大馒头,烤得焦香焦香的,装在另一只搪瓷大脸盆里。那一天我喝了我人生的第一碗白酒,是师傅们到附近老乡家买的家做的纯谷酒。  

此后,似乎我再也没有喝过那么鲜的鱼汤,没有吃过那么香的馒头。吃饭不就是吃一份心情吗?  


马玉谦,黄石实验高中(现黄石一中)政治特级教师。爱好文学,退休八年以来,坚持学习写作散文,偶有习作,敝帚自珍。虽知文学之路艰辛,然一往情深,迷途不知返,自娱自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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