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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曹红英的短篇小说《夕阳近黄昏》(《夕阳西下》续篇)

 黄石新东西 2020-07-30

湖北省大冶人。年轻时,因为没事就爱在纸上胡乱涂鸦。结果被人称作文学爱好者。因为很少有文字见于报刊,所以一直愧对这个称号。虽如此,但心中那团火苗一直在跳动。很期望那团火苗能燃烧,变成熊熊大火,照亮前进的道路。


曹红英


夕阳近黄昏


       王奎从北京旅游回来后,彻底甩了那顶鸭舌帽。那光头就成了白亮的太阳。后颈窝的毛发,就像小孩子画太阳时射出的那几束光芒。

原来不戴帽子是这样的敞亮、舒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从头到脚。   

过去的一切让他彻底释怀了。

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帽子找出来,然后拿到聋哑女人的坟前烧掉。

在聋哑女人的坟前,他解释这些年儿子没让他们进城的苦衷,以及之前没房子儿子寄人篱下的无奈。他和坟里的女人聊着去北京后的见闻和感悟。在北京的几天里,他看到儿子每天早出晚归,为生活奔波,为工作努力,为孙子的学习操心,他很心疼,但又帮不上忙。北京的人都忙忙碌碌,没有一个闲人。他找不到一个能说话的人,所以他只能选择回来。

他还告诉坟里的女人: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他没有做别人的上门女婿!他没有嫌弃父母!  

那句:“爷爷聪明秃了顶”的话,这些日子一直温暖着他,让他激情澎湃。他特别想成为儿子说的那种“聪明”的人。

他对坟里的女人说,我不能成为儿子的负担,我该好好规划一下余生了。

夕阳下,王奎坐在为自己围起的坟头的那块石头上,和坟里的女人唠叨了半天,眼看太阳落了山,他还坐在那里不想离去。他双手撑着下巴,望着山坡下那一排排过渡房,陷入了沉思……

突然,一个想法从王奎的脑子里崩出来:把过度房门口那口水塘改造成鱼塘,养些鱼,供周边的人钓鱼消遣。再把荒地开发出来,多种些蔬菜,卖给那些拆迁来的没地种没菜吃的农民。辛苦三五年后,在镇上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让儿子、孙子过节回家时,不再去住宾馆……

王奎被自己的想法激动着,被自己的宏伟蓝图振奋着。他决定让自己忙碌起来。

聋哑女人走后这三年,他觉得每天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是在等死,等着哪一天去和聋哑女人相聚。他一直羡慕别人儿女满堂的天伦之乐,羡慕别人晚年含饴弄孙的忙碌,羡慕别人家过年过节时的团团圆圆。那些孤戚的夜晚,他只能与电视机为伴,唯有电视里的人和事能给他一点点乐趣。是电视剧陪他度过一个个难挨的长夜。

此刻,这颗对生活失去期望的、落寞的心又有了期盼,有了憧憬。

过度房里新分来一批房客,前后十多排过度房全部住满了。

过度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一排房子住五家。王奎住的那排房子也住满了。

王奎住在第一排靠左边的第一家。

第二家住进一个捡破烂的妇女,和王奎差不多年纪。王奎认识她,是隔壁湾的刘玉容。她有四个儿子,老伴死后,她在四个儿子家,每家轮流住一个月。房子拆迁后,四个儿子把她送到了过度房。

第三家就是王奎的堂婶金桂家。金桂现在跟二儿子住,只偶尔过来住几天。金桂说过度房是她的避难所,哪天儿子儿媳不高兴了,她还有个地方落脚。

第四家住的也是一位妇女,王奎过去走村窜户贺花彩的时候就认识她,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一年里有一半时间在外云游拜佛。

第五家住着一对老夫妻。男的也姓王,和王奎一个姓,算是家门。夫妻就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因为房子都在还建中,老夫妻就住到了过度房。

王奎回来这几天,忙进忙出没空陪邻居拉家常。他要去村委会找管事的领导,商谈承包鱼塘和荒地的事情。

事情进行得比较顺利。村委会不但同意了他的请求,而且租金很低。他知道这里面有儿子的情面在。

现如今,要想做成一件事,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随便找个小工,一天就得二三百块。王奎手头只有一万多块钱,刚交了三年的租金,所剩无几。他不能跟儿子开口,也没有东西去银行做抵押贷款。他只有去找金桂婶子。他的大儿子在银行上班,让他想办法贷点款。

金桂婶子是个直爽的人:“听说贷款要好多条件和手续,过度房住的都是拆迁户,谁手里没有几十、几百万的?要是实在没地方借的话,我把存在银行的五万定期先取给你。”

金桂婶子给的五万块钱的启动资金,让王奎的计划顺利开始了。

他首先清理水塘里的淤泥。把水塘拓宽拓深,挖土机把水塘塘泥清出来拉到坡上,在荒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塘泥。那荒地也不用去翻耕了,只需撘几条拢沟,省了不少人工。塘泥很肥,栽上去的油菜不用撒肥,长得很壮实。这又省了一笔买肥料的钱。萝卜、白菜、包菜、芹菜、蒜苗和芥菜,只要是这个季节能种的菜,他都种上一些。地里的活刚忙完,鱼塘就建造好了。鱼塘的塘塍上铺了水泥,四周砌了许多钓鱼的台阶,每个台阶都搭起了遮阳挡雨的棚子。

王奎在清理过的鱼塘里撒上石灰,这样明年的鱼就不会生病。

过渡房里住的都是些农村拆迁来的老人、闲人。因为做惯了农活,突然闲下来,就显得不自在。没事就爱凑在一起,谈谈天,说说地。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看到王奎一个人在地里忙,就有人心里痒痒,忍不住凑过去说说话,顺便帮着除除草,松松地。王奎不好意思让他们白干,要给钱,他们说啥也不要。说闲着也是闲着,松松筋骨,晚上睡得香。

王奎请一顿饭或给一把青菜作为酬劳。

农历十月的一天傍晚,王奎去镇上办事回来的路上,天突然刮起了大风,紧接着下起了大雨。气温陡降。王奎环顾四周,也没个地方能避风遮雨,只好加快了回家的步伐。他走着走着,看见隔壁的刘玉容顶着风淋着雨,挑着一担破烂,正吃力的往家走。这时,一只蛇皮袋子突然从扁担的一头滑了出去,空塑料瓶子,废纸盒子,破铜烂铁撒了一地。

刘玉容被雨淋湿的头发杂乱地沾在脸上,她也顾不上去理一下,下意识去抢那个被风刮走的塑料瓶子。

忽听她惊叫了一声:“哎哟!”踩在一个小坑里,人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样?没摔着吧!”王奎赶忙上去搀扶。

刘玉容刚要站起来,身子一个趔趄,倒在了王奎的怀里:“啊哟!好像脚崴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又是风又是雨,路上又没有行人。从镇上到过渡房只有两里路,都是黄土路。天一下雨路就不好走。王奎顾不了那么多,蹲下身要背刘玉容。刘玉容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舍不得她的破烂,挣扎着不肯上来。王奎喝斥说:“是命值钱,还是破烂值钱!” 

刘玉容不再挣扎,也不再吭声了,乖乖地背了上去。

王奎背着刘玉容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往回走。虽只有半里多路,可王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发热起来。他感觉到了刘玉容一下一下的心跳,紧贴着刘玉容身体的地方都出了汗。

把刘玉容背到家,他立马回自己家去倒来开水,帮玉容兑好水:“你洗一下,把湿衣服换了,别感冒了。我回去烧点姜茶。弄点吃的来。”

刘玉容的脚崴了,肿得几天都没下地。每天的吃喝都是王奎做好送去的。王奎还请了一个会跌打损伤的师父上门来正骨。那肿,一个星期就消了。

刘玉容很感激这个热心的男人。

从那以后,刘玉容出门捡破烂的时候少了。每次出门前,总要去问王奎,今天天气怎样。因为王奎家里有电视,新闻联播后就是天气预报。天气不好她就不出门。碰上王奎地里忙时,她也不出门,就去地里给王奎帮忙。

去地里帮忙的,有时还有和他们住一排的那对夫妻。王奎就给他们开工钱。一开始他们都不要,后来王奎说决不能让你们白干。后来双方就讲妥了,干一天就给四十块。

他们四个人经常在一起劳动,经常在一个锅里吃饭,也经常坐在一起拉家常。

过度房里人多嘴杂,有好事者添油加醋,说王奎和刘玉容好上了。这事立即传到了刘玉容大儿媳的耳朵里。 

小俩口赶到过度房找王奎兴师问罪。

王奎原本只是想:远亲不如近邻,住在一起是个缘分,都是老人,互相照应是理所当然的。没想到对刘玉容的照顾,却招来非议。小俩口不但不感恩,还上门来讨伐自己。 

王奎被他们的无礼震怒了:“你们说什么,我一个男人受得住。可你们这样指责和侮辱你娘,她以后怎么做人!别说我们没有什么,就算真的在一起了,你们也没权利干涉。”

过度房门口围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你们不要脸我们还要脸!”玉容的媳妇冲王奎大声嚷了一句。

“你们要脸?你们有脸吗?你娘住到过度房这么长时间,你们谁上过门?你娘捡破烂崴了脚,几天不能下地,你们谁知道?你们谁来侍候过?你们不管老人,还有脸来说三道四!”王奎不想给他们留情面。

“我们给了赡养费。”那女人又嚷了一句。

“一家给两万块钱,那也叫赡养费?再说,老房子拆迁,田地征收她都有份。凭什么说是你们给的赡养费!”王奎冲着那媳妇说:“给点钱就都不管老人死活了?”

“谁说不管了?她现在能吃能动,又有钱,还没老到要我们管的时候。”那媳妇在王奎面前申辩着:“这些年她捡破烂的钱都没拿出来,手上至少有十几万。我们怕她被人骗了。”

“都说养儿防老。她养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却养不了她一个人。让她像一个孤寡老。天理何在!”王奎说这些的时候,心里坦坦荡荡。“亲情、孝道不是用钱能代替的!”

因为心里无事,所以他大义凛然。

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两个人,在王奎一连串的责问下,都不吭声了。那多嘴的媳妇也低下了头。

“听说她不去捡破烂了,每天在帮你做事。”刘玉容的儿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没错。帮我做事的人不只你妈一个,我都开了工钱。虽然不多,但比她出去捡破烂安全稳妥。”

“其实我们也不希望她去捡破烂。她每个月有六百块钱的养老金,加上我们给的钱,不用做事,日子也好过。”那儿子显然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做惯了的人是闲不住的。地里的活不用挑,不用驮,累不着人。”王奎也就坡下驴:“人老了不争吃喝,就怕寂寞!就希望身边有人说说话。你们兄弟四个,就算不把她接到哪一家,有空轮流来看看她,有个头痛发热的能晓得,能照看一下。”

本来想看一场好戏的,没想到就这样收场了。那围观的人们都失望地散了。

过度房里又归于平静。

经过刘玉容媳妇这么一闹,王奎再见刘玉容时目光有些躲闪,心跳有些加速。言行中不知不觉多了关爱和体贴。

一种久违的感觉充盈心头。这感觉让他既兴奋又不安。除了聋哑女人,他认定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喜欢任何女人。可现在这心似乎不听脑子使唤了。因为他也感觉到:刘玉容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着,两人心照不宣。默默关心、照顾着对方。但都坚守着最后那道防线。

这层窗户纸最后还是被人捅破了。

这人是王奎的婶子金桂。

春天里,王奎生病住进了镇院了,医生说是肺炎。刘玉容每天早晚都来看他。给他送吃的喝的,说说白天在地里都干了些什么。病房的人把他们当成恩爱的老俩口。王奎笑笑,也不解释。每次在玉容离开医院时叮嘱她:地里的活多就别来医院,镇上什么都有卖的,吃喝都方便。衣服不换不要紧,呆在屋里没出门不脏。晚上回去路上要小心……

金桂去过度房时,听说王奎生病住院了,她又赶到医院,正好碰上刘玉容在为王奎倒洗脚水。眼前的一幕让金桂心中一动:一个要补锅,一个要锅补,两好合一好,老来做个伴,互相有依靠。

当金桂说出要为他俩牵这根红线时,病房里响起了掌声。病友打趣说:“我当他们是夫妻呢!”

王奎摸着光秃秃的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是邻居。孩子都不在身边,平常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是互相照顾一下。”

“就是嘛!老了做个伴,相互照顾不寂寞。也省着儿女牵挂和担心。”金桂婶子热心撮合他们。

王奎非常感激金桂婶子,他望着刘玉容说:“我是同意,就怕玉容的几个儿子不会同意。”

金桂笑着说:“这事我来说,你们等我的好消息。”

王奎在医院只住了五天,就急着出院了。因为地里有些菜,已到了采摘的时间。采摘后要及时送到镇上的超市,或上给菜贩子。塘里的鱼,每天早晚都要撒些菜饼,割些青草喂养。到秋天,就可以开始垂钓了。这些事都需要他去安排、去布置,他在医院呆不住。

从医院回来,刘玉容每餐都会单独做点滋补的、或可口的饭菜给王奎吃。自从金桂捅破了那层纸,她不再顾忌什么了。两人一起出工,一起收工,一起做饭,一起说话。一起看电视。一天,一眨眼就过了。她感觉这种日子很温暖。

在她心里,早把王奎当成生命中要依靠的人了。自从那次扭伤脚,失错倒在王奎怀里,然后被王奎背回来,两人身体的摩擦和碰撞,已经把她心里爱的火花点着了。她情不自禁地爱上了这个善良、细心的小个子男人。

可女人的矜持,担心孩子们的反对,让她始终不敢迈出最后那一步。

王奎最初对刘玉容没有任何想法。因为他从没想过在余生中,再娶一个女人来过日子。他心心念念想着他的事业——他的鱼塘、他的菜地。要不是刘玉容儿媳那一闹,他没感觉到他的生活里还缺少一个女人。缺少一个知冷知热老来相依为命的女人。等他认定刘玉容就是那个知冷知热、相依为命的女人时。他的生活已经离不开她了。

王奎一直盼着金桂婶子的好消息。他默默祈求菩萨开恩,能让玉容四个儿子同意他们的结合。他假想了她的儿子们会提出各种理由来反对,会设置种种障碍来反对。他也想了许多应对策略。

他在等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等来等去,等来了金桂婶子的一句:“他们要来听你当面说。”

没有人在中间调和、斡旋,事情可能更难办。王奎的心不安起来:他和刘玉容的事有点悬。

在煎熬中的王奎终于等来了玉容的四个媳妇和一纸协议。

协议上说:母亲嫁人可以,手中的钱必须全部交出来。嫁人后,子女不再承担任何责任和义务。包括赡养费、医疗费和安葬费。如果王奎先死,两人的共同财产归刘玉容一个人所有。如果刘玉容先死,他们把母亲接回去安葬。安葬费由王奎出。

看着这一纸没有人性的不平等条约,王奎开心地笑了:“我全部接受。把你们的男人都叫来吧,最好叫个中间人来见证一下。我们什么也不要,只想得到你们的祝福!要你娘把钱交出来,她可能一时想不通,我来做她的工作。”

王奎如释负重,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第二天,王奎去镇里办了一桌酒菜,招待了刘玉容的儿子儿媳和见证人金桂婶子。大家在协议上签了字。

第二天,王奎和刘玉容拿着村委会开的证明,去市民政局把结婚证领了。

有了女人的家就是不一样。有了女人的男人就是不一样。王奎那光头越来越亮堂,脑袋越来越灵光。他把那片菜地改种花圃,又在鱼塘旁边盖了几间房,弄了个小农庄,供钓鱼的人中午吃饭和休息。

不到三年时间,他果真在镇上买了一套新房。特地买了一套三房两厅两卫的房子。进新房的日子,他和老伴商量了一下,选在十·一放长假那天。在北京工作的儿子一家都能回来。回来不用再去住宾馆。至于玉容的四个儿子,他们都住在镇上,他一家家都送了一张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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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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