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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江作家】雨 山︱记忆乡村

 陈晓春 2020-07-30


记忆乡村

文/雨  山

       我出生的畜牧场,距离县城大概20公里,虽不远,却因进城没有长途客车,坐火车又要到十里地外的火车站乘车而显得格外偏僻。闭塞的畜牧场,是名震全省的东北细毛羊基地。引进高贵品种细毛羊的场子里人,即使没有十里八村的农人那样享有自留地,吃菜都要到菜园子花钱买,却也因满十八周岁能招工有农工身份,总比农民身份的人骄傲几分。那时,前后屯谁家闺女要是嫁到畜牧场,当爹妈的荣耀感不亚于当下女儿嫁个官二代或富二代。

        在这城不城、村不村的畜牧场出的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二年。直到享受父亲落实政策待遇进县城,乡村熟悉的一切影像才在眼前戛然而止。或许,是我童年过多的深深浅浅的足迹还在那片土地上,人到中年后,我常常在梦里回到那片土地。记忆,也在一次次梦醒后复苏。


野  菜

    春草刚露头儿,学名叫蒲公英的婆婆丁就已经成簇地铺在黑黝黝的地面上了。挖出一撮,身前身后总还有一两撮在那儿等着你,用不了多大会儿,你的篮子就会被这些婆婆丁填满。等到地里的玉米苗刚长出两三个叶子,开了花的婆婆丁就被冷落了,铲头遍地的人们,开始挖苣荬菜吃了。勤快的妇人,还可以在歇气儿的功夫,在田间地头的草地里挖点野韭菜、小根蒜。太阳下山前,扛着锄头、拎着菜筐的人,三五成群,张家长李家短地说笑着进了各自的家门。直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累了一天的他们,怎么会没有一点儿疲乏?

   放学回来的孩子们,不上各种补习班,没电视看,更没网可泡。扔下书包,姐弟们争着抢着帮大人抱柴火,烧火、摘野菜。大人在锅台前不管怎么忙,嘴里都不忘大声告诉摘菜的孩子,摘完冲洗一遍就泡上,别没完没了地洗。大人是怕洗遍数多了,嫩菜会被揉搓碎了,也怕水渍了不好吃。确实,那时没有化肥,没有农药,那些天然的野菜没有任何污染。鲜嫩的菜叶上,有的只是风痕,雨渍和阳光的温度。

   如今的菜,要么是生长在蔬菜大棚里,嚼一口满嘴水淋淋的没菜味;要么就是被农药和化肥惠泽的,洗了又洗泡了又泡,仍满嘴农药味,用水冲一下就可以放在嘴里生吃的野菜,再也没有了。


野  草

     我记忆乡村的草多是飞机播种的草。是草,即便是人工种植,长在野地里,就该叫野草,就有草的性情。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春日的草一夜间约好了似的,齐刷刷探出头,将一大片一大片黝黑的土地涂抹成淡淡的掺着鹅黄色的绿。远远望去,隐隐的,朦朦胧胧的绿,总惹人多眨几次眼,定睛再定睛去看,心儿,就在这浅淡的颜色中泛起了清澈的光芒,脚步不知不觉地靠近那片毛茸茸的草。

    夏日的草原,总有野花做标点。有野草的地方,就有野花。草,一色的绿;花,五颜六色。草的根好像不太稳,风只轻轻一吹,草就在风中摇摆;而花的根和茎叶比纤细的草看上去宁静些,只茎上的花朵跟着风摇头。雨后,我曾在齐腰高的草地里采蘑菇。蹲在草地里,草没过我的头。我头上的草,被我的羊角辫撩拨得左躲右闪的。在草丛中找蘑菇,眼睛触到的是湿乎乎的土和一棵棵草。密密麻麻的草,清脆清脆的,逗引我用手从根往上摸,滴着水珠的草顺滑的很。虽在我的小手里,一株草不足一握,但攥着她,我就有总莫名其妙的感动:她们那么细小,风却从没能吹倒她。她们那么紧密地簇拥着,似乎就为给她们脚下生长的野花、蘑菇抑或是蚂蚱、蝶儿以庇护。一棵棵、一丛丛、一片片的野草,从春到秋,短短的生命里,在虫儿的歌声中,她们是否有过倾心的交谈?秋霜到来的那个夜晚,她们手挽着手,竭力站稳的短暂一刻,到底有多悲壮,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野草,东北细毛羊的餐菜;草地,我儿时夏日的乐园。


乳   名

    乳名也叫小名。在乡下,就算是上学了,乡人、长辈、甚至熟悉的同学仍都喊你乳名的。许是从小就被爷爷奶奶、父母亲人叫着乳名长大的缘故,对乳名特别有感情,每有人唤起,心中由生亲切感。

    我从小很是怕雷电。只要遇到雷雨天,我总是躲到屋角,抱着头捂着耳朵不敢睁眼睛。小时候的暑假,我们这些孩子经常替家里的大人放牧场子里的羊群,我喜欢放羊时采蘑菇、采野花、捡鸟蛋,喜欢放羊时蹲在草丛中与草儿花儿说话。然而即使一两个月的暑假,我也很少有机会去放羊,因为我怕夏日突然的雨。

    那日,天晴得万里无云,妈妈一大早就从羊场领出来一群分给她放的羊。路过家门口,妈喊着我的乳名,问我去不去跟着放羊。我扒拉下碗里剩下的一口小米饭,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背上装着小人书的帆布小书包往出跑,在门口我抓了根黄瓜,奔出大门。到草场,羊儿乖乖地吃草,肥美的草吸引着每一只羊。我们也不用担心羊群走散,每群羊的头羊都是称职的领导者。快到中午了,有去鸿雁湖捞鱼的人从我们羊群边走过,妈妈就和他们去捞鱼了。记得妈妈临走时好像和我说句什么,我没听清,草地里总有蝈蝈不停地叫。

    天有点热,风轻轻的,我踮着脚看着其他羊群的主人,大概是他们都在草丛中或者是哪棵树下乘凉吧,反正我只看到羊群没见到放羊的人。我靠在一棵树下看小人书,记不得小人书的名字了,只记得不觉中风大了起来,我抬头时,无云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挤满了云。要下雨了!没有塑料布、雨衣和雨伞,我慌了。更让我惶恐的是落雨夹杂着雷声。我抱着头蜷在那儿,可我想起来老师说打雷不能在树下,我抱着头,不知东南西北狂跑。跑丢了书包,跑丢了牧羊鞭。哪儿都有雨都有雷声,我的耳朵里塞满了刷刷的雨声、隆隆的雷声。有人喊我的乳名!比雨声大的喊叫声不断传来,我被和我同样奔跑在雨中的我的家人和乡邻找到了。

   穿透雨声,越过雷声,我的乳名响在耳边。那一刻的雨中,那片土地上草尖上挂着我的乳名,树梢上落着我的乳名,雨丝中连着我的乳名,雨雾中到处是我的乳名。离开那片有人情味的土地三十多年来,再没有那些人那样亲切地唤我的乳名。我长大了,乳名也一天天远离了我。尤其工作后,即便有人不称我职位或者刻意去掉姓只叫我的名字,也总找不到叫我乳名的那份温暖。

我的乳名,只在我亲人的呼唤中,在那片有尘世香味的乡村的土地上。


作者简介


雨山,国家二级编剧,在国家及省市级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近百万字,2011年出版散文集《剪爱》。现在文联供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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