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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散语】杨春玲︱落雪留痕

 陈晓春 2020-07-30

落雪留痕

 文/杨春玲

        高峰沏了杯竹叶青坐在了靠着阳台的小桌前。窗外,雪花在空中不紧不慢的飞舞、飘落。他们好似在徘徊,但在靠近泥土时又是那么笃定,那瞬间的消散完成了永恒的思念。

        雪越来越密集,一杯茶的功夫,外面已经白茫茫一片,高楼树木也模糊起来。

        高峰竟这样静静的坐着,看着飞扬的雪花,闻着悠悠的茶香,他想用这种静来掩饰或者是压抑内心的纷乱。这么多年了,被他尘封了三十的往事又一次被这雪花摧残,一种来此远古的思念在雪花中散落、挣扎。

        其实,高峰刚才接了个电话,是高中要好的同学曹剑打来的,他说当年的老师准备过八十大寿,老师希望他能参加,他还说,这么多年,同学聚会什么的,高峰都不来,大家也理解,当官了事就是多,但这次是老师邀请的,老师希望这个让他骄傲的学生来撑撑面子。高峰当然不好回绝,就答应了。

        多年以来,高峰很少回老家的县城,一方面是他在省城工作后就将父母接来了,县城也没什么亲戚,即使回去也是来去匆匆;另一方面,高峰也是有意躲避那个地方,在哪儿埋葬着一个故事。其实,每年在落雪时他都有一种落寞的心痛,那种在职场练就的波澜不惊此时也是微波荡漾。

        他的眼神游离在雪花中,心却穿越雪雾,穿越时空,停滞在三十年前的一幕幕中。

        高峰刚上高中时就跟张小雪同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叫她雪儿,因为他觉得她清纯的样子,就像一朵雪花,再加上雪一样白净的肌肤,一对不大的眼睛就像镶嵌在夜空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让高峰痴迷。他的成绩一直不好,同桌的雪儿成绩优异,他求她为他补课,也营造了更多接近和了解她的机会。

        高峰是比较早熟的那种,他知道,要追到雪儿,就得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才有资格跟她谈恋爱。所以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一直是他默默喜欢着她,他们在相互学习中建立起深厚的友谊。渐渐地,到后来,雪儿的眼神告诉他,雪儿也喜欢上了他。在教室,他们一起讨论问题,不时地偷偷看一眼对方。其实,好多时候,男生转过头就能集中精力,而女孩呢,心已经乱了,情感和理智不时在纠缠,原本她比他成绩好,可到高三时,她已经落在了他的后面,她在懵懂的爱里不能自拔。校园里、回家的路上都有他们情浓于水的恰似花前月下的浪漫与沉醉。

        早来的爱或多或少的总得为此付出代价。 高考结束了,高峰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而雪儿只勉强进入了本地师范大学。都说高考是高中爱情的坟墓,他们也不例外。

        刚进入大学不久,高峰就接连给雪儿写了几封信,都石沉大海。高峰在不安中度过了一月零八天,就在这天他收到雪儿的来信,说她已经不喜欢高峰了,让高峰不要再给她写信了。高峰急了,他不相信这是雪儿的真心话。于是,他请了假,去雪儿的学校找她,约她出来见面,他想听她说出真心话。

        雪儿来了,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挽着一个很帅气的男生,一起坐在高峰的对面,高峰瞬间明白了,只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转身就走了。

        高峰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强忍着悲伤回到了学校,再也没给他的雪儿写过信。只是,从此,他整日郁郁寡欢,那个脸上洋溢幸福的高峰消失了,他将爱情埋葬在心底,常常用泪水祭奠它,偶尔触碰,隐隐作痛。

        高峰如期参加冯老师的寿宴。冯老师堪称桃李天下,来自全国各地的、大有建树的大有人在。冯老师依然精神矍铄,他见到高峰时还调侃地喊了一声他的外号“小情郎”,他笑了,同学也笑了,谁也没注意到高峰躲在眼镜后面的眼睛已溢满泪水,他感激老师这么多年了还记得他,这又让他想起哪个满眼含情的女孩,啊,不,现在已经不是女孩了,中年女人了吧。

        高峰心不在焉的应付着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他本来就不擅长应酬喝酒,所以找了个理由来到酒店的一个角落,独自坐着。他内心莫名的失落,这么多年他没有去打扰过她,也没有打问过她的任何事情,也做到不去触碰过去。可这次,他却很想在人群中看见她,哪怕是背影。

        “不会变的都不认识了?”他摇摇头,他相信一定会认出她,“她不会没来吧?”他自言自语。

        “哎,一个人在这想啥哩?”曹剑悄无声息的已经坐在了对面。

        “里面闷,出来透透气。”高峰慌乱地掩饰。

        “这么多年不见,好多人都变了,你好像变化不大……”曹剑似乎要说什么,却停了下来。

        “咱班来的人不多吧?我咋没见几个?”

        “混的好的基本都来了,混的不好的大多没来。人比人 气死人。”曹剑感慨道。

        “女生也没几个来?”高峰问。

        “来的不少啊!你没看见?”曹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惊问。

        “哦,我没太在意。”

        “老同学,别装了,你是说张小雪吧?她很少参加这种活动,听说她的情况不太好,三十多岁才结婚,没几年又离了,一直单身,身体也不好,听说已经提前退休了。”

        “停!你说的是张小雪吗?”高峰吃惊地问。

        “你不知道?……你们一直没有联系?”曹剑似乎比高峰更吃惊。

        “我,我……真的不知道。”高峰一时不知所措。

        “你不会连她生不了孩子都不知道?”曹剑问道。

        “她生不了孩子?”高峰更加的吃惊。

        “好吧,老同学,但愿你不是装的。她在刚进入大学时的一次校内体检时发现,她是先天子宫缺失,生不了孩子。我还以为因为这你们才分的手。她一直很自卑,毕业后去乡村教书,这么多年一直呆在哪儿,很少见她进城。”

        “那她现在还在哪儿吗?”高峰急切地问。

        “应该还在哪儿,她没有什么亲人,听说又得了一种疑难病,身体垮了。”

        “到底得了什么病?”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曹剑道。

        “能告诉我她的电话和地址吗?”高峰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和淡定。

        “行,我一亲戚和她共过事。或许我误会你了,一直以为你抛弃了她。”

        “什么也别说了,你赶紧去要地址和电话。”高峰急的都站起来了。

        “别急,我这就问。不过,你得冷静下来,咱们可都老大不小的年龄了,都有家庭,你是省文化局局长,也得注意个人影响。”曹剑真诚的说。

        “我就想看看她。”

        此时的高峰就像被一个猝不及防的响雷给镇蒙了,脑子里各种画面轮番上演,心也撕扯般的疼痛,儒雅的外表已难掩痛苦挣扎的灵魂。

        天还未亮,高峰就开车出发了。曹剑告诉他电话和地址后,他就回到宾馆,他没有给她打电话,他恐怕她躲着不愿意见他,一夜都在恍惚中度过,好不容易挨到天微亮。

        他边走边打问着哪个村子的方向,坑洼不平的一段山路让他心都碎了,他难以想象她这三十年是如何度过的,在这样艰苦的地方又没有亲人的陪伴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今天是星期天,这所乡村学校静悄悄的。高峰推门进去,喊了声“有人吗?”靠南边的一个小房子传出了声音:“请问,您找谁呀?”接着走出一个中年女人。她留着短发,脸上白里透着黄,眼窝深陷却依然柔和,单薄的身体在微风中似有些摇晃,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那微笑在看到高峰时凝固了。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一时间都以为在做梦。

        “你…你还好吗?”还是高峰打破了僵局。

        “哦,你来了,你…进来坐吧。”雪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高峰进到房间,很狭小的房间,一桌一椅一单人床,高峰坐在床边,雪儿沏了杯茶递到他手里,她的手青筋凸起,还有打针留下的淤痕,骨骼根根分明。虽说岁月是一把杀猪刀,但也不是这般杀法,雪儿虽说人到中年,但依然很优雅,特别是微笑时散发着善良温和。

        “你咋知道我在这儿?”雪儿恢复了平静。

        “这重要吗?”高峰情绪激动,眼圈都红了。

        “我…其实挺好的,虽说退休了,但还在后勤工作,我喜欢学校的生活……”雪儿说话时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嘴唇暴露了她的慌乱。

       “别说了,我就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以为我会过的好?告诉你,我捂着伤口过了三十年……”高峰情绪失控,他一把将雪儿揽入怀中,他们相拥一起,泣不成声。

        在高峰几乎强迫性的说服下,雪儿跟着高峰来到省城的大医院,高峰为她准备了所有的生活用品,让她安心在这治疗,他也动用关系找来最好的医生,还四处打听民间秘方偏方,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寻医问药,却忽视了妻子的察言观色。

        终于有一天,妻子跟踪了他,发现他下班后就守候在一个生病的女人身边。晚上回家,妻子问她是怎么回事,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他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他请求妻能够原谅他,可妻已经愤怒了:“这么多年,我就感觉有个人在你心里,你对我始终不浓不淡的,我也受够了,我们离婚。”

        “都怪我,但这么多年,我也是真心爱你和儿子的。我只想给她治病,我亏欠她的。”高峰真诚地希望妻谅解他。

        “那你不亏欠我?我丈夫心里装着别人,你让我情何以堪。我早就想离婚,只是没有下定决心,这次好了,我也不欠你什么。儿子归我,你要么给钱,要么净身出户,你看着办。”妻决绝地说。

        …………

        高峰痛苦的陷在沙发里,不能说对妻没有感情,毕竟生活了这么多年,况且还有儿子,儿子就是他的精神支柱,一下子要他跟他们分开,他的心有一种被撕裂的疼痛。

        三天后,在妻子咒骂声中,他选择离婚,他不想丢下雪儿不管,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他清楚地预料到离婚后的结局——家庭就此失去,用心经营的事业也会陷入危机,但他还是不想在这一生里再辜负雪儿一次。

        两个月后,高峰终究还是失去了雪儿。

        雪儿在弥留之际,拉着高峰的手,说:“我…我到底还是连累了你,你没说我也猜到了,我给你妻子写了一封信,希望她能原谅你,真希望你们能够好好过下去。”

        高峰的泪水落在雪儿的脸上,和着雪儿的泪水一起滚落,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深怕一松手她就不见了。

        “高峰,其实我一直很幸福,有你在心里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此生无憾,唯一不放心的还是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老婆和孩子。忘了我吧,忘了我……”

        高峰终于松开了那双冰凉的手,他再也没有哭泣,平静地处理完雪儿的后事,然后背起行囊,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后记

        其实在雪儿去世前,他就被省领导传去,将一份检举信推给了他,检举他“长期在外包养情妇”,还有一沓他和雪儿的照片,并将处理结果一并公布:开除党籍,取消一切党内职务。

        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寒冷,南方也飘起了罕见的雪花,北国更是千里雪漫,好似要滤去这悬浮的阴霾。

        面对多年不遇的大雪,人们沉浸在对童年的追忆里。扬一把雪花,眼里满是少年的清纯与美好,似乎忘记了曾经的混沌。

        没有人不清楚雪终究要归于牵挂它的万物,然而没人知道雪的另一端牵着的人又要归于哪里?

作者简介

杨春玲,陕西彬县人,热爱文学,作品散发于各大网站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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