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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龚锦明评石高才诗集《一眨眼》:时间的抒情与个人化叙述及原创性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龚锦明的评论

1.时间性——命运

    一个强烈观照时间的诗人才能叩开诗歌的第一扇大门,因为时间即命运,一个没有时间性的诗人,即一个没有命运感的诗人,很难写出有效文本。事实上,时间性(即你对待时间的诗学态度)是衡量一个诗人的首要标准。对于时间,石高才有一种天然的敏感和直觉。

人过四十

提壶沏茶,一眨眼

把白发当一页白纸铺开

……

一眨眼,没有功夫再眨眼

     ——见诗集第33页《一眨眼》

与其说石高才在这首诗中洞悉了时间及时间的奥秘,不如说他表达了一种深沉的命运感,他没有人云亦云地叙述人生在于一呼一吸或一念之间,而是精准独到地捕捉到生命等同于“一眨眼”。这种基于生活和个体感受力的诗,才是有效文本,因为它以个人生活经验及体悟取代了文学经验(当下大多数人都在用文学经验写诗而不自知),因为它的在场、及物,既忠于个体,又忠于语言。这种直接从生活中得来的对人世的审视,这种语境鲜活(因创造性而鲜活)的文本,才能引发读者的共鸣。

石高才的诗歌,客观讲,不见得有多好,但它行之有效。他始终基于个体体验、个体感受力和个体表达力,他的写作始终在这几点上发力,这是核心,这决定了其写作的有效性和可持续性。

无数次眨眼

别从前的你

别每一次眨眼前的自己

无数次眨眼

如无数次按下快门

……

一眨眼,你在哪里

——见诗集第29页《一眨眼,别》

石高才的诗作,表面冲淡,实则意味深长。这本诗集中他收录了两首“一眨眼”的诗,并且把诗集名定为《一眨眼》,这一方面体现出时间在他生命中的重要性(时间在他那里已自觉上升到命运的高度);另一方面,也体现出他是一个有出处和来历的人,他从流逝的时间长河中汲取泉眼,从容地传导出一种成熟的生活体验,也许并没有那么深刻,却足以唤醒我们的内心世界。

他的写作,是基于时间(个体时间)这一前提下的抒情,这种来自个人体验而非文学经验或文化知识的诗,保证了其写作不会趋于虚妄之境。

2.疼痛与“分娩”

所有从个体生命出发的写作,都有支点。对于石高才,这支点,第一是时间,第二是生命的痛楚。

阳光跌下大地的那一刻起

是有疼痛感的

跌在水面上

它会泪光闪闪

跌在路面上

它会挫骨扬灰

我坚信阳光是有重量的

那些草木

那些花儿

长高的那一截其实是阳光

——见诗集第47页《我坚信阳光是有重量的》

如果你读完整首诗再回溯到这首诗的前几句,你应该知道诗人不仅仅只是在写阳光,更是在写他自己——一个“千疮百孔”的人。或者,与其说石高才在这首诗中运用了一种神奇的想象力,不如说这来自于其敏锐的感受力。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石高才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只有在生活中痛彻心扉的人才会写出这样的诗。正因为痛到极处,非凡的想象才会油然而生。但此诗的优异之处并不在于刻画那想象非凡的痛——跌在水面上,它会泪光闪闪;跌在路面上,它会挫骨扬灰;它的境界更在于痛中趋善——那些草儿,那些花儿,长高的那一截其实是阳光。

对于心生大爱的人,生命中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也许根本算不了什么,它会内化并升华为一截截的阳光。对于石高才,在其文本中,那些非凡的想象与关联,其实是微不足道或说自然而然的事情。一个有至爱至痛至情至性的人,对生命的体悟有多深,其笔下的想象力就有多精彩——修辞立其诚,这是一种能力,亦是一种境界。

针尖不断地给身体内的病毒注入能量

让它们疯狂地爆发

……

在这里人生地不熟

我独自盯着输液管滴答

输液管长长地牵着我的手

——见诗集第4页《苦难》

在石高才这里,想象、关联、比喻、修辞等等不是刻意为之的手段,而是一种必然和自然。要有一双什么样的眼睛,才能看到那根输液管“长长地牵着我的手”?要有一颗什么样的心,才能接收到“针尖不断地给身体内的病毒注入能量”?

当我读到《阳光是有重量的》和《苦难》之后,我坚信诗人对于生活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感受力,尽管这感受力来自其生命中的至痛(或者说哀恸)。他以准确、新鲜、陌生化的语言,揭示出肉身在场且极具穿透力的生命疼痛感,他在痛至骨髓的刹那,以一个诗人的直觉瞬间捕捉到物与物、物与人之间的隐秘关联。这持久的痛与耐心以及关键时刻的“迎头一击”,带给我们一种“血泪模糊”的写作,令人心生敬意。

3.想象力和原创性

    诗歌存在的价值,在于说出为语言所遮蔽的个体体验,而如何说,对于所有写诗的人是一个命题(关于个人命运与写作命运的课题)。一个诗人如何处理写

烂了的题材,如何让陈旧的词句与意象起死回生?比如说,乡愁。

我还是喜欢你的旧

那剥落的残缺

……

爷爷曾背靠一堵青苔依附的红砖墙坐在路边

一个巴掌大的小凳和一条蛇皮袋

……

它至今面色红润

而那个摆地摊的老人

他的吆喝声还依稀吸附在墙上

零零碎碎地响

——见诗集第65页《保安老街》

这是一首描写诗人家乡保安老街的诗,无非是写“我”、爷爷和保安老街,无非是怀旧,无非是写乡愁,这是一个“生手喜爱而熟手畏惧”的题材。而石高才在这里,自觉且圆熟地运用了一种最鲜活、最干净、最深邃迷人的想象力——而那个摆地摊的老人,他的吆喝声还依稀吸附在墙上,零零碎碎地响。

可以说,这几句所呈现出来的声音和画面把人、事、物和时光永恒地钉在了一面墙上,它如此鲜活、生动,一下子就唤醒了人的记忆,这正是诗歌存在的价值:见证,复活,唤醒,以及照耀。

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自觉回溯童年与时间的关系,将给他带来黄金般的记忆,并将成就其作为一个诗人的禀赋、美德和想象力。可以断定的是,石高才在《保安老街》中所展现出来的语言天赋和想象力,来自于其童年记忆,并且这记忆已内化为一种心理,随着时间的流逝历久弥新。对于生性敏感的石高才,当内心有一幅清晰的画面和一个“非此不可”的声音出现时,一首诗自然而然地来临,比如诗集中他写保安老家的系列作品。

更重要的,他在这些诗歌中,运用的,是自己独一无二的、别人无法复制的一手经验。这是他区别于那些以二手经验或文化知识为写作主体的诗人的地方,尤其如此,一个真正的诗人在此处的坚守才在伪诗人林立的当下显得弥足珍贵。

我模仿一个人的告别

我对着一处荒冢鞠躬

荒冢对着山腰驼背

我鞠躬时有背脊骨

它驼背时只有风尘

——见诗集第9页《告别》

在这首诗中,诗人将浓厚的情感与复杂的人生体验浓缩为五行简洁、精炼的语言,其展现出的想象力和原创性以及命运感令人震颤。告别,告别什么?诗人要告别的,是我们父辈那种千篇一律、相互模仿的一生,那种集体无意识的“生死”犹如一眨眼,犹如“死水微澜”般的一瞬间。

诗人洞悉到父辈们的一生犹如“荒冢对着山腰驼背,它驼背时只有风尘”,而诗人,要“向死而生”,要“鞠躬时有背脊骨”。这是一个诗人在对父辈的命运探询与体察中所确立的自我宣谕、自我确立及自我完成,它基于父辈的苦难,重塑新一代人的命运感,这是一种历史伦理,更是一种诗学高度,它决定了其作为一个诗人的精神自治、个人气质和美学追求。

4.哲与思

这么小却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这烟灰缸啊,真像一鼎香炉

而不同之处

香炉,是一炷香在上面站立着躺下

她只拜佛

烟灰缸,是一支烟在上面悬空着躺下

她只拜人

——见诗集第58页《烟灰缸》

一向擅于抒情与叙述的石高才,在这首《烟灰缸》中呈现出他写作的另一个向度:哲思。所谓哲思,是对一事、一物观照与凝视时所进行的哲理思辨与精神洞察。比如《烟灰缸》中,一束哲学的光照见烟灰缸既装烟灰,又装人的口水,更装满人的骨灰。

在此烛照下,无论香炉还是烟灰缸,都不过是诗人体察人与现实及命运的器物——香炉在高处,烟灰缸在低处,共同见证了我们隐忍与无奈的一生。

值得读者思考的一个问题是,这首诗中,诗人如何在烟灰缸、香炉、烟、烟灰与人之间“往来穿梭”,并追索出一种形而上的哲学?

一束光的静止

于岩窟

早就忘却洞口以外的光芒

黑与白的聚焦

人间与地狱的缺口

……

静止有一种可怕的魔力

能把一束光安静成冰雕的模样

……

——见诗集第60页《光影》

这首于某个岩窟探险中获得灵感的诗,表面写洞窟里的场景,实指现实世界中的情形,这现实,不仅是文本中体现出来的充满形象的现实,更是深入个人灵魂的精神现实,这种微观和宏观并举的哲学观照,成就了诗人,亦区别了诗人。它将一种“绝对静止”的人生体验与一种“冰雕”般的哲理思辨融为一炉,奠定了诗人在这一写作向度上的辨识度。

5.结语

客观讲,石高才的可贵在于他的写作呈现出独立之姿,这种独立性体现在三个方面:个性自由,想象力独特,原创性。这几点保证了其长久写作的可能性。他应重视自己在诗行间穿梭腾挪时逸出的非凡的想象与修辞,他应承接在诗歌写作中自然抵达的思想深度和哲学高度,同时,在语言的洗练上,他应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比如为大多数人激赏的《保安老街》这首诗,如果去掉其中几行,将是一首杰作。再如《树桩》《梦境》《蕨草》等诗,因诗人的“一不小心”而略有瑕疵。

当然,对于一个诗人来说,今天写下一首诗也许是为了消灭过去的一首诗(或反之),惟有持久的耐心和专注力才能迎来那个“非此不可”的声音。 

                                         20191126日于武东


龚锦明,祖籍黄陂木兰山。著有诗集《词的解析》,随笔集《旋转上楼梯》。现居青山严西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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